第四章 乞丐
這是她年幼時候落下的腿傷,將軍府遇難的那天,她被落下的橫木砸到左腿小腿,腿骨幾乎粉碎。
那時她很小,筋骨脆弱,雖說她阿娘立馬用草藥替她包紮、穩住傷勢,但因傷勢實在過重,她阿娘只能求看守的官兵為她請醫。
可官兵說要請示聖人,一請示,便請了一個月。
之後醫師前來,又只隨便給姜迎敷了個葯,便領著官差的幾十文錢離開。
她阿娘忍無可忍,怒綁前來送食的官差,將事情鬧大,才有正經的醫師前來。
可惜那時已過去許久,錯過了治療的最佳時期,即便姜迎後來一直調養,這條腿也只能勉強走動,走不久,否則便會劇烈刺痛,直到難以忍受。
姜迎今日這一路,已經用了她最大的忍耐力,再也受不了了。
她一邊放鬆小腿,一邊打量四周。
但是放鬆著放鬆著,忽然,她感覺自己的胸口在發熱。
一股溫熱的暖流自胸口流入體內,逐漸包裹她全身,令她渾身舒適之餘,連腿上的疼痛也好似緩和了一些。
姜迎詫異——那裡只有她掛在脖子上的玉佩,怎麼會?
她低下頭,悄悄勾起衣領的一條縫。
但只看一眼,她又迅速捂回去——在發光?!
那玉佩,竟在發出暗綠的熒光!
這可不是普通玉佩會有的現象,姜迎一陣深思:莫非……
但是忽然,她想起跟在她身後的五短身材與高個子——高個子在她出城之前,便折了回來,與五短身材匯合,前前後後地跟蹤她。
他們自她出城,便以極遙遠的距離跟著,若非姜迎已經注意到他們,她不會在意那種距離的兩人。
現在姜迎在這片野地坐下,兩人應當也停下了,不過停到哪裡,姜迎並不清楚——夜太深,她看不清晰。
她只知道她在原地等了許久,也聽不到兩人靠近或「路過」,那麼想必他們自有辦法摸黑掌握自己的行蹤,或許,他們已經靠近自己,自己卻察覺不到。
所以她不能取出玉佩查看。
也不能露出任何異樣的反應。
她按捺住詫異與驚奇的心,幾番呼吸,終是穩定下心緒。
之後她不再做多餘的動作,取出午時買的饢餅,就著香茶吃掉。
吃完困意上頭,她心知身後兩人短時間內不會有動作,便換了個草高隱蔽的地方,灑下一包驅蟲粉,偷偷自短靴隔層抽出匕首,握在掌心,這才抱著行囊、護著玉佩躺下。
…………
許是太過勞累,即便精神緊繃,姜迎也很快進入睡眠。
不知過了多久,皎月西移,夜風漸涼。
姜迎正睡著,卻是忽然,她感覺鼻尖有些瘙癢。
露宿野地,她本就精神緊繃,察覺到異樣,她猛然睜眼坐起——
「奧奧奧奧活著?!!!」
尚未來得及開口的姜迎:「……」
月光之下,她看見一少女瞪著眼睛,正驚慌失措地往後退。
此少女臉頰很臟,頭髮也很亂,姜迎看著她的衣著,猜她或許是個……乞丐?
姜迎還看到,少女手上舉著一根草,所以方才的瘙癢感便是來自於它。
她登時蹙眉:自己累了一整日,好不容易能夠歇息,卻被這姑娘這樣子擾醒了。
並且這姑娘三更半夜出現在荒野,還能看到躺在隱秘草叢裡的自己,看著就十分可疑。
她看著少女,說話之中無形帶了敵意:「你是誰?因何靠近?」
少女聽到她開口,這才從驚慌中回過神來。
發現自己尚握著草,趕忙扔開拍拍手:「哦,我以為你死了。」
姜迎心說以為死了還靠近,是想偷拿「死人錢」嗎?
並且方才那眼神,是遺憾吧?
她聽這少女聲音乾淨清脆,如清風晃鈴,是年輕少女才有的聲音。
再看她身形,比自己矮小,小胳膊小腿的模樣,料想不比自己大。
若非都是借口,這麼小的小乞丐便想著發「死人財」,真是……
她藏在袖中的匕首反握著,手斜擋在自己身前:「沒死,你可以……」
話未說完,少女忽然詫異道:「你是官家小姐或富商子女嗎?」
姜迎:……?
少女並未察覺她的懷疑,但能看出她臉上的疑惑,解釋道:「你別驚訝,我行乞多年,見過的人多多了,一眼便能看出一人的身份。」
「我看你這打扮,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樣子,言行舉止卻挺有分寸……你不會是家族落魄了,或者離家出走吧?」
「不過無所謂了,我是個有原則的人,即便你家纏萬貫,只要你還活著,我便不會偷搶你錢財。」
「……你這是什麼眼神?」
「也行吧,你不信也罷,反正你沒死,我就只能走了,再見。」
「再見。」
少女:「……」
之後她看了姜迎一眼,撇撇嘴,真的走了。
姜迎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誰知少女走了數步,忽又停下。
半晌,她又走兩步,又再停停。
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回頭:「你真的不多問幾句話嗎?!」
好不容易遇上能夠說話的人,卻不說話,好寂寞啊!
姜迎奇怪道:「問什麼?」
要走不走,果然另有所圖吧。
少女道:「你就不怕我偷了你錢財?!」
姜迎的行囊用了特殊的打結法,被動了她定能知道:「不怕。」
少女:「……」
好寂寞!
她索性又回來,倚在旁近的樹榦:「你是要去牧揚城還是會春城?」
「與你無干。」
「怎麼無干?你若去牧揚城,我們可以一起呀!牧揚城外有匪幫,你我獨自過去,保不準要被綁架打劫的,還是結伴同行的好。」
姜迎眸光驟沉:「匪幫?」
少女見她果然不知情,歡喜了,抱著胳膊叭叭道:「就是土匪幫嘛!」
「現在世道越來越混亂,狗……聖人為了長生仙丹,已經不顧百姓,不顧社稷,那些土匪不得伺機作亂,官家不得能貪則貪?」
見姜迎面色凝重,好似十分詫異,她更開心分享自己的「小道消息」:「不過據說他們作亂為虛,謀亂為實啦!」
「據說匪幫里有遭上頭欺壓的商人、百姓和老兵,所以他們最喜歡搶擁護聖人的人,最喜歡殺聖人底下的走狗貪官。」
「還有人說他們這樣都是因為鎮國大將軍呢!說大將軍對他們有恩,是他們友人,明明戰績赫赫,卻被冤枉與助敵國打仗的「仙人」勾結,被滿門抄斬,他們便坐不住了,聯合起來要造反,還要救大將軍家的小遺孤……」
「不過我倒是覺得,將軍只是替他們背黑鍋罷了。」
「你想啊,這麼一些大老爺們兒,搶了這麼多,要什麼有什麼,會救幾年救不到人嗎?」
「我也受過大將軍的恩惠,小時候吃他家布施的粥和饅頭,吃了好幾年呢。」
「我這樣的人都知道去打探小遺孤的消息,知道她被赦免了才放心,他們若真有心,可能到現在還無動於衷嗎?#%#……%&……」
少女如同開閘的洪水,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但是說著說著,她發現姜迎根本無有回應,而是在愣神,她忽然又失落了,忍不住問:「喂,你有在聽嗎?」
「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