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茶

第134章 茶

第134章茶

面對簡裝快行趕來的大皇子,被留在晉國的幾位使臣臉色都有些閃爍。拿大皇子換二皇子的雖是陛下提出的主意,但卻是在他們在昌隆帝面前說出來的。

他們都清楚,大皇子被送到晉國做質子,代表著再也與皇位無緣,若是金珀以後鬧出什麼讓晉國不高興的事,最先送命的就是留在這裡的大皇子。

「大殿下……」使臣們躬身朝大皇子行禮。

「你們臉色不必這麼難看,不就是丟了芝麻又丟西瓜的事?」大皇子微笑:「沒事,本王這個芝麻都不放在心上。」

使臣面色更加難堪,原來大皇子對他們原本的打算也一清二楚。

「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在本王來晉國前,父皇給本王加賜了封號,封號為和。」被封為和王的大皇子往椅子上一坐:「和平共處,才是兩國百姓最盼望的事。諸位大人,你們說本王這個封號好不好?」

使臣們硬著頭皮誇獎了一番。

「我就知道。」和王似笑非笑道:「你們也不是不會夸人,現在誇得多好聽?以前在金珀,本王竟無緣體會諸位大人夸人的本領,真是令人遺憾。」

諸位使臣心虛理虧,只能裝作沒有聽懂和王的冷嘲熱諷。

和王進京的第三天,就受到昌隆帝召見,他領下禮部送達的口諭后,轉頭見身後的使臣們神情激動,心裡有些嫌棄,就算他們急著把自己留下來當質子,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激動,他還站在這裡沒走呢。

使臣們一看和王的臉色,就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王爺,我們在京城裡住了這麼久,從未得到昌隆帝召見。您剛來三天,昌隆帝就主動打算見您,說明他還是看重你的。」

和王終於明白,這幾個使臣究竟是怎麼把他送過來,還把二弟弄丟的,他連晉國皇帝的面都不能見到,還能做什麼?

當年父皇為什麼非要招惹晉國,當初不鬧出那麼多事,也不會有今日下場了。他看著這些戰戰兢兢的使臣,他還記得派兵攻打晉國時,這些大臣眼神里滿是勢在必得,彷彿晉國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

哪知道晉國出了兩個名將,更可怕的是,兩位名將是夫妻,彼此間不會因為爭奪權力產生分歧,在戰場上心有靈犀配合默契,把他們金珀打得落花流水。

最愛的將領戰死,最看重的皇子也被抓走,父皇終於知道愛護世界和平的重要性,早幹嘛去了?

人生難買早知道。

這句話也適用於謝駙馬,他身邊最得用的下人被換得乾乾淨淨,整座公主府被圍得密不透風,外面的消息傳不進來,裡面的消息也傳不出去。

他現在就是睜眼的瞎子,除了每天按時喝那些亂七八糟的苦藥,別無辦法。知道太子與昌隆帝不會放過他,他連病也懶得再繼續裝了。

樂陽公主養了三天,勉強能說話了。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拉著從皇家學堂趕回來的謝世子:「我的那封血書,太子看見沒有?」

「什麼血書?」謝世子神情平靜地安慰樂陽公主:「母親,你放心吧,那些不懂事的下人已經被帶走了,以後不會再有人敢對你不敬……」

「我說的是那封能夠救你父親性命的血書!」樂陽公主聲音沙啞,拽住謝世子的手用盡了全部力氣:「我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救你父親,你懂不懂?!」

「即使父親做的那些事,有可能引起天下大亂,讓無數女子失去自由,讓百姓吃苦,您也毫無顧忌地護著他嗎?」謝世子看著母親憤怒的面龐:「母親,你是晉國的公主,是天下百姓的公主。」

「我不管,我只要駙馬平安無事!」樂陽公主一把推開謝世子:「他是你的父親,你竟然指責他。」

「父親犯下滔天大罪,兒子無法違背自己的良心,當這一切都不存在。」謝世子掀起衣袍,跪在樂陽公主面前:「兒子不孝,該被天打雷劈,這是兒子的罪。母親打我也好,罵我也罷,即使現在取走我的性命,兒子也絕無怨言。」

他對著樂陽連連磕頭,很快把額頭便磕得頭破血流:「兒子不孝,罪無可赦,請母親好好養病,兒子告退。」

鮮血流了滿臉,謝世子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出長公主居住的院子,有下人尖叫聲想要給他止血,卻被他一把揮開。

他來到謝駙馬居住的院子里,看著坐在屋檐下喝茶的謝駙馬,沉默不語。

謝駙馬看到他額頭上的血,面色微動,他倒了一杯茶,放到桌上:「過來坐。」

謝世子隨意抹了抹額頭上的血,坐在謝駙馬對面。父慈子孝的二人,竟變得相顧無言。

「今天的茶,比往年更苦一點。」謝駙馬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再裝瘋賣傻的他,仍是那副迷人的模樣。

謝世子端起茶,拿到嘴邊又放了回去:「你不再繼續裝下去?」

「既然裝瘋已經無用,何必再自取其辱?」謝駙馬看著院子里長得茂盛的花草樹木:「外面發生了什麼?」

若不是找到了謝家的罪證,太子不會這麼無情地對待謝家。只是讓他有些想不到的是,五皇子竟然是堅定的太子派系,太子指哪兒他就打哪。

姬家皇朝的兄弟關係,實在讓人看不明白。彷彿歷朝歷代的兄弟鬩牆在他們這一代,突然發生了變異,讓人摸不清虛實。

「兒子不知。」謝世子輕輕搖頭,沒有把太子查到的事說出來。

「你不願說,便罷了。」謝駙馬嘆口氣:「我最後悔的,便是把你養成這般善良天真的性子。」

「在兒子心中,父親您曾是世界上最高潔,最偉大的人。」鮮血從沒有癒合的傷口中滑落,順著鼻樑掉進他面前的茶杯里。

殷紅的血液與青翠的茶葉混合在一起,散發著怪異的味道。

謝駙馬看著謝世子手裡的那杯茶,忽然想到了什麼,笑了笑:「你現在跟著太子也好,以昌隆帝對太子的寵愛,日後繼承皇位的必是姬元溯,靠著他你能好好活下去。」

只是謝家的風光再也不在,子孫後代會成為無數碌碌無為的庸人之一。

「這些年,你有真心愛過母親嗎?」謝世子忍不住問,他看著謝駙馬的臉:「她為了您,可以放下珍貴的身份,甚至願意去死,你知道嗎?」

謝駙馬穩穩端著手裡的茶杯,水面紋絲不動,他避開兒子的眼神,良久后道:「我這一生,最愛的是謝家,其次是自己。」

「那母親呢,我與姐姐們呢?」

「你與她們不一樣,你是謝家下一代的傳承。」謝駙馬看著兒子:「在我想象里,謝家幾十年的計劃會在我手中成功,而下一輩的謝家人,需要一位真正的善良君子。」

可是所有的計劃遇到了太子這個意外,他的行事作風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若是謝瑤派殺手時,能真正取了太子的性命也好,偏偏太子他活下來了。從此謝家便不斷陷入深淵,幾代人的努力與計劃毀於一旦。

謝家,毀在了太子手裡。

「所以你派人去暗殺二姐,甚至利用母親的感情,讓她為你自殺?」謝世子覺得眼前這個人陌生極了,記憶中那個優雅溫柔的父親,就像是泡影,在陽光下變得虛無。

「這只是叫合理利用,更何況你母親根本沒事,不是嗎?」謝駙馬摩挲著茶杯,微笑的樣子還是那麼溫柔:「我這一生,註定不會為任何女人瘋狂。」

「所以你在裝瘋的時候,說福壽郡主是你女兒,衛將軍是你夫人,也是故意的?」謝世子神情痛苦:「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讓母親多麼難過?」

謝駙馬面色微變,隨後輕笑出聲:「我說過,我這一輩子,不會為任何女人動心。從出生開始,我都註定了為謝家而活。」

「我明白了。」謝世子站起身,悲傷地看著謝駙馬:「所以對你來說,我跟母親還有姐姐們,都只是謝家工具,是嗎?」

「是。」謝駙馬笑:「孩子,以後不要再這麼天真,世上沒有那麼多好人。」

謝世子走下屋檐,在謝駙馬面前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禮:「父親養育之恩,兒子一生不忘,還請父親懸崖勒馬,不要一錯再錯。」

「一錯再錯?」謝駙馬笑出聲來,他偏過頭,看到了站在院門口,淚流滿面的樂陽公主,露出溫柔體貼的笑容:「公主,你都聽到了?」

看著這個笑得如此好看的男人,樂陽公主覺得自己渾身很冷,冷得控制不住地發抖。

若這些年一切都是假象,她的所有真心,又算什麼?為了嫁給他,她用盡了手段,付出了一切,得到的只是一句「不會為任何女人動心」,她這一生,原來就是場笑話嗎?

「母親……」謝世子沒想到母親竟然會過來,剛才他與父親談的那些話,她都聽見了?

樂陽公主走到謝駙馬面前:「這些年,你當真沒有愛過我?」

「若是能讓公主開心,我也能說愛過。」謝駙馬站起身,溫柔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鬢角,幫她把一支髮釵扶正:「你不該來的。」

「我若是不來,又怎會知道,你從未愛過我?」樂陽公主泣不成聲,「你、你好狠的心。」

「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駙馬用手帕輕輕擦去樂陽公主的眼淚,勾起唇角笑,好看極了。

樂陽公主的心卻越來越冷,她說錯了,他不是狠心,他根本就是沒有心。

甜言蜜語是假的,誓言是假的,就連溫柔的眼神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她傻傻的把一切當真,為他付出所有。

「為什麼?」她啞著嗓子問。

謝駙馬嘆息一聲:「當年我原本打算娶的人是順安公主,我也不想欺騙你的,可你堅持著要嫁過來,你忘了嗎?」

「哈哈哈哈。」樂陽笑出了眼淚:「我搶了順安的男人,所以這是我的報應,報應……」

謝駙馬把手背在身後,溫柔地看著她:「公主,若是恨我能讓你餘生好過一些,你還是恨我吧。」

說完這句話,他嘴角與鼻尖流出了烏紅的血液。

「駙馬,你怎麼了?」看到謝駙馬這個樣子,樂陽渾身抖得更加厲害,她掏出手帕想要替他擦去血跡。

「不必了。」謝駙馬攔住她的手:「方才的茶里,我放了三息散,此毒無解。」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樂陽公主瘋狂地大吼:「御醫,快叫御醫!」

謝世子愣愣地看著桌上的茶杯,母親瘋狂大吼的聲音,沒有傳進他的耳朵,他腦子嗡嗡作響,方才明白過來,父親方才想讓他死。

「身為謝家人,我寧可你乾乾淨淨的死,也不想你在太子手下苟且的活。」謝駙馬知道兒子在想什麼,他看著謝世子:「只可惜你命不該絕,竟然沒有喝下那杯茶。」

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鮮血:「不過這樣也好,以後你就會明白一個道理,別人送的東西,不要隨便入口。」

「駙馬……駙馬。」樂陽公主伸手捂住謝駙馬的嘴,彷彿這樣就能制止鮮血流出,可是大口大口的鮮血,還是順著她的指縫流了出來。

她痛苦地哭:「怎麼辦,怎麼辦,你別死,你不能死。」

謝駙馬推開她,踉踉蹌蹌地坐回屋檐下的椅子上,他看著桌上猶帶熱氣的茶,掏出手帕輕輕擦乾淨自己的下巴,然後無力地靠在了椅子上。

大門被人重重撞開,衛明月帶著禁衛軍大步走進來,高舉手中昌隆帝下發的令牌:「抱歉,打擾了。末將奉陛下的命令,捉拿謝駙馬徹查謝家之案,請樂陽公主配合。」

謝駙馬偏頭看向走進來的女人,衛……明月。

那年他初到京城,遠遠便看到一位紅衣女子,高坐在雪色大馬上,美艷得不可方物。

還是翩翩少年郎的他,忍不住想,這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大膽,又如此惹人動心腸?

可惜她太聰明了,而他不能娶一個聰明的女人。

他這一生,到底有沒有對一個女人動過心?

眼見著衛明月朝自己走來,他閉上眼睛笑了。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一眼萬年,情深似海。他這一生,從未愛過人,也從不後悔沒有愛過人。

只恨自己小瞧了太子,讓謝家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將軍,他死了。」有人上前探了一下謝駙馬的鼻息,嚇得縮回手,有些無措地看向衛明月。

「嫌犯畏罪自殺。」衛明月端起桌上的茶杯看了一眼:「茶中有毒。」

「駙馬沒有死!」樂陽公主瘋狂地撲向衛明月:「衛明月你這個賤人,駙馬沒有死。」

衛明月攔住樂陽公主揮過來的手,嘆息一聲道:「公主,您再這麼鬧下去,是想讓陛下徹底厭棄您?就算您不為自己想,也該為您的孩子想想,謝家犯下滔天大罪,若您也惹得陛下不滿,誰還能護住他?」

「你放開我!」樂陽公主嚎啕大哭:「駙馬已經死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謝世子忍著苦痛上前勸說樂陽公主,卻被她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沒有你這種吃裡扒外的兒子,若不是你,若不是你,你父親又怎麼會死?」樂陽公主看向謝世子的眼神里,帶著恨意:「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謝世子怔怔地看著樂陽公主,頹然地垂下了雙臂,任由樂陽公主在他身上捶打還有謾罵。

「把她拉開。」衛明月看不下去,伸手把謝世子拉到一邊,對他道:「你這孩子,到底懂不懂大杖則走的道理?」

謝世子頂著一張紅腫的臉不說話。看著瘋狂怒罵的母親,他有些惶然。

天地之大,竟無他容身之處。

花琉璃在壽康宮陪太後下棋,兩人棋藝都算不好,湊在一塊下得有滋有味。太后時不時告訴她一些掌管後宮的訣竅,不知情的大概會以為,她們才是親生的祖孫。

「太後娘娘,樂陽公主府那邊傳來消息,謝駙馬服毒自殺了。」紅袖看了眼花琉璃:「今日一早,裴大人與花大人從昌堯州趕了回來,進宮面見陛下后不久,陛下就讓衛將軍去公主府捉拿謝駙馬,沒想到謝駙馬竟然提前服毒自殺了。」

這事嚴格算起來,就是衛將軍辦事不力,她與福壽郡主交好,所以迫不及待地趕回來稟告太后。

「樂陽公主怎麼樣了?」太后看著樂陽長大,對她是有感情的,聽到這種事,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她放下手裡的棋子,對花琉璃道:「你去宸陽宮看看,就說是奉了哀家的命令,皇帝不會為難你的。」

「多謝太後娘娘。」這件事牽涉到太子、三哥還有娘親,花琉璃放不下心,聽太后這麼說,謝恩后匆匆趕向宸陽宮。

守在門口的趙三財見福壽郡主趕過來,笑著道:「郡主不用擔心,謝駙馬畏罪自殺,與衛將軍沒有干係。這會兒殿里有不少人,您進去便是。」

「多謝公公。」花琉璃放下心來,朝趙三財道謝后,才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殿內確實有不少人,花琉璃上前行了一禮:「臣女見過陛下。」

「花家丫頭來了?」昌隆帝指了指太子身邊的空位:「坐著說話。」

「謝陛下。」她看了眼爹爹與娘親,見他們神情都還如常,轉頭在太子身邊坐下。還沒來及開口跟太子說話,太子就偷偷牽住了她的手。

「謝家的罪證已經收集了很多,就算判他們滿門抄斬都不為過。」太子在花琉璃身邊小聲道:「不用擔心,案子已經水落石出,謝駙馬就算服毒自殺,也救不了謝家。」

花琉璃看了眼站在角落裡的謝世子,輕輕嘆息一聲。

「陛下,在這些證物中,謝家人與玳瑁國已經保持多年的密信來往。」一位穿著常服的金甲衛道:「其中一封信里,提到讓謝家殺了福壽郡主,但微臣無法確定這封信,是從玳瑁還是從京城裡寄出的,因為這封信字跡與其他不同,更像是女子的字跡。」

「女子的字跡?」衛明月眼神一冷:「誰想動我的寶貝閨女?!」

花琉璃睜大眼,她只是一個無助可憐的小姑娘,為何這麼多人想殺她?

看到衛明月沉下來的臉色,坐在御座上的昌隆帝,忍不住往後挪了挪龍屁股:「查,立刻查清這封信的來源!」

衛明月起身向昌隆帝請罪:「求陛下恕罪,末將失態了。」

「為人父母者,誰不護著自家孩子?」昌隆帝大度地表示:「朕明白愛卿的感受。」

只要衛明月不當著他的面拍碎桌子,一切都好說。

站在角落的謝世子聽到昌隆帝的話,忍不住苦澀一笑,世間總有不願意護著孩子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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