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點蠟燭的老頭來了
對於採薇院的姑娘們來說,白天的日子才是真正屬於她們的,最愜意的時光。
可惜,這樣的時光,總是很短暫。
轉眼間,掌燈的時辰快到了。
「姑娘們要梳妝,蓉媽媽也要打扮,龜公們要吃飯,依依姑娘要逃難……」
採薇院的後院里,劉金鎖躺在一張自己用繩子編的吊床上,微微搖晃著,嘴裡咬著半個蘋果,悠哉悠哉的哼著不知什麼調調的曲,半眯著眼睛,對於身邊急的快要跳腳的小馬,就像沒看見一樣。
「我的金鎖哥哎,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一點不著急,玉哥兒這遲遲不歸,眼看都要掌燈了,再不走,可就來不及了呀!」
小馬圍著劉金鎖團團直轉,急的額頭上都冒了汗,一個勁的往望春樓看。
花魁閣內,張燈結綵,布置的像新房一樣,幾個丫鬟婆子一起忙碌著,把依依姑娘打扮的,如同一朵嬌滴滴的牡丹花。
一個婆子邊給依依梳著髮髻,一邊扯著大嗓門,看那勁頭,簡直比她自己入洞房做新娘,還要興奮幾分。
「嘖嘖嘖,看看看看,我說什麼來著,我說什麼來著?咱們依依姑娘啊,從小就是個美人坯子,幾年前我就說,早晚一天,咱們這採薇院的花魁,非依依姑娘不可。你們看看這臉蛋,看看這身段,洗的香噴噴的,濕漉漉的,就像那洛陽城裡的牡丹花,下了小雨之後啊,那花瓣上都掛著晶瑩剔透的水珠,特別是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那就像是出水的芙蓉,美的讓人眼珠子都不想挪啊……」
一個丫鬟打趣道:「喲,芽婆婆,您這詞還一套一套的,不過咱們依依姑娘到底是牡丹花啊,還是芙蓉花啊,這可都讓你給說了。」
那婆子道:「就是牡丹芙蓉加在一起,也不如依依姑娘,你們說是不是啊?」
她話音一落,花魁閣內,便是一陣鶯鶯燕燕的歡笑之聲。
只有依依姑娘,坐在菱花鏡前,眼望著鏡子里一身大紅華服的自己,面色如霜,心如火焚。
採薇院戌時掌燈,而現在,距離戌時還有半個時辰。
換句話說,留給玉哥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果到了掌燈時節,再想逃走,那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小馬聽著花魁閣里遠遠傳來的歡笑聲,急的團團直轉,恨不得自己化身玉哥兒,飛身跳上花魁閣,把依依姑娘給搶出來。
「金鎖哥,我說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躺的住?」
他連聲催促,劉金鎖才終於睜開一隻眼睛,打了個哈欠,忽然對他招了招手。
小馬以為他有主意了,忙湊了過去,誰知劉金鎖指了指吊床,啊嗚咬了一口手中的蘋果。
「吊床停了,再幫我推兩下哈……」
「我推你妹啊!」
小馬氣的鼻子都歪了,飛起一腳踹了過去,劉金鎖應聲從吊床上掉了下去。
「哎喲,你踹我幹嘛……」
「我踹死你這個大傻子!」
「我看你才是傻,人家玉哥兒不回來,我能有啥辦法,我還能替玉哥兒去搶媳婦呀?再說了,說不定玉哥兒見了那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一眼定情,當場就入洞房去嘍……」
劉金鎖倒是沒生氣,嘻嘻笑著,捂著屁股爬了起來,又開始滿嘴胡說八道。
小馬也無奈,這個劉金鎖總是別人希望他不傻的時候,他就越傻,希望他傻的時候,他反而不傻。
為這事,蓉媽媽還曾經找縣上三鹿堂的名醫郎先生,給劉金鎖把過脈,專門給他治療傻病。
郎先生怎麼說的來著?
他這叫間歇性精神失常,外加選擇性失憶。
也就是說,這劉金鎖說瘋就瘋,說傻就傻,毫無徵兆,而且他這選擇性失憶,說白了,他不願意想起來的事,他就能給忘了,如果他願意記住的事,打死了也忘不了。
記得蓉媽媽那時還感慨的說過,如果一個人能活的像劉金鎖這樣,那才叫真正的快活。
可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我的金鎖哥哥,你敢不敢靠譜一次啊喂?
小馬看著劉金鎖,又看看花魁閣,再看看大門外,長長的嘆了口氣。
劉金鎖再次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說:「這才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玉哥兒要娶誰當媳婦,那是他自己的事啊,說不定他下午跟蓉媽媽去相親,半路就改了主意,又不想要依依姑娘了,怎麼說依依姑娘也是青樓出身,雖說還是個花姑娘……」
「大姑娘!」
「哦,那也差不多……反正,你是一個養馬的,我是一個做飯的,咱們一不是蓉媽媽的親兒子,二又沒有二十幾處房產要繼承,操的哪門子心?」
「可是依依她……那個趙員外都六十多歲了,這不是糟蹋人嗎?」
「咦,小馬,你不會也喜歡上依依了吧?」
「你胡說什麼,我只是替玉哥兒著急,我們兩個怎麼說也是一塊吃蓉媽媽的奶長大的,情同手足你懂不懂?」
小馬臉上有點發紅,支支吾吾的說著。
不過,他說的這倒是實情。
當年採薇院馬夫的妻子難產,生了他就撒手西去,剛好蓉媽媽那時也生了玉哥兒,又比小馬大上幾個月,她奶水足,見小馬餓的哭,索性就兩個孩子一起奶,小馬這才討了個活路。
說起這件事,小馬對蓉媽媽是無限感激的,採薇院上下也無不稱讚,而且蓉媽媽對於小馬,也有著一絲不同於其他下人的厚待。
但是眼下這個時候,玉哥兒再不回來,可就什麼都完蛋了。
劉金鎖拍了拍小馬的肩膀,勸道:「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順其自然吧。你在採薇院這麼多年,這點事還看不開么?哪個月沒有嬌滴滴的姑娘被點蠟燭啊?再說那趙員外,別看長的跟大馬猴似的,咱們採薇院的姑娘,誰沒伺候過他?上個禮拜我還親眼看見的,他在蓉媽媽屁股上掐了一把,蓉媽媽都沒吭聲。」
小馬眼前一亮:「當真?」
劉金鎖嘿嘿笑著說:「當然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
小馬撇撇嘴:「我不信,蓉媽媽歷來都是嘴上花花,上回董大老爺的公子,就在蓉媽媽臉上香了香,蓉媽媽把他耳朵都擰冒油了。趙員外有錢不假,蓉媽媽會怕他?」
劉金鎖急了,舉起手說:「我發誓是真的,我要是撒謊,讓你爛屁眼!」
小馬點點頭:「嗯,你要是這麼說,我就……我呸,你才爛屁眼,你發誓就發誓,用我賭咒幹什麼?」
這兩人在這糾纏不清,忽然間周圍燈火通明,鄭乾的公鴨嗓慢吞吞的,帶著一絲興奮和諂媚,遠遠從大門口傳來。
「趙員外到!」
隨後,剛才還安安靜靜的採薇院,瞬間熱鬧起來。
劉金鎖手一抖,半個蘋果掉在地上。
「壞了,點蠟燭的老頭來了。」
「是啊,這怎麼辦,沒機會了……」
小馬用力跺了跺腳,滿臉都是懊惱的說:「完了完了,玉哥兒關鍵時刻掉鏈子,我猜出來了,一定是蓉媽媽故意把他帶走,然後把他關起來了,對,一定是這樣……金鎖哥哥喲,你今天不是說,你有辦法讓趙員外的褲子脫不下來么,這、這眼下可怎麼辦?」
小馬平時機靈,這時候也沒了主意,眼巴巴的看著劉金鎖。
冥冥中,不知從何而來的信念,讓他恍惚之間覺得,劉金鎖一定會有辦法。
這時候劉金鎖也不說話了,他獃獃的看著周圍的燈火,聽著喧鬧的人聲,一縷莫名的東西,彷彿穿破了這所有一切的嘈雜,像一根細針,刺入了他的心底深處。
劉金鎖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然後,緩緩抬起了頭來。
他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種怪異的笑容,無聲,卻冷靜的可怕。
小馬也不說話了,他認識劉金鎖半年,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劉金鎖這個樣子了。
每當這時候,平時傻了吧唧的劉金鎖,似乎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放心吧,小馬。」
劉金鎖歪著頭,身上那種莫名的氣勢瞬間又消失了,他嘻嘻笑著,鼻子里不知不覺的淌下了兩行鼻涕。
然後,他吸了吸鼻子,轉身往廚房走去。
「放心吧小馬,點蠟燭的老頭就是把褲子脫了,我也有辦法讓他白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