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卑鄙
「自此以後,只要父王母妃一不在府內,我就會讓嬤嬤帶我去找阿寧玩。開始的時候,他並不太喜歡我,嫌我是個喜歡流鼻涕的愛哭鬼。後來有一次,我帶了些傷的去找他……」
說到這裡,趙逸露出狡黠一笑,「他跳起來痛罵我大哥不是個東西。然後還是不理我,只讓下人給我上藥。那次被他姨娘李氏看到了,李氏不僅責備了他,還把我帶到她院子里,親手給我洗臉上藥做好吃的。我記得最清楚的,她做的一鍋沙參玉竹老鴨被我吃去一大半,阿寧過來只有湯喝,他當時那眼神……」
他獨自沉浸在往事中溫軟的笑了一會,似乎忽然意識到什麼,看向夏秀安,「你有沒有聽人提起過他姨娘?」
夏秀安搖頭,一直以來,她以為德昌侯都只娶了江氏一人,無有納妾。這位李氏,還真沒聽任何人提起過。
「也對,他姨娘都過世十三年了,你才多大,別人無事自也不會提。」趙逸笑了笑,「你可知道長晉王李睿?」
夏秀安點頭,「長晉王是我朝唯一的外姓王,駐守西關多年,自然是聽說過。」
趙逸道:「李氏就是長晉王的女兒李樂凌。世人都說她嫁給德昌侯多年無有所出,就因為這樣,長晉王愈發照顧德昌侯府,把徐瀾庭兄弟當成自己的親外孫一樣看待。長晉王年輕時救太祖受過傷,一直未婚娶,李樂凌還是他未傷前與一個村婦所生。在他傷后,他去尋得那村婦,村婦已經病入膏肓,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
他頓了一下,「前些年的時候,外間就有人傳,說長晉王有意讓徐家兩兄弟替代他繼續鎮守西關。這個消息一出……」
趙逸輕笑著搖了搖頭,言雖未完,卻有一種莫可奈何的感覺。
而他三言兩語吐出的這些話,已經徹底讓夏秀安驚呆住。
一直以來,她都不明永靖帝為何一定要將徐家拉到台前去對付厚王,原來最終目標,指向的是在西關擁兵百萬的長晉王李睿。
厚王在大梁根基深厚,雖近些年來退往封地,少問朝廷軍治大事,但是永靖帝在頒布政令前,或多或少總要受其一些影響。又有先帝遺詔在先,那些三朝元老三不五時總會把厚王給抬出來壓上一壓。
而長晉王李睿當年不僅隨太祖打下這江山,更是在禦敵西楚上戰功赫赫,威名震懾天下。這麼多年來,西楚甘願臣服,歲歲上貢,還不是因為他長晉王鎮守西關讓他們無機可趁?
那西楚忌憚長晉王,永靖帝又如何不忌憚?若他擁兵自重,一朝舉旗謀反,大梁還不被他輕易吞掉半壁江山?
即便夏秀安身為一介女流,也深知不論是誰坐在那高位上,都會時刻擔心此類事情發生。
當年永靖帝放心把西關交於李睿這個外姓王之手多年,除了因為他的將才,更大的原因是他無後。即便他那個女兒李樂凌嫁入德昌侯府,也是一無所出。直到她也死去,李睿算是徹底斷了香火。
而剛才趙逸爆出長晉王有意讓徐瀾庭兩兄弟接替他鎮守西關的消息,恐怕才是永靖帝真正動了利用徐家去動厚王的主要原因。
儘管先帝下詔長晉王爵位可世襲罔替,不過是一個安撫人心的幌子。
眼下長晉王若真要認了徐瀾庭兩兄弟為外孫,要將西關百萬重兵交於他們之手,大梁雖沒這個規矩,也沒這個先例,但是只要西關將領認同,朝廷想阻攔,怕是真就是在逼反。
永靖帝不敢試,所以就有了徐瀾庭夜闖後宮,被逼迎娶腹中早有他人胎兒的昔雲公主的橋段。
徐瀾寧不能生育,亦被派往北庭直面厚王的局面。
徐瀾庭一旦成為附馬,按例,再不能在朝為官。算是明正言順去了一個心腹大患。
徐瀾寧北上北庭,不管與厚王戰局如何,總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徐瀾寧死,厚王必損,且西關再無慮。
厚王敗,西關必損,徐瀾寧亦不過是一無用之人。西關將領必不會敬服於一個成了廢人的文人。長晉王最終還會將西關交於朝廷。
短時間內,夏秀安就將這些一直想不通的關竅給理順。同時不得不佩服永靖帝的陰狠。
「瞧,一說到阿寧的姨娘,我就把話扯遠了。」李逸的自嘲打斷了夏秀安的思緒,他又飲了一口酒繼續道:「說來說去,只怪李姨娘真的是一個柔善的長輩。那時候我小,只知道她的聲音很輕柔,目光很溫暖,讓我感受到了一種從未在我母妃那裡體味過的母愛。於是我往德昌侯府跑得更勤,阿寧怕我搶他吃的,每次我才到大門口,就被他給堵住。又怕被他姨娘責備,倒是帶著我在侯府四處玩耍。時間長了,我就名正言順成了他的跟屁蟲,一起幹了不少偷雞摸狗的事。」
說這一段話的時候,李逸的目光也跟著柔和下來。那些兒時糗事,至今想來怕是人生中最快樂無憂的印記。
夏秀安也沒有出聲,雖然不知道他所說的偷雞摸狗具體是什麼,但是一想起徐瀾寧那張斯文俊秀的臉,實在想象不出他小時候吃醋又調皮還打架的樣子會是怎樣?
過了良久,趙逸又輕緩道:「有一次,父王母妃又不在府里,大哥半夜起來又把我痛打了一頓。這次沒有嬤嬤護我,我一個人哭著跑到德昌侯府,那時候要說侯府的大門應該緊閉。那晚卻是半開著,門口有人值守,還一臉緊張之色望著裡面。我當時只想找到李姨娘,便偷偷溜了進去。」
說到這裡,趙逸深吸了口氣,「等我趁著夜色跑到李姨娘院子前,發現那裡已經被重兵把守,院子里還傳來李姨娘痛徹心肺的哭泣聲……我不知道李姨娘為什麼哭,心裡有些發慌。於是繞了院子,爬到一棵大樹上,就看到在李姨娘的院子里點燃了好多蠟燭,阿寧被放在正中央,雙眼緊閉,一動不動,臉色灰白,跟一個死人一樣躺在那裡。我清楚地看到他衣服被掀開的地方,身上儘是恐怖的大片大片青紫。李姨娘跪在他旁邊,不斷用雙手撫著他的額頭,哭道:寧兒,都是娘不好。娘沒保護好你。你一定要熬住,一定要醒來,娘絕不會讓你有事……」
趙逸學著李樂凌的語氣說話,他的聲音竟也跟著有些顫抖,「在院子里,我還看到了德昌侯和侯夫人,另外還有一個英武不凡的老者。李姨娘叫他爹后,我才知道他就是人人敬畏的長晉王。」
不知道為什麼,夏秀安也被他說得有些壓抑起來,好像接下來的事讓人聽起來並不會很愉快,當即按下心底里的不安道:「世子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如果你是為了葯玉的事,何不開門見山?」
回憶被打斷,趙逸一口將杯里的酒飲干。隨後回頭,目光裡帶著深深地嘲弄,「你不敢聽么?我讓你了解更多的阿寧,不是更有助於你的選擇?」
他不容反駁地繼續說道:「當時我聽到侯夫人對李姨娘說,『樂凌,寧兒變成這樣並非你的錯。他非外傷所致,不過是一種我們從未見過的奇症。我們找更好的大夫看不就行了么?』我親耳聽到李姨娘說,『姐姐,寧兒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自知道他的病症從何而來。如果我再坐視不理,這次不死,下次恐怕也難熬過去……』我不知道他們下面說了什麼,只這一句寧兒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就已經讓我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夏秀安也是驚得小腿發軟。
一直以來,徐瀾庭和徐瀾寧是孿生兄弟已經是所有人的認知。
忽然之間,徐瀾寧竟是李樂凌所生?徐瀾庭才是江氏的親生兒子?
怪不得兩人長得並不太像,竟是這個原因。
如果徐瀾寧真是李樂凌的親骨肉,外界一旦知道……她不禁倒抽了口冷氣,恐怕即便他已是殘身,永靖帝再也不會放他活路!
她心裡沉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強自鎮定了一下,笑道:「世子不必拿此事說與我聽。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一面之詞,杜撰事實,什麼人都可以做得出來。」
「夏五姑娘這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我不得不承認,好膽識。」趙逸回頭朝她笑了一下,開始把玩起瓷白的酒杯,「那晚的事,自小到大我從未向第二個人提起。今晚向夏五姑娘說出,相信以夏五姑娘的聰明,自知我所說的真偽程度。所以……」
他望著她淺笑,「如果夏五姑娘不希望這件事被第三個人知道,恐怕就得拿你所制的玻璃配方來堵住我的嘴。當然,我絕非強取豪奪之輩。只要夏五姑娘願意和我合作,我願意開出比江家給你更優厚的報酬。」
原因這廝說了一大堆進行鋪墊,最終目的還是為了玻璃配方。而他的這個鋪墊卻來得相當卑鄙。這麼多年來,他都將這個秘密給埋到肚子里不說,眼下借著玻璃之事,反把將決擇權交給她。如果她不同意,徐瀾寧一旦有什麼意外,她必將會因此而自責,終身不得舒心安寧。同樣,江家想借玻璃將生意做大賺錢也將成為泡影。
來之前,她就已經想好了不下八種拒絕的說辭,眼下他將這天大的秘密拋給她,無論她預備哪一個拒絕的說辭都顯得那麼無力。
「世子說得好輕巧。此事豈是一個你願意開出比江家更優厚的報酬就能解決的?拓跋賦的工匠,江家前期的投入,我們都曾白紙黑字立了合約。你以為……」
還不待夏秀安把話說完,趙逸已打斷了她,「不要把這些抬出來做為拒絕的借口。阿寧一旦倒了,江家什麼都不是。這一點你應該知道得很清楚。我現在還在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那就別怪我到時候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他說得斬釘截鐵,沒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夏秀安閉了嘴。
「當然,我開給你的優厚報酬不僅僅是物質上的。我還可以幫你和阿寧解除婚約,讓你嫁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一輩子都過得幸福美滿。」
趙逸的這句補充好比當面打她的臉,言下之意自是在提醒徐瀾寧身殘,她嫁給他日後也只會守活寡。不如解除婚約另找男人。
夏秀安一時間氣極而笑。為什麼所有人都要來關心她的性福生活。女人沒了那玩意就不能活了嗎?徐瀾寧再不濟,他的容色是賞心悅目的,他的呆憨也是讓她放鬆的。何況他有天玄神針二三式,他有神奇能讓她止痛的血。這些東西除他以外還有誰能給她?
世人越是貶低他,她偏越是要把他放心尖上!
趙逸看到她的笑意,以為她是認同了,繼續道:「只怕你以為我在說虛話。剛才在席上你也看到了,蔣燕南,蔣家七少,將來接任蔣家家業的人,一表人才,為人謙遜,還未婚娶,是江南不少閨閣女子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選。蔣家的大門都快被媒人給擠破,只要你願意,他定會用花轎把你風風光光地娶進蔣家噹噹家主母。」
夏秀安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沒想到世子嘴上稱我為嫂子,轉眼又為嫂子拉起皮條來,世子為了那塊玻璃,也算是徹底把臉都潑出去不要了。」
趙逸驟然變色,冷冷盯著她,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夏秀安心裡也是怕極,後背的汗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可不知為何,她知道越是如此,越是要挺直腰桿說話。
「我再說一遍也改變不了世子所做的齷齪事。你不用再打那些歪主意了,徐大人我是嫁定了。至於合作的事,得給我時間考慮。」
她說得輕描淡寫。
趙逸緊緊盯著她,一瞬不瞬,目光冷凝,好似要通過這等注視刺穿她的心底,讓她再也不敢如此貶低他。
夏秀安不為所動,只淡淡與他對視著,渾身每一個毛孔似乎都在彰顯她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