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海納百川
一個是剛烈無濤，一旦打出就必然石破天驚；一個是以柔克剛，曲中求直。這兩者如果能夠融合在一起，就能剛柔並濟，各種技巧上的致命缺陷，也可能得到彼此彌補。
大概也就是因為家傳的武學根本無法運用到實戰，又不能滅了「武術世家」的門楣，孫葉才會以女兒之身，成為少林俗家弟子。必須要學另外的拳術，來保留自家的臉面，相信無論是誰，面對這種現狀，心裡都會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鬱悶和無奈。
「你覺得，孫臏就一定比我們強嗎？」
說到這裡，孫葉突然閉上了自己的嘴巴，雖然有太多的缺點，她實在不願意去過多的貶低自己練習了十一年的這套古拳法。
但是聰明如齊烈陽，卻已經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並且代替孫葉繼續說了出來：「孫臏曾經說過，『兵無常法，水無常勢』，你打出來的『一線拳』是高山瀑布；而現在其他門派練的拳法，卻更象是彎彎曲曲區區的河流，可以不斷迷惑和消弱對方的進攻，中間雖然穿插著小段落的激流，卻再也無法打出一招必殺的致命重擊。如今，這兩種拳勢，因為歷史的種種原因已經被迫分家，再也無法融合到一起了，對嗎？」
「睜大眼睛看好了。」
「好！」齊烈陽用力一點頭，他拉著紅葉站起來，然後手臂一伸，就抱住了對方的肩膀，沉聲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齊烈陽最好的兄弟！」
之後齊烈陽又做了若干保證，保證他拍到的片斷絕不會流傳到外面，保證他會把紅葉拍得很漂亮，保證他能用這種方法儘快掌握「一線拳」的精義……再加上他煽風點火，情真意切的慫勇紅葉，你不是想要拍功夫電影嘛，如果不先自己試試，你怎麼知道自己上鏡不上鏡？咱們這也算是事先自費綵排嘛！
孫葉不停的眨著眼睛，她實在無法適應齊烈陽的跳躍性思維，更無法預測齊烈陽後面想要說些什麼。
這可是花了足足十五萬人民幣，買到的數碼攝相機，也只有電視劇拍攝單位，才會用到的專業設備，把精度調到最高，可以每秒鐘抓拍十八個楨位，用慢鏡頭回放，可是比一個人「睜大眼睛看好了」要仔細幾倍不止，而且還能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反覆播放。
孫葉能面對僅僅認識還不到三天的齊烈陽，敞開自己的心胸，甚至是自暴其短，這份坦坦蕩蕩的赤誠，齊烈陽必須要承情。
想要學別人的家傳絕技，這本身已經觸犯了中國武術家的禁忌，不由分說強行拜師，更讓人哭笑不得。紅葉下意識的想要閃避，可是看著這個年輕男人臉上閃動著的堅毅與悲傷，還有他那已經滲出鮮血的額頭，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讓她突然想哭，就是在精神略一恍惚中，紅葉終於還是站在那裡，硬生生的承受了齊烈陽的拜師大禮。
……
紅葉的臉上滿是淡淡的苦澀，「我用了十一年時間練這一拳，可是到現在為止，我想把它的真正威力揮出來，還必須保持心如止水的狀態，然後再利用呼吸調動全身每一塊肌肉，直接把凝聚在體內的氣與力一起拋射出去。這其中至少需要……十五秒鐘時間。」
就是因為父親的這句話，紅葉當時的眼珠子瞪得比玻璃球還圓，唯恐拉下了一點細節。可是輪到她當師父的時候，齊烈陽這個大大的混蛋……竟然在院子里架起了一台高精度數碼攝相機！
用麻繩懸挂在半空中的銅鑼猛然出一聲激越的清鳴，齊烈陽的眼睛瞪圓了，就連雷月都忍不住出一聲驚嘆。
望著仍然靜靜跪在自己面前的齊烈陽，紅葉咬緊了嘴唇，她是家中的長女，按照家族的規矩，只有娶她為妻併入贅上門的男人，才有資格接觸到「一線拳」的秘密。但是這個規矩，紅葉不敢說出口，她不知道為了獲得力量，這個能當場向她下跪拜師的男人，會不會立刻從身後的花叢中摘上幾朵鮮花，然後向她求婚。
心情雖然夠鬱悶，但是孫葉仍然被齊烈陽逗得「噗」的一聲笑了。看著已經拆掉胸前的束縛，展現出女孩特有的成熟與豐挺，全身上下更帶著一股武術家特有的英姿颯爽，正浴淋在燦爛的陽光下，對著她放聲歡笑的女孩，就連齊烈陽都有了片刻的失神。
「砰！」
孫葉輕輕點頭。
「五千萬人口，也就是現在中國一個省的人口數和，還被分成了七個大國，一連串的小國。然後其中兩個國家開戰了，以孫臏為軍師的齊國打贏了，他就成了中國最偉大的軍事學家，一套孫子兵法流傳千古。可是如果當時中國就有十四億人口，說不定他剛剛打贏一場戰爭，轉眼間就會再從人群中跳出個張臏，李臏，王二麻子臏的，把他輕而易舉的戰敗。」
突然間，孫葉想起了「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句話。
看著紅葉那張低垂的臉，齊烈陽柔聲問道：「你姓孫？」
「是的，我的真名叫孫葉。」
紅葉突然也雙膝一曲，跪在齊烈陽面前，「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她抬起頭望著臉上揚起濃濃失望的齊烈陽，輕聲道：「學為前後達者為先，謝謝你今天讓我見識了什麼叫做海納百川的胸懷，我還你三個響頭，是因為我不想當你的師父，我想當你的同路人，和你一起去學習，一起去成長，三年後，我們再一起去拜訪正德館！」
「當！」
同上次站在擂台里和尹正決鬥一樣，紅葉再次拉開了馬步沖拳的姿勢。她深深的吸氣，再緩緩的把肺葉里的空氣吐出去，就在這一吸一呼當中，大量新鮮氧氣已經在血液的帶動下，輸送到全身每一個細胞當中。當她把肺葉里的空氣吐出四分之三，即將達到「空肺」狀態時，紅葉猛然爆喝，與此同時她的右拳閃電般的向前揮出。
雖然沒有任何脂粉的裝扮，也沒有漂亮的飾與和時裝，就連頭都剪得短短的，但是，在這一刻她看起來真的好美。
齊烈陽和紅葉一起用力點頭。
只有勇於挑戰古人，挑戰歷史的人，才可能創造新的歷史。
望著帶著刺耳呼嘯遠去的救護車，齊烈陽在大街上突然對著紅葉曲起雙膝，重重跪了下去。
「看到了吧，這就是『一線拳』最大的弱點。」
齊烈陽輕哼道：「再看看黃帝和蚩尤之間的戰爭，從當時的人口來看，不過就是兩個部落之間的混戰，雙方充其量也就是投入了幾百號人，再揮舞著什麼石斧啦，羊皮盾啦之類的武器，結果到了今天，黃帝和蚩尤的那一戰，已經被描寫成驚天地泣鬼神的諸神之戰，就差演變成星球大戰了。蚩尤這個可憐的孩子，輸了也就算了，還被描寫成為一個銅頭鐵額，四目六手，頭上長角，獸身人語，靠吃沙子和石頭活命的級怪物。拜託啊拜託，在那個時代，哪來的銅和鐵？！再說了，如果一個人真長成了這個嚇人的模樣，估計剛出生，就會被丟到野外，讓大灰狼叨走了，誰能容這樣一個嚇死人不償命的嬰兒長大，甚至還讓他成了族長？難不成，那時代的人，審美觀統統都有問題，就喜歡這種非主流造型的角色？！」
「知道我為什麼不肯當你師父了吧。」紅葉低聲道：「我出生在那個家庭，又是家中長女，從八歲開始，就每天跟著我爹練習這套拳法，練得稍有不對，我爹手中的柳樹枝就會狠狠抽在我胳膊上，疼得我晚上都會不止一次的哭著醒過來。可是到了十五歲那一年，我懂了，我爹之所以會那麼狠打我，是因為他自己也清楚的明白，我們家傳的『絕學』早已經殘缺不全，失去了實戰的意義，可是身為孫家正宗傳人，我們不能不練這套拳，否則就是對不起自己的祖先。」
「戰國時代諸國列強你打我，我打你，大仗小仗天天不斷，國家都沒有時間修養生息，人口肯定不會很多，咱們就大方點，算他們有五千萬人口，夠意思了吧？」
其實何止是孫臏拳，放眼整個中國武術界，不知道有多少優秀的拳法，就是因為家庭內部兄弟之爭，硬是演變成了門派之別，最終把已經擁有相當優秀理論與體系的武術，拆解得支離破碎。
「我雖然出生在武術世家，可是我也知道，象『一線拳』這樣的絕技，必然絕不外傳，甚至還有諸如傳子不傳女，傳長不傳幼的規矩。但是……求求你，收我為徒，把一線拳教給我吧！」
先是掛一塊白布，再掛上一塊木板，最後掛一面銅鑼。這三樣東西，都相隔二十厘米，用麻繩懸挂在同一根木棍下面，連成了一條長線。
想想也可笑，日本的空手道是從中國的古武術中繁衍出去的格鬥技，而跆拳道又是抄襲空手道，弄出來的山寨產品。可是到了最後，這個山寨中的山寨，竟然跑到中國原產地，大模大樣的宣稱他們才是世界最優秀的正宗武術，這難道還不能讓中國武術家們警醒嗎？！
紅葉不安的扭了扭身體，她的臉在瞬間就像煮熟的蝦子般，紅透了。站在一邊靜靜看著這一幕的張雯婷輕輕嘆了一口氣，她不願意去分析自己心裡為什麼會突然湧起一股同時混合了酸澀與喜悅的雙重味道，「放心，虎爺那邊我去照顧。我們現在手上有了這麼多錢，能請到最好的外科醫生，我想治好虎爺身上的傷，應該不成問題。」
只可惜，這兩種本來同出一門的拳法，在幾百年前就分落兩家，再經過後人亡羊補牢式的彌補和拋棄，加入了新的元素，它們雖然同樣頂著中國古拳法的稱謂，但是，卻已經各成體系，就算是硬往一起塞，也無法再形成一個整體了。
面對這絕對意外的一幕，紅葉真的驚呆了。
說到最後，紅葉的眼睛里猛然揚起了一股和女孩子絕不相符的銳氣。
「有句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往者已矣，無論他們曾經創造出過多麼宏偉的篇章，他們的成就，已經止步於此，但是我們仍然活著，我們的未來，仍然有無數種可能。」
就算沒有回頭，紅葉也能猜出齊烈陽現在心裡的震撼甚至是崇拜，但是她卻沒有露出任何得意的表情，她突然再次拉開馬步，用相同的方式直接一拳揮出。這一次銅鑼沒有響，就連那塊木板，也只是輕輕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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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就連紅葉自己都忍不住搖頭。當年她的父親在傳授她這一手絕技時，很高姿態的說了一句話：「睜大眼睛看好了，我只會練一遍」。
孫葉低聲道：「這一套拳法是戰國時代，一代兵法大師孫臏在暴風雨中，觀激蕩河流有感，而創造出來的武術。因為這套拳法需要長時間凝氣聚力，為了掩飾自己的行為，使用這套古拳法的人，往往會把手臂藏在肥大的衣袖中，所以這套拳又被稱為『長袖拳』。到了今時今日，這套拳法只剩下山東的青島、淄博與及濟南三個地區還有人練習，而且『拳義』也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放棄了以『一線拳』為主的強硬攻擊，而採用『空、誆、虛、實、晃』等曲線攻擊戰術，雖然在出拳時，仍然保留了水流的螺旋攻擊氣勁，但是……」
迎著齊烈陽透出幾分欣賞意味的目光，孫葉現自己的臉比任何時候都更容易紅，但是她仍然咬著嘴唇，道：「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是古代的偉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面對這種高投入換來的高科技產品，紅葉本能的持反對態度，但是齊烈陽只用了一句話，就把她所有的意見都封殺在嘴裡，「越是中國古拳法，就越應該與時俱進，否則的話，只能成為中看不中用的歷史文物。」
紅葉的右拳只打在了白布上，可是那足足距離白布二十厘米的木板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拋起，緊接著那股力量余勢未消，直接撞到了銅鑼上。形成這種現象，唯一的解釋就是，紅葉的拳頭度實在太快，用自己的拳鋒壓縮空氣，打出了這樣一記貫穿式攻擊！
孫葉一直在獃獃聽著，她不是不知道練習破綻百出的古武術有多痛苦，但是她真的沒有齊烈陽這種破而後立的勇氣，更沒有齊烈陽這種俯覽天地笑談古今的豪氣與霸道。
就這樣連保證帶忽悠，再掛上古武術必須「與時俱進」的大招牌，齊烈陽終於獲得紅葉的同意，開一代先河的把價值十五萬人民幣的專業數碼攝相機，運用到中國古拳法的私人傳授當中。
紅葉沉默了好久，齊烈陽就一直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最後紅葉出了一聲低低的輕嘆。中國古武術已經被種種陋習束縛了上千年，才會每況愈下。
齊烈陽昂起了自己的頭，他望著頭頂那一抹悠閑的從藍天下飄過的白雲，慢慢張了自己的雙手，昂然道：「我們正站在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時代中，科技在日新月異，各種交通工具外加互聯網，把全世界六十億居民彼此之間的距離在無限縮短，甚至有專家斷言，現在已經進入了『地球村』時代。哪一個古人，需要面對如此龐大的競爭對手群體，又有哪一個古代的偉人，能夠站得比我們更高，看得比我們更遠？只要我們能在這個大時代，走到我們自己選擇的行業巔峰，我們會比誰差？！」
剩下的話已經沒有必要再多說，除了尹正太過自以為是，給了紅葉聚氣凝神的時間，又大模大樣直接從正面向紅葉起了攻擊之外，在擂台上又有哪個對手，會給你十五秒鐘凝神聚氣？又有哪個對手會明知道紅葉要使出最強殺手鐧了，還像個傻冒似從正面硬扛？！
直到這個時候齊烈陽才知道，為什麼身為一名跆拳道黑帶三段高手，尹正竟然會被紅葉一拳直接擊倒，徹底失去戰鬥力。拳勁能直透四十厘米，這樣的一拳，誰能挨得起？！
「不就是雨中觀水，明了一套拳法嗎？孫臏只是一個兵法家，都能以兵入武，我們既然選擇了武術這條路，我們這些比孫臏多了一兩千年知識，正處於信息大爆炸時代的年輕人，為什麼就不能創造出一套屬於自己的武術？為什麼我們就非要啃著前人早已經啃得破破爛爛，還不知道在地上摔了幾回的玩藝兒，在那兒小心翼翼的當寶？這好像是我們用得時間太長，問題越來越多，運行度越來越慢的電腦，既然打補丁裝殺毒軟體已經無法讓它恢復正常，那就索性把整個硬碟都格式化后，再重裝一次系統吧！」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孫葉不由瞪大了雙眼，在嘴裡出一聲沒有任何意義的音節：「嗯……？！」
這是一記需要用十年時間去練習，攻擊力絕對強悍，但是根本無法運用到實戰領域的級雞肋！
齊烈陽的頭重重磕到了堅硬的水泥地面上，「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