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鄉的路
並不是每天都有人故意把鋼筆丟到地上,花錢讓齊烈陽去撿,也不是每天家屬院里都會下水道堵塞,生活在這片大山裡,作為一個還沒有初中畢業的孩子,想要賺錢,大致上有四種方法。
刨藥材,抓蠍子,采蘑菇,割條子。
成年的蠍子五分錢一隻,雖然看起來不多,但是只要技巧夠好的話,一天很可能會抓住四五十隻,再加運氣好的話,甚至能賺到三塊錢。
拎著撬棍走到大山裡,不要急著跑到山崖上去尋找蠍子,而是應該先把手籠成喇叭狀,對著上面喊了幾聲。在這種到處都是石頭的山上抓蠍子,必須確定上面沒有人在用撬棍做著同樣的事情,否則的話,稍有不慎,就會被對方撬松滾落的石頭砸傷。
挑選上面有裂紋的岩石,用撬棍用力一搬,隨著大片的岩層脫落,躲藏在裡面的蠍子就會暴露出來,齊烈陽就會直接用大號醫用鑷子把它們鉗住,丟進事先準備好的玻璃瓶里。
又有一大片岩石被撬開,齊烈陽的嘴裡猛然發出一聲驚嘆,在他面前,趴著密密麻麻一大片大大小小的蠍子,乍一眼目的地上去,怎麼也有三四十隻,他赫然是找到了一窩群居的獵物。
隨著岩層脫落,幾十隻蠍子暴露在空氣中,它們感受到危險來臨,在經過最初的慌亂后,立刻開始向四周擴散逃跑。而齊烈陽在這個時候,並不是立刻手忙腳亂的用鑷子去夾那些蠍子,而是立刻趴下身體,對著那些已經逃到邊緣的蠍子用力吹氣。
蠍子真的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它們明明知道,在這種要命的時候,不迅速逃跑就必死無疑,但是它們天性就怕風吹。無論是大蠍子還是小蠍子,被齊烈陽一口氣吹到后,整個身體就猛然蜷縮,一動不動的縮在原地,任由齊烈陽一邊吹氣,一邊手腳利索的把它們丟進了瓶子里。
忙碌了兩個多小時后,齊烈陽手中的玻璃瓶里,已經盛了整整半瓶蠍子。在地上挖一個坑,把玻璃瓶里所有的蠍子都倒進去,在它們四散逃跑前,就把坑邊的浮土灑上去,然後用鉗子把陷在土堆里的蠍子一隻只夾起來,重新丟進玻璃瓶里,他一邊丟,一邊小聲數著:「一,二,三,四……」
雷月突然開口了,「你個豬頭,眼睛瞟哪呢,沒看到有隻蠍子已經跑到你身後了嗎?」
就在齊烈陽返過身,去追捕逃出土坑的蠍子時,雷月又開口了,「又跑了,又有兩隻蠍子跑出來了,操,它們這次可學聰明了,竟然一左一右分路逃跑!」
「叫,叫,叫,光叫有個屁用!」齊烈陽轉身的動作太急,竟然不小心踢翻了身邊沒有蓋子的玻璃瓶,他一邊用鑷子夾住蠍子往瓶子里丟,一邊放聲叫道:「快對它們吹氣啊!」
「我早他媽的早斷氣三十年了!」
聽到雷月氣急敗壞的低吼,齊烈陽愣了一愣,才順口應道:「呃,也對啊。」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追捕,大部分戰利品又被齊烈陽重新放回瓶子里,扣去逃走的,扣去不值錢,為了「保護生態平衡」,又重新放生的小蠍子,在心裡計算著這些獵物可以換到的錢,齊烈陽的眼睛,已經眯起了月芽的形態,「老雷,看到了嗎,整整七十六隻,這可是三塊八毛錢,我們已經抓了二十次蠍子,撿了十幾次蘑菇,去豐都的路費已經快攢夠了。」
「嗯!」
齊烈陽從單肩書包里取出一個饅頭和一個灌滿自來水的塑料瓶,先是狠狠咬了一口饅頭,又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水自來水,「老雷,你這幾天聲音聽起來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嗯。」
雷月的回答依然簡單得讓齊烈陽直皺眉頭,但是略略一頓,雷月又開口了:「明天就是12月14號了,我就是在這一天被炸死,這一天也是她的生日,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在她生日的時候趕過去,陪她一起慶祝,還要送她一份最好的生日禮物。」
雷月聲音中透出的絲絲溫柔,讓齊烈陽很輕鬆的就找到了一個答案:「女朋友?」
雷月沒有回答,但是他們相處了三個月時間,也許是彼此之間,已經有了一種難以用語言去描述的熟悉與默契,齊烈陽就是能用感覺「看到」雷月在輕輕點頭。
齊烈陽低聲道:「對不起。」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道歉,雷月疑惑的道:「嗯?」
「我太小了,小得還不能體諒你的心情,竟然沒有想過,在送你跨過奈何橋前,應該先問問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事。如果你的父母還活著,就算你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和他們道別,身為你的兄弟,最起碼我也應該帶著你過去,再去看他們一眼。」
把手中最後一塊饅頭丟進嘴裡,齊烈陽站起來,望著雷月可能站立的位置,輕聲道:「更何況你還有一個女朋友,還欠她一個承諾。但是我也希望你能明白,到了明天你就已經死了整整二十九年了!她現在很可能已經嫁給另外一個男人,成為幾個孩子的媽媽了。就算是這樣,你仍然想要去看她,向她去道別嗎?」
雷月沉默了。過了很久很久,他才低聲道:「嗯。」
……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齊烈陽就睜開了眼睛,吃過一頓簡單的早飯後,他走出家屬院,走到了通往外界的公路上。六點半的時候,齊烈陽登上了每天只有一趟的班車。
從昨天晚上開始,雷月就一直沉默著。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這個曾經威風八面不可一世,膽大妄為得令人頭疼的造反派司令,竟然被近鄉情怯的感覺給支配了。
三十年過去了,他生活的家園,現在究竟變成了什麼樣子?他的父母是否仍然活著,他愛的那個女孩,是否仍然生活在這片大山的夾縫裡,而她又嫁了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現在很可能已經兒女成群的她,是不是已經完全忘了,他這個曾經的……愛人?
雷月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隨著車輪飛轉,班車距離六分指越來越近,不安和期待混合的感覺,就在他的心裡越來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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