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割捨
黎太醫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山羊鬍子微微顫抖著,站起身對阿墨深深一揖:「公主乃是……憂思傷身,寒氣淤積,堵塞經絡……供應脾胃的氣血不足,脾胃所在的經脈溫度降低,寒氣淤積在脾經胃經的經筋上以致嘔吐……」
黎太醫吞吞吐吐地講完,赫蘭墨深蹙眉峰,只問:「嚴重么?」
黎太醫忙道:「無甚大礙,微臣給公主開幾副養胃的藥方服下去,只好注意保暖,不要憂思過甚,想必很快就能康復。」
赫蘭墨大大鬆了一口氣:「那就煩請太醫趕緊開了藥方服下。」又坐到葉姝榻邊,俯下身百般愛憐疼惜地蹭著她的鬢髮,用臉去輕輕地貼她的面龐:「妹妹,太醫說不可憂思過甚,是不是我那群女人孩子讓你操心了,我這就讓她們回頭曼山去。」
他清新溫暖的氣息如夏日晚風拂著她的臉龐,讓她湧起一陣潮水般的感動,同時又有難言的愧疚升上心頭,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頸,近在咫尺地凝視他深如瀚海的眼眸:「阿墨哥哥,對不起……」
一顆大大的淚珠順著她的眼角流入鬢髮,又滲透到綉了芙蓉合歡圖案的綢緞錦枕上……
這晚,赫蘭墨宣布散席后,親手將葉姝抱回了昭陽殿,放在床榻上,讓侍女打了洗腳水來:「太醫說你是脾胃虛寒,要注意保暖,草原上不比南邊,開春仍有寒意,且春寒比冬寒更易傷身體,以後你每晚睡前都泡個熱水腳。」
赫蘭墨說著挽起衣袖,蹲下去捧起葉姝的玉足,除掉她的金線綉鸞鳥白綾襪:「漢家典籍里總說三寸金蓮,妹妹的金蓮怕有六寸吧!」
葉姝氣得俏臉緋紅,拚命將腳往裡縮:「壞蛋,誰說我的腳有六寸!」
「哈哈!」赫蘭墨大笑,摁住姝兒雙足不讓她亂動彈,姝兒從小就是一雙大腳,她最怕別人說她的腳大。
阿墨將姝兒的玉足浸入金盆,一面為她洗腳,一面說道:「我收到國書,你大哥派了使團過來,再過半個月就會到葉姝城。你猜誰會跟著使團來看你?」
「誰啊?大哥不會親自來的,他是攝政王,朝政繁忙脫不開身。難道是父皇和母后?」
「你父皇不是已被宣布駕崩了嘛,他來看你肯定是悄悄地來,不會跟著使團來的。」
「那就是……妘妹妹?」
「對啦,是妘妹妹!」赫蘭墨接過侍女遞上的巾帛為葉姝擦腳。
「真的?」葉姝高興得赤足跳下地,一把抱住赫蘭墨,「太好了!太好了!阿墨哥哥最後一次見到妘妹妹時她多大?」
「六歲還是七歲?」赫蘭墨歪著腦袋想,然而腦中卻是一片模糊,他對王府里最小的妹妹幾乎沒什麼印象。
「妘妹妹如今都十四歲了!」葉姝噗嗤笑起來。
「真是光陰似箭啊!」赫蘭墨不禁感慨萬千,見葉姝赤足站在地上,忙將她橫抱起來,「太醫叮囑了要保暖!你這個迷糊蛋,一點都不知道照顧自己!」
將她放入床榻,替她掖好如意團花的寶藍錦被,深情地吻了她的唇,「我去練一套拳再回來,你乖乖等我……」
「若是我睡著了呢?」葉姝的紅唇被吻得嬌艷欲滴,微微噘起,無比誘人。
「那更好,我最喜歡在你迷迷糊糊的時候弄你……」
「唔,阿墨哥哥最壞了……」宮燈燭影里,葉姝羞得臉開桃花,嬌媚絕倫,連忙拉上被子蒙住臉。
……
第二天,赫蘭墨便將大妃等人送回頭曼山。
他本來是派左大將送她們,葉姝卻讓阿墨親自去送,趁機支走了阿墨,然後讓秋韻把陳太醫請來。
秋韻滿面驚訝:「怎麼了,公主月事不調?」
「別問那麼多,去把陳太醫叫來。」葉姝煩躁地嚷道。
秋韻滿腹疑團地去了。
陳太醫一進殿,葉姝就遣散了殿中所有侍女,只留陳太醫和秋韻,並讓秋韻緊緊關上了門窗。
秋韻見這架勢,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陳太醫也有些不安,在葉姝榻前深深一揖:「公主玉體不適?」
「我四十天沒有月事了,你給我拿脈看看。」葉姝臉色蒼白,神情緊張。
秋韻臉色大變,張開嘴,震驚地盯著葉姝。
葉姝不看她,只盯著陳太醫按在自己腕脈上的手指。
她清晰地看見,陳太醫的手一觸到她的腕脈就是一顫。
陳太醫似乎不敢相信,微微顫抖的手稍稍加力,又在葉姝腕上停留了一段時間,額頭滲出豆大的冷汗。
最後,他幾乎是雙腿一軟,戰戰兢兢地跪了下去:「公主,這、這、這……」
他連說幾個「這」卻始終說不出更多話,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鬍鬚顫抖。
「到底咋回事,陳太醫你倒是說啊!此處沒有外人,就咱們三個,你照實說就行了!」秋韻急得幾乎跳腳,本就粗嘎的嗓音更加粗聲大氣。
陳太醫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公……公主……已有一個月身孕……」
「什……什麼……」雖然已經猜到,秋韻還是嚇得一個趔趄,幾乎暈過去,她扶住桌角勉強穩住自己,「陳太醫,是不是誤診了,你再診診!」
「什麼誤診,我四十天沒有月事了!最近一直噁心想吐!」葉姝煩惱地扯著自己的滿頭秀髮,「以前母后懷妘妹妹和小五不都是這樣嗎?」
秋韻撲到葉姝榻前,近乎崩潰般抓住葉姝的手:「這怎麼可能!他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讓你懷孕?可汗那般英偉都沒讓你懷上!」
葉姝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他十八歲了,不是孩子了……」
秋韻氣得臉都青了:「公主,你糊塗啊!你怎能做出這種事!現如今該怎麼辦!」
陳太醫癱坐在地上,腦子裡也是一團亂麻:可汗出征六個多月,這孩子肯定不是可汗的,那麼會是誰的?
出了這樣的事,可汗會不會把我們全部殺掉?
現如今只有勸公主流掉孩子了……
想到這裡,陳太醫抬袖拭去額頭冷汗,抖抖索索地說道:「公主,這個孩子……微臣可以幫你拿掉,趁著可汗還未歸來……」
「什麼?」葉姝猶如五雷轟頂,怔怔看著太醫。
秋韻也嚇了一跳,盯緊太醫:「不會有危險吧?」
陳太醫很有把握地說道:「服了葯下去就像來了一次葵水,會有腹痛,但不會有什麼危險。」
秋韻焦急道:「那就請太醫趕緊把藥方開了!」
陳太醫立即開了藥方,秋韻親自去宮中尚藥局抓了葯,回到寢殿煎成濃濃一碗葯湯端到葉姝面前:「喝吧,公主。不用害怕,陳太醫就在外殿隨時候著。若血量過大,或腹痛太劇,陳太醫隨時可以進來給你施針灸。」
葉姝盯著面前那一碗濃稠的葯湯,苦澀的氣味隨著蒸騰的熱氣撲了一臉,她從裊裊熱氣里抬起濃長如蝶翼的睫毛,美麗的眼睛如黑瑪瑙蒙著一層水霧:「真的要殺死我的孩子么?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