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爭凰
「你若顧及公主名譽,現在就給我從後殿翻窗出去!你若再不走,我就喊侯統領了!」秋韻揪住慕奎的衣襟暴喝。
慕奎只是望著葉姝,滿面痛苦之色,雙目通紅:「師傅……師傅……」
秋韻見他不走,生怕公主被他打動,一旦動了私奔的念頭就完了,當下再顧不得許多,衝出前殿,嘩地拉開門大喊:「老侯!老侯!有賊人慾害公主!」
侯希光帶著虎賁衛衝進來,見地上卧著一個人,不由分說衝上去把他擰起來,大驚失色:「略陽公!」
「此人突然闖入殿中,欲對公主行不軌!」秋韻指著慕奎怒喝,「我即刻上奏章給攝政王,請侯統領把他關押起來,明日便遣送回國!」
「公主,這……」侯希光抬首望向葉姝,他知道葉姝和慕奎交情匪淺。
葉姝蜷在榻上,黑瀑般的長發披散,雙手掩面,香肩抖動,哭泣不語。
秋韻見侯希光不信,氣急敗壞地大喊道:「侯統領,還不快把這個膽敢非禮公主的逆賊綁起來押走!」
侯希光只得命侍衛們將慕奎綁了拖出去,慕奎掙扎著扭頭朝葉姝大喊:「師傅……師傅……嫁給我吧,和我一起走吧!不要傷害,不要傷害我們的……」
「你膽敢中傷公主清譽!侯統領還不快堵上他的臭嘴!」秋韻用力推倒了一張松枝紋紫檀木方桌,讓慕奎餘下的話語淹沒在轟隆的巨響聲中。
慕奎的嘴被侯希光用布條勒住了,他發出嗚嗚的聲音,奮力扭頭朝後面看,見姝兒掩面哭得渾身顫慄,緋紅薄紗寢衣從肩頭滑落,露出了精緻的鎖骨和晶瑩柔滑的肌膚,嬌艷之中帶著刻骨的嫵媚。
師傅……師傅……你當真對我這般無情?
滾燙的眼淚汩汩地從眼裡湧出,慕奎只覺萬念俱灰,任憑侍衛們把他從昭陽殿拖走,押回他位於校場邊的小屋。
慕奎雖然擔任了虎賁軍校尉,卻仍然沒有搬出他看守校場時住的那間小屋,那是他和師傅擁有初夜的小屋。
卻沒想到,他的初夜也成了最後一夜。
「對不住了,略陽公,你犯下這樣的罪,末將只能將你遣送走。」侯希光將五花大綁的慕奎扔進屋子裡,從外面鎖上了房門,又將窗戶都釘死了。
慕奎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一具僵冷的屍體,整個腦子一片麻木。
他的心已經死了,在自己被秋韻宣布罪名、被五花大綁押走,而姝兒沒有為他說一句話的那一刻已經死了。
無法言喻的絕望徹底淹沒了他,讓他失去了一切知覺,甚至連時光流逝、天已黑透都沒有感覺到,連開門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吱呀」一聲,門開了一條縫,接著,一條高大的人影閃了進來,他在慕奎身邊蹲下,一面替他鬆綁一面沉聲說道:「秋尚宮已經給攝政王寫了奏章,稟報你逼奸公主未遂的罪名,我若把你遣送回國,你可能會被終身監禁。你趁著夜深快逃吧!」
慕奎麻木的腦子驀地一震,掙扎著抬起身子:「你為何放我走?既然奏摺都寫了,你不怕攝政王降罪?」
侯希光俯視著他,目光幽遠:「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
慕奎抖了抖已經鬆開的繩索,活動著四肢慢慢坐起來,神情驚異:「你說什麼?」
「你愛她,我愛她的母親。」侯希光苦澀地笑了,「我們都愛上永遠不可能得到的女子……」
不,我得到她了,就在這裡,在這張床上,我得到她了!她那樣美,彷彿月光凝成的神女,她的身子美到無以復加,她的嬌銀那樣婉轉柔媚!
而且她還有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慕奎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他慘淡地一笑:「老侯,即使你私自放了我,我又能去哪裡?」
侯希光塞給他一個包袱:「以你現在的武功,只要隱姓埋名,何處不能為生?這是二十錠銀子和一些乾糧,你拿好!」
慕奎接過包袱,突然伏地對侯希光深深一拜:「老侯,多謝你!」
侯希光架著慕奎的肩膀將他扶起來:「謝什麼,你跟著我學武功這半年,不辭寒暑,我就知道你是為了接近公主。唉,這就是我們這種人的無奈,愛得再深也只能深藏心底,一旦表現出來,就不能再留在心上人身邊。」
侯希光眼底不知什麼情緒翻湧著。
慕奎獃獃看著這個同病相憐的男人,沒想到蘇太後身邊最心腹的侍衛統領,竟暗戀蘇太后這麼多年,蘇太后如果知道,是不會再用他的吧?
走出屋外,飄飛的雨絲剎那間撲了一臉,慕奎深呼吸一口雨中清新濕潤的空氣,突然站定,回頭看著這間斗室。
那張床隔著雨霧看上去縹緲而模糊,彷彿記憶中的一個夢境,夢境里的神女賜給了他那樣刻骨銘心的歡愛……
「快走啊!」侯希光拉扯慕奎的胳臂,「這破屋子還有什麼可留戀的?」
淚水驀然涌了出來,和著迎面吹來的風雨,濕了慕奎一臉。
————
赫蘭墨在夜雨中馳馬如飛,他一鞭又一鞭猛烈地抽在馬臀上,也抽起了飛濺的雨霧。
大雨如冰冷的利箭打在他的臉上、眼睛里,灌入他的脖頸,淋濕了他的胸膛。那裡,心臟的位置被浸濕得又冷又疼,彷彿整個靈魂都浸泡在天地間這迷濛混沌的雨霧中,痛得幾乎沒有了知覺。
他冒著雨在深夜趕到了葉姝城,將虎豹騎都留在了城外,只帶了十幾個最心腹的狼衛,悄悄潛入城內,沒有驚動任何人,徑直進入宮中來到了麗正殿。
那名侍女被人從被窩裡拽出來,扔到赫蘭墨腳下。
她驚恐地抬起頭,見到昏暗燈影里深刻如雕塑的英俊面容,冰海般的藍眸,和他髮辮間熠熠閃光的大金環耳墜。
「可……可汗?」名叫阿婭的侍女嚇得磕頭如搗蒜,「參……參見可汗!」
赫蘭墨冷峻如冰的臉上無一絲表情,眼神森寒,聲音低沉:「你看見可賀敦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
阿婭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反應過來,臉色不禁蒼白,惶惶不安地答道:「是……是的……」
「在哪裡看到的?」
「校場門口。」
「那個男人長什麼樣?」
「他很瘦,比可汗稍矮一點,比可賀敦高半個頭。那天下著大雪,沒看清他的臉,感覺似乎很白皙,臉型比較窄……」
赫蘭墨的喘息漸粗,心臟像被一柄利劍狠狠絞著——從這描述來看,應該是那個人!
——北梁末代廢帝慕奎。
迎親那天,他策馬飛奔,恨不能馬上奔到姝兒妹妹的鑾駕前,就是這人擋在妹妹車窗外。
後來,他帶著姝兒妹妹去看新建成的葉姝城,這人又從後面趕上來,姝兒妹妹說這人是她的徒弟。
「怎麼你還收了一個徒弟?」有一晚,深夜纏綿后他無意間問起,大手插進她柔滑的青絲輕輕梳弄。
她烏黑亮澤的長發如九曲長河蜿蜒於他強壯的胳臂間,近在咫尺的臉龐宛若美艷無暇的白蓮,雪中墨玉般的眸子映著燭光,瀲灧著純真無邪的光澤:「因為阿奎要跟我學武功啊……」
「就你那點功夫還敢收徒……」赫蘭墨笑起來,大手從她的髮絲滑到脖頸,再從脖頸往下掠過她絲緞般柔滑的玉背,背臀處那迷人的曲線讓他愛不釋手。
「你敢小瞧我,你的武功不也是我偷了武功秘籍,然後教你的嗎?」姝兒水蜜桃般嬌艷誘人的小嘴噘了起來。
……
回憶的光影驀地碎裂,赫蘭墨心中一陣絞痛,幾乎是從緊咬的齒間迸出了一句:「那個男人除了抱著可賀敦,還對可賀敦做了什麼?」
「還,還親了可賀敦。」侍女戰戰兢兢地答道。
「親了哪裡?」赫蘭墨的聲音喑啞而粗暴,彷彿某種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親了……」侍女渾身抖得如同篩糠。
「把你看到的如實告訴本汗!」赫蘭墨低吼了一聲,眼眸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在昏暗夜色里閃著寒光。
「親了嘴唇……」
赫蘭墨用力閉了一下眼睛,胸膛劇烈起伏,片刻后他像是自虐似地問:「親了一下,還是很久?」
「很……很久……」侍女不敢抬頭,聲音抖得如同顫動的琴弦。
一瞬間,赫蘭墨只覺呼吸困難,心痛得似乎要裂開,淚水一下子蒙住了整個視野。
姝兒……我沒有親過她們的嘴唇!
我從來沒有親過她們的嘴唇!
「你敢騙本汗,本汗將把你和你的家人全部凌遲!」赫蘭墨對阿婭低聲厲喝了一句,轉身離開。
濛濛夜雨中,他穿過叢叢花木殿宇,任風雨如鞭打在身上,茫然地亂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要去哪裡,只覺無止無盡的痛楚撕扯著五臟六腑,以致於他想要大吼,想要殺人。
此時的他,絕對不能回到姝兒的寢殿。
他不想傷害她,不管她做了什麼,他都不想傷害她半分。
何況,他只聽了那婢女的一面之詞。
突然間,他看見一道黑影從前方樹叢掠過。
赫蘭墨練習姝兒從王府藏書閣偷的內功心法已有十多年,內力修為已臻化境,無論目力還是耳力皆超凡拔萃,能在黑暗中視物。
他縱身一躍,如鷂子般飛掠而起,一把便抓住了那半空中掠過的黑影,將他狠狠摔在地上。
十幾名狼衛驚呼著拔刀挺劍衝上。
地上那人被這大力的一摔,砸得頭暈眼花,四面刀劍如林,寒光閃閃指著他,怒喝聲迭起,他掙扎著抬起頭——
他認出赫蘭墨的同時,赫蘭墨也認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