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和解
秋韻看見葉姝抱著雙肩,披著滿頭幾乎結冰的濕淋淋的長發從院子里走上台階,嚇得臉都白了,上前扶住她的肩:「公主,你怎麼不把頭髮包上,濕頭髮被冷風一吹,容易感染風寒!」
又責備跟著她的幾名野利侍女:「你們怎麼伺候的!我要告訴可汗,狠狠責罰你們!」
幾名野利侍女忙屈膝垂首,連聲告罪。
秋韻扶著葉姝進殿,將野利侍女們留在外面。讓葉姝坐在火盆邊,用干布給她擦拭頭髮,不住地念叨:「公主就是不會照顧自己,這些蠻族奴婢又粗心!唉,公主你真是糊塗啊!做下那種事,咱們自己帶來的侍女都被打發去做苦役了!」
葉姝突然抱住自己的雙肩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
秋韻忙蹲下來:「你怎麼了公主?是那個雅楠又欺負你了?」
秋韻跺腳大罵:「她狂什麼?她父親那個可汗還是咱們大晉冊封的呢!」
「我累極了,想躺會兒……」葉姝踉蹌站起來,倒入床榻,用錦被蒙住頭臉。
不多時,殿門外有人稟報:「可賀敦,可汗命人來知會,他今晚和雅楠公主宿在南熏殿,不過來了!」
秋韻在門內怒氣沖沖地回答:「知道了!」
然後就開始唉聲嘆息地碎碎念:「唉,失寵了啊!你母后當年和你父皇也經常吵得不可開交,可是你母後有事情做啊!她要為你父皇打理產業,督辦糧草,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根本沒有閑暇為情傷心。而且她有自己的侍衛隊、自己的勢力,你父皇根本動不了她。你可好,侯希光不知被可汗調到何方去了,虎賁軍都被左大將收編了,周圍全是可汗最心腹的狼衛,你這是被軟禁了啊……」
葉姝煩躁地將被子拉上去,緊緊地捂住耳朵,只覺腦中炸裂般地痛,難忍的頭痛逐漸加劇,她抱著頭在床榻上痛苦地輾轉。
腦海里全是和阿墨哥哥一起在王府後院打青桃的場景,不一會兒又變了和阿奎在略陽公府打枇杷……
她對生活的期望從來就不高,不像母后那樣,母后渴望的是和最愛的男人站在權力的最高峰。
可是姝兒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夏天打枇杷,坐在樹下剝枇杷吃,秋天采桂花做桂花糕,冬天打棗子做酒釀棗子,每天早上醒來對彼此講昨晚的夢,每天睡前向彼此互道晚安……
秋韻聽到葉姝痛苦的呻吟,披了衣衫來到葉姝榻前,在她額頭摸了摸——糟了,滾燙!
秋韻忙叫進幾名侍女,讓她們去打點涼水來,絞了巾帛給葉姝敷在額頭,又讓人去請太醫。
不一會,蔣太醫到了,給葉姝拿脈,開了藥方。
第二天一早,葉姝燒退了一些,卻咳嗽起來,到了下午,又燒了起來。
秋韻派侍女去南熏殿叫赫蘭墨,侍女回來卻說,可汗和小可賀敦一大早就騎馬出城了。
直到當天晚上赫蘭墨和雅楠都沒回城。
葉姝一病就是數日,燒退了又升起來,咳嗽不止,渾身乏力。
秋韻日日派人去南熏殿候著,直到第五天,赫蘭墨和雅楠終於雙雙騎馬回城,兩人臉上皆是意猶未盡的光彩,興高采烈地說笑著,跳下馬背手挽手走進來。
秋韻焦急地迎了上去:「可汗,可賀敦染疾多日,只怕不好了!」
赫蘭墨滿面光彩頓時凝住,猛地轉過身,卻被雅楠緊緊挽住胳臂:「可汗急什麼,只怕她是裝病呢……」
話音未落,已被赫蘭墨大力掀開,她差點摔了個趔趄,氣得狠狠跺腳,眼睜睜看著赫蘭墨足尖一點,身形如離弦之箭般消失。
秋韻也沒想到赫蘭墨這麼快就趕去,連她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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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妹妹!你怎麼樣?」他眼裡的焦急與痛悔幾乎要焚燒成烈火,伏在她的榻邊,一邊不住地蹭著她的臉、親吻她的鬢髮,一邊痛徹心扉地呼喚她。
一行清淚從姝兒的眼角滑落,赫蘭墨輕輕舔舐她的淚水,在她耳畔痛聲道:「我錯了,妹妹,我是故意氣你的,我是想讓你知道,如今你有多痛,我當初得知你和慕奎的事就有多痛!」
濃長卷翹的羽睫輕輕一簌,如蝶翼蹁躚般睜了開來,還帶著點煙水迷濛的淚光:「阿墨哥哥……」
只這一聲,便令他整顆心都碎了。
姝兒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如冰雕雪刻般透著一種異樣的美麗,緩緩伸出無力的手撫上他英俊的臉:「真的嗎,阿墨哥哥,你是故意氣我的?你沒有愛上那個雅楠公主?」
「我只愛你啊,妹妹……」他捧起她的臉,聲音裡帶著哽咽,深邃的藍眼睛浮動著點點淚光,彷彿月色星輝映照下的大海。
「那你讓雅楠公主去頭曼山住,好嗎?看見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受不了。」
「好,我答應你。妹妹也答應我,快點好起來!」赫蘭墨緊緊抱著她,將淚水強忍下去,轉身對秋韻道,「葯煎好了嗎?我來喂她。」
赫蘭墨讓葉姝靠坐在自己懷裡,接過葯碗吹了吹,先嘗了一口,然後又吹了一會,再嘗了嘗,才將葯碗喂到姝兒嘴邊:「不燙了……」
這晚,赫蘭墨留宿在葉姝寢殿,第二天葉姝便催促他逐走雅楠。
然而,赫蘭墨從南熏殿回來卻告訴葉姝,雅楠不肯走,除非赫蘭墨再為她也修一座城。
葉姝當即冷了臉:「你說過這座城以我的名字命名,是專為我建的,是我一個人的。結果現在,你所有的女人都要住進來!」
赫蘭墨英俊如雕塑的面孔籠罩了一層煩憂,坐下來摟住葉姝的香肩:「妹妹,你聽我說,薛延部可汗曷魯將雅楠嫁過來時,派人和我約好聯兵攻打拉塞乾草原。我已下令各部落首領集結兵馬,滅掉赫蘭真、一統草原在此一舉。此時如強行逐走雅楠,把她氣出病來,她父親拒不發兵,此戰我的兵力就將大損……」
「只是讓她住到頭曼山去,就會氣出病來?可她以前在薛延部時不也是住氈房的嗎?怎麼嫁給你就要你為她建城池?」
赫蘭墨耐著性子,用求肯的語氣跟葉姝說道:「這裡比頭曼山安全,假若我這次敗退,或者赫蘭真繞到我背後攻我的王庭,頭曼山肯定守不住。葉姝城卻固若金湯,可以堅守到我回援。一旦雅楠被赫蘭真虜獲,就會被當成人質威脅薛延部退兵,我就失了一個強助!
妹妹,你就為我再忍受一下,等我滅了赫蘭真,一統漠北草原,我就不需要雅楠了!到那時我廢了她的可賀敦之位,我就只有你一個可賀敦了!」
葉姝無法,只得答允讓雅楠住下來。
接下去的幾日赫蘭墨都留宿在葉姝的寢殿,兩人情好如初。
雅楠那邊多次派人來請,赫蘭墨都以姝兒生病、自己要照顧她為由,沒有踏足南熏殿。
眼見姝兒逐漸病癒,兵馬也已集結完畢,赫蘭墨於這年仲秋,率領五路兵馬從各個方向進攻西野利汗國。
葉姝和雅楠在城外送赫蘭墨,赫蘭墨擁抱葉姝良久,見雅楠也走上前來,他猶豫了一下,看向葉姝。
雅楠委屈地咬著玫瑰花般的唇,忽然一頭撲進赫蘭墨懷裡,緊緊地抱住他,許久不放手。
赫蘭墨一再催促說他得走了,試圖掰開雅楠的手,可是雅楠將他抱得更緊了。
葉姝不想再看下去,轉身躍上馬背,一扯韁繩,打馬往城門口馳去。
回宮的一路上,天氣陰沉,厚厚的陰雲像沉重的鐵幕般幾乎從天上壓下來,驀然間,姝兒覺得一種難以描述的寂寞,如潮水般淹沒了她。
阿墨哥哥年年出征,一年之中大部分光陰都和她分離,即使回來,她也要跟好幾個女人共享他——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何況,若有朝一日阿墨哥哥統一草原,肯定會覬覦中原或者西域,他的野心是絕不會饜足的,到了那時,她又該怎麼辦。
回到昭陽殿,晚膳已經擺好了,葉姝剛拿起玉箸,一名侍女進來稟報:「啟稟可賀敦,南熏殿來人,說小可賀敦晚膳時吐了,已經請了陳太醫去看。」
葉姝手裡的玉箸「啪」地掉在桌上,怔怔看著那侍女,似乎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秋韻著急道:「莫不是……公主,我去瞧瞧!」說著就披了斗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