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藏曆新年
年初一睡到自然醒,然後去食堂過年,進食堂門的時候,有幹部已經在那裡等候,手裡端著一碗「央子」(一種大碗,有銀質有木質,分男女款,一般男款能倒三聽啤酒,女款能倒兩瓶啤酒),央子里放三塊酥油,接過同事遞來的「央子」,要先用無名指蘸下裡面的啤酒,對空點三下再喝,喝酒也有講究,不能一口氣喝完,要「三口一杯」,就是說第一口喝一小口,別人給你滿上,再喝一小口,再滿上,再喝,再滿,到第四口時再一飲而盡,西藏那邊都流行這種喝法,藏語稱為「松真下布噠」。喝完央子,找個桌子坐下,吃點東西。
冬天的改則特別冷,據我了解,改則縣的極低氣溫記錄是零下四十二度,不過鄉食堂的房子是暖房,上面和南面全是大窗戶,能夠充分接受光照,順便說一句,西藏的陽光很給力。雖然外面是零下,不過食堂裡面即便不燒爐子,溫度也有十幾度。
脫下厚重的棉襖,跟同事們喝喝酒,打打牌,食堂里有煮好的羊肉,弄上幾塊,蘸著辣椒,好不過癮。
到下午六七點鐘,太陽下山,食堂暖房的溫度急劇下降,就開始生火,那時候用的是很大的牛糞爐子,燒牛糞羊糞,我記得2012年牛糞是15塊錢一麻袋,很好用,就是燒得特別快,一燒起來溫度立馬上來了,需要勤添牛糞。牛糞燒起來實際沒有任何異味。
喝到凌晨兩三點鐘吧,我就和我藏族好兄弟——索次,去他家裡吃羊腿。
生的羊腿,不是風乾那種,算是「凍干」的,一根整羊腿,外面很乾燥,用藏式的小餐刀切開,裡面是結了冰還凍著的血水,帶著冰碴子,蘸點他索次從拉薩帶過去的辣椒,特別爽,半個小時我倆能吃一半羊腿。
(西藏的辣椒,根據我的研究,有三種辣椒特別好吃,一是阿里辣椒,包括阿里地區藏醫院,以及我所在的洞措鄉一所叫洞措拉康的寺廟都有製作,顏色青黃青黃的,裡面摻有野山蔥,味道極佳,不過價格太貴,一小盒子最多不到一兩,售價15塊;二是昌都的辣椒,磨成粉后鮮紅色,拌飯、下面都是一絕,寶哥那時候有一大塑料袋,大概幾斤,我們幾個一個月吃完的;三是林芝辣椒,也是磨成粉,摻入一些佐料,食用的時候用溫開水一拌,配羊肉是一絕。藏式辣椒粉在沖賽康等各大市場有售,去西藏的朋友,你值得擁有。)
值得一提的是,阿里那邊的「打狗」風俗,說是風俗,不太恰當,正面來講,算是陋習。
所謂「打狗」,西藏其他地市的人可能不知,不過阿里那邊的人卻是清楚,就是男人去女人家跟女人睡覺,也有女人去「打狗」,就是女人去男人家睡覺,睡完覺起來就走,二人互不瓜葛,有時覺得不錯的,還會繼續去對方家再次「打狗」,「打狗」的人,有已婚的,也有未婚的。大家常常開玩笑說,今晚要去哪裡哪裡「打狗」,其實一般都是說說而已,真正去「打狗」的人,才不會說出來。
說到這裡,我就想起來鄉政,府臨時工阿達,他是鄉政,府的電工,沒有正式編製,在鄉政,府門口開了個茶館,有時候跟他喝些酒,他就一本正經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道:「若報(藏語『朋友』的意思),我年輕的時候,打狗凶得狠。」其實,要是有膽子,不管長相如何,「打狗」成功的概率還是很大的,當然,前提是對方也得同意,要不然就成強,奸了。
2013年的藏曆新年,年初六,照例中午開始喝酒,到下午的時候,已經小有醉意,這個時候,必須要放慢喝酒速度,要不然有可能天沒黑就喝醉了。
我倚坐在食堂暖房裡,把頭藏在陽光曬不到的陰影里,身子完全暴露在陽光下,點上一根煙,很愜意地曬著太陽,直到她走進來。
她走進暖房,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孩,一進來,整個暖房的陽光都失去的顏色,彷彿所有的光都不及她的萬一,她個子挺高,目測有一米七了,很瘦,更顯高挑,穿傳統藏裝,皮膚白皙,雙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裡似乎有兩個小太陽,會笑會發光,瓜子臉,長得有些像明星楊穎,她的氣質,或者說氣場,讓我覺得很熟悉,感覺很舒服,卻又說不出來為什麼。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兩彎罥煙眉,一雙含情目,笑盈盈在我對面坐下,開口說道:「孫小帥,你看夠了嗎?」
我摸了摸嘴角,沒有流口水,接著回答說:「沒看夠。」在她坐下之後,我聞到她身上有股很淡的香味,很淡,就像是中秋過去一段時間的金桂,金桂花將謝未謝時的淡淡香味,不濃烈,卻真切,我不是沒見過美女,卻從沒有人像她這樣,她的眼睛會發光,讓我覺得似乎認識她很久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你真香。那個,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她含笑說:「藏曆年間,整個鄉里只有一個漢族的,叫孫小帥,不是你還能是誰。」
我點點頭,傻笑著問:「你是誰,我以前沒見過你。」
她拿過我面前的酒杯,喝了口酒,說道:「我叫曲珍,普其米是我爸,我在內地讀書,剛回來,聽說食堂里熱鬧,就過來了。」
普其米是我們鄉的一位副鄉長,本地人,早就聽同事說他有一對女兒,都是大美女,看來所言非虛。我接著問:「你在哪讀書?」其實是我找不到話題,不知道說什麼。
她撇了撇嘴,說道:「中,央民大。接下來你是不是要問,學的什麼專業,學習好不好,有沒有男朋友之類的,無趣。」
我一看,這話題肯定不能繼續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說什麼,總不能給她彙報一下我們鄉這一年的工作吧。
不過我發現,這個曲珍倒是善解人意,她見我不知說什麼,主動開口說:「在北京的時候,出去玩,就我一個藏族人,周圍朋友都是漢族人,現在你在鄉里,就你一個漢族人,周圍都是藏族人,你倒是成了少數民族了,哈哈,知道我在北京什麼感覺了吧。」
我點頭表示知道,掏出煙來遞給她,她搖搖頭,然後我自己點上一根煙,說實話,緊張的時候我總喜歡抽煙。
接著曲珍又開口說:「你是不是緊張?」
我深吸一口煙,回答:「是的,很緊張,那個,我抽完這根煙。」其實我是想趁著抽煙的工夫,想想跟她聊點什麼,以前哥們跟我說過一些和女孩子相處的技巧,要說什麼話才能引起她們的興趣等,可是,很明顯,我在見到曲珍后,把這些都忘了,一直到煙抽完,我還是沒想到說點什麼。
曲珍看我這窘迫的樣子,指指酒杯,讓我倒上酒。這個我明白,緊張的人喝點酒,一般就沒那麼緊張,酒喝到位了,往往能侃侃而談。
我倒上酒喝了一杯,感覺還是緊張,腦子裡一片空白,就接著倒、接著喝,一直喝了三聽百威,我捋捋舌頭,感覺稍微好點了,就開口問:「曲珍,你的名字『曲珍』在藏語裡面是什麼意思?我知道拉姆、卓瑪、次仁、多吉等等,不過還真不知道曲珍的意思。」
曲珍笑了笑,擺手示意,我伸過腦袋,她用手捂在我耳朵上說:「不告訴你,你先告訴我,孫小帥是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孫小帥」貌似真沒什麼意思,就說:「沒什麼意思吧,我姓孫,小帥是因為我爸給我取名的時候我還小,希望我長帥一點。」
曲珍哈哈一笑,說道:「我聽說漢族人都喜歡取個小名,怎麼說來著,取個賤名好養活,你小名叫什麼,狗剩還是鎖柱?」
我回答:「我小名啊,我媽在我小時候都是喊我『小二』,因為上面還有個姐姐,一直叫我『小二』。你呢,你小名叫什麼,聽說你還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叫大妮子?」
曲珍白了我一眼,說道:「我沒有小名,我就叫曲珍,再說了,如果我叫大妮子,那意思是我爸媽在有了我之後就知道我還會有個妹妹?你是不是傻,一點邏輯都不懂。」
就這樣,我和曲珍在暖房坐了很久,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著,喝了一箱多酒,曲珍站起身來,看看外面已經西沉的夕陽,說道:「陪我出去轉轉吧。」
我心說,馬上太陽就落山了,這時候外面很冷的,溫度肯定在零下多少度了,不過既然美女這麼說了,咱肯定不能不懂風情,電視上不都是男的把外套脫了披在女的身上嘛,不過我看了看羽絨服袖口亮閃閃的油漬,有點噁心,顧不上那麼多,站起身來跟著曲珍走出暖房。
出了暖房,我發現外面的溫度並沒有像我想象中那麼低,甚至有點如沐春風的暖意,可能是喝了酒,不懼嚴寒了。
曲珍就這麼走在我前面,我跟在她身後,我問:「曲珍,咱們這是去哪?」
曲珍扭過頭來,說:「你是不是傻啊,你問這個幹嘛,不能說點別的?」她的聲調高了一些,語氣不善。
我知道,肯定不能說這種話了,一時又找不到話題,就這麼跟在她身後一直走。
太陽落山了,風越來越大,可是我一點都沒感覺冷,風中傳來曲珍身上的香味,淡淡的,聞著很舒服。我看著曲珍,她雖然穿著藏裝,卻不是很寬大的那種,而是剪裁得體的那種,風吹起來,把她身上的藏裝吹得緊緊裹起來,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襯托得很美。我看看時間,再這樣走下去,很快就天黑了,聯想到阿里的打狗風俗,一時間,我有點心猿意馬。
曲珍回頭敲了我腦袋一下,嗔嗔道:「你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我馬上把腦中的齷齪想法驅逐出去,心說,這姑娘難不成還會讀心術?就這樣一直走,沒多久,天黑了,月亮爬上來,我回頭往鄉政,府望去,看到大門口的大燈已經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