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墨墨言情網首發
須臾便有人跟隨下人進來,那人內里著廣袖白衫,外罩靛青褡護,腰間流蘇綴白玉。年逾四十,面貌端正,神態自若。
秦載陽一瞧,這人竟是楊應龍的左膀右臂孫時泰,想來,馬千乘還是很得楊應龍的喜愛的。
肖容一見孫時泰,面露喜色,迎了過去:「勞煩您跑一趟。」
其餘人也起了身,尤其是曹千,更是一副奴顏婢膝之相。
孫時泰先是同秦載陽道明了來意,而後又拍了拍肖容的肩,端出了長輩的架子:「我方才來時聽說今日縣丞之子當眾辱罵你?可有此事?」
曹千一聽,也不顧面子裡子,直接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他家下人也跟著跪下。只見曹千額角滲出密密麻麻一層汗,邊磕頭邊連聲道:「這是誤會,誤會!望大人明察啊!」他原本想說是肖容動手打了曹皋,但轉念一想,這時候再提這事,分明是自掘墳墓。世人都知石柱土司乃世襲,那下一任便是馬千乘,此時自己再胡亂說話,日後必然沒有好日子過,左右曹皋也沒有性命之憂,這事能不提便不提了。
孫時泰也不理他,只同秦載陽交談:「想必這位便是秦葵秦先生了?久仰大名!」
秦載陽自然也要客套一翻,笑道:「不敢當不敢當,秦某不知孫大人大駕,今日怠慢了。」又瞥了地上跪著的曹千一眼:「還讓大人瞧了笑話,這真是羞愧至極。」而後對管家道:「快去備酒菜,今日我同孫大人不醉不歸。」
「如此,那便叨擾了。」
兩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彷彿地上跪著的人不存在一般。曹千此時滿心恐慌,那還有生氣的氣力,端端正正在地上跪著,也不敢起來。
今日的秦府著實熱鬧,縣丞同他家僕人灰頭土臉跪了一地,而後知縣聽聞孫時泰來了秦府,也帶著一眾縣官趕了過來,跟著跪了一地。
孫時泰瞧也不瞧他們,倒是秦載陽瞧見了人群中的賀修,道:「賀修啊,你來的正好,今日便留在這吃飯吧。」
秦良玉自從聽到了馬千乘的名字之後便一直沉默,甚至瞧也不瞧肖容一眼,這讓肖容心中有些沒底。
吃飯時,秦良玉同賀修不便上桌,兩人便商量著去鎮上吃,期間肖容視線頻頻朝良玉掃,皆未得到回應。
路上,良玉興緻不高,一直也未開口。賀修也不打擾她,只靜靜陪在她身邊。片刻,良玉開口了:「我真是瞎了眼。」
賀修這才接話:「是因肖容未曾同你說過他是何人?」
良玉低頭瞧著青石路面,也不吭聲,胸口窩著那股火卻怎麼也平息不下。
「為何要怪他?」賀修平靜發問。
良玉悶聲道:「我只是覺得,我拿他當朋友,他卻如此待我!他明明知道我是當日的秦亮,不點破也便罷了,竟還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我,這樣的朋友,不交也罷。」
「你也知他身份特殊,防人之心應當有,其實,你也不必怪他,若有心結大可當面解開,這麼憋在心中總是不好。相逢好似初相識,到老終無怨恨心」賀修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我知我眼下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你閑時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良玉悶聲應了一句,而後挑開話題:「眼下流民日益增多,曹千又不准他們進城討生計,長此以往必然出大事,不如你修書一封送去通政司,畢竟眼下京察年剛過,不少新官上任,此時正是火燒得最旺的時候,或許可以好生安置流民。」
賀修點了點頭:「此法可行。」
其實方才回去之時,賀修已將信寫好,只是不同於良玉口中的通政司,他這封信的目的地在京城,他知曹千在這忠州已可稱是權勢滔天,連知縣的命令也要瞧著他的臉色下,是以那通政司保不準有哪位知事是他的人,屆時這信中內容若傳入他耳中,那下場定然是慘烈的。他思來想去,決定這信經由白盞的手,直接遞到內閣,申時行申首輔是個有本事的,定然會想出一套萬全之策。
這幾日忠州街頭沸沸揚揚傳的都是一樁事。
忠州知縣同縣丞被革職了。
此令一出,百姓們皆喜笑顏開,都稱是老天爺開了天眼,得以讓他們在有生之年過上幾天好日子。
秦良玉坐在街頭一四根杆子撐著的涼棚底下,聽著東街張大白話唾沫橫飛的說著申首輔是如何廢除了前任首輔的考成法,又是如何大量開闢田地供流民耕種的。
良玉抬手灌了口茶,順帶擦了擦臉上濺上的唾沫,心情卻始終好不起來。
那日她回秦府後便一直未曾見到肖容的影子,待問過秦載陽才知道,肖容有事隨孫時泰去了播州,歸期未定。
秦載陽在說到肖容有事時,話語曾微妙的頓了頓,良玉自然發現了此處不對,便一直追問,初始秦載陽一直未說,直到最後拗不過良玉,這才無奈道:「楊土司有意將次女許給肖容,他們此番去便是辦這事了。」
良玉聞言只是淡淡的答了句「知道了」再無後話。
肖容走後的幾日,秦載陽特意留意了良玉的舉動,見她日常中並無什麼異常,這才算放下心來。
其實良玉的確是萎靡了一陣,只是沒讓大家瞧出來而已。
她掏出枚銅錢扔在桌子上,起身去往街尾的一家食肆,這家食肆專供古董羹,三五友人湊到一起,瞧著燒的通紅的銅鍋中,湯水一點點沸騰起來,心中很是暢快。
她前幾日便同賀修約好,今日來這家食肆慶祝一番。
所謂冤家路窄便是眼下情形,她到時還不見賀修的人影,倒是在門口遇見了走路尚一瘸一拐的曹皋。
自打那日被肖容修理后,他便一直未曾跨出過他們曹府的門,再後來他爹又被革了職,曹家更是舉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以往日日跟在曹皋身後轉的那伙紈絝也都鮮少在街上走動。今日曹皋之所以又出來,想必是覺得前陣風頭已過,在家又實在憋得慌,這才出來透透氣,不料便遇上了秦良玉,他覺得自己實在倒霉。當下便駐足不再邁步,他身後跟著的幾位紈絝應對不及,生生撞上他的後背,惹來他的一陣罵。
秦良玉倒是沒有多餘的心思搭理他,當日知縣同他爹在她家前廳跪了半宿,那副喪家之犬的模樣讓她瞧了倒盡了胃口,自打那之後,她便覺得,跟曹家人多說一句話都是折辱自己。是以眼下她瞧見曹皋,也是沒有多話,直接邁步進屋。倒是曹皋最後沉不住氣,冷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爹被革職是你同賀修還有那日那個馬千乘搗的鬼,日後等我曹家東山再起,必然好好同你算一算這筆帳!」
乍一聽馬千乘這三個字,良玉心急跳幾下,而後又逐漸下沉,她停步緩緩回頭睨著曹皋:「你曹家先能起來再說。」
賀修趕來時,良玉已要了一桌子的菜,正托腮瞧著銅鍋中上下翻滾的羊肉,見他來了,略一挑眉:「怎麼這麼晚才來?」
賀修無奈嘆了口氣,撩袍而坐,十足風雅:「近日流民一事有些繁雜,我剛將情況書信告知白盞便過來了,你等很久了吧?」
良玉收回視線:「沒有,我也剛到。」說罷提了一壇酒放在賀修面前:「流民一事得以解決,你功不可沒,是以你得喝一些,我們不醉不歸。」
賀修皺眉打量著她眼前的另一壇酒:「你不能喝這麼多,我兩個一壇足矣。」
良玉將酒罈抱在胸前,躲過賀修伸過來的手:「今日高興,你別管我。」
良玉一口接著一口灌酒,最後從食肆出來時,步子已是踉蹌,賀修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也顧不上男女大防,相互攙扶著邁上街道。好在此時已是深夜,街上已無行人,她二人倒也不算引人注意。
良玉喝成這番模樣,自然不能回家,便跟著賀修一同去了他家。
行至街尾再向東一拐,一座紅磚院落便出現在眼前。此處本就屬偏僻之地,又加之入了夜,是以更顯凄涼。也正因如此,這院子的租金才比旁的地段要便宜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