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素未蒙面似曾相識
天色微暗,官道上的行商卻沒有因此停歇,兩輛馬車交錯而過,手握韁繩的白衣男子微微抬起了下頜,看到迎面而去的馬車上那個醒目的「商」字,淡淡的笑了笑,語帶嘲弄的說道:「一路上看了這麼多人,就數這個最可憐。」
身邊的同伴,一身墨色的男子靠在馬車上,閉目養神,他沒有接話,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白衣男子似乎早就習慣了他的沉默,自顧自說道:「烏來淳送了詳細經過和名單來,都是在海興辦事得力的,他劃出了幾個名字已經先一步嘉獎了,想問問帝王的意思。」
「不要再多生事。」墨色男子輕輕開口,算是給了一個答案,既然已經做了嘉獎,就不能再有第二次,而烏來淳做事,他一向是放心的。
白衣男子忽而聞到了空中傳來的飯菜香味,興奮說道:「前頭好像是迎客來。」
男子在心中默默的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睜眼,瞧見了不遠處,前頭安逸的小院兒,眉頭瞬間擰在了一起。
白衣男子饒有興緻的說道:「那家飯館在客商中很有名氣,聽聞老闆還是個極其可愛的姑娘。」
男子微動唇角,凜冽的眼角有了些鄙夷,但轉瞬即逝變成了戲謔,仍舊沒有接話。
「這幾天都沒正經吃過飯,要不去嘗嘗吧。」
「不去。」男子總算開口了,他換了個姿勢,再次閉上了雙眼。
忙碌一天,迎客來的大廳也只接待了三桌客人,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小白不以為然。灶上的大四喜早就賣光了,就連那些主食也只剩下了幾個甜饅頭,這一整天小白都沒怎麼好好吃飯,現下倒是覺得有些餓了起來。
太陽快要下山的那一刻,小白換上了燈籠里的蠟燭。又把爐子里的茶具收拾到屋內。這才關好了門窗。微風中搖曳的光亮,彷彿是即將降臨而來的洶湧暗潮中的一葉小舟,指引著行人的歸路。
小白能在伏蠃地開店立足,真的是得了林家的照顧,要不是林府的管家黃伯在開張的頭天請了幾位掌柜來做客,就憑當年鈴鐺鎮引來的可怕傳聞,誰都不敢輕易上門的,得了照顧,又確認了小白並不是什麼女鬼之後,生意這才逐漸穩定了下來。久而久之,大家就都知道,迎客來的小白姑娘是由縣長林東越關照的。
關好了大廳那扇小門,她伸了個懶腰,走進了廚房。把牆上那些油燈都點了起來。每次置身於這熟悉的地方,她的心裡總是妥帖的很。這裡的布局和擺設也都隨了小白的心意,整潔有序,一目了然。
她點著了小爐子,準備一會兒先給自己來碗雞蛋羹。柴火燒的很旺,水很快就滾了起來,她把放著甜蝦和青豆的蛋液碗放到了籠屜上,蓋好了蓋子。
只需要一小會,也就是她把那甜饅頭裝好盤,還順便去醬缸里盛出了一碗黃豆醬后,雞蛋羹便好了。
冒著熱氣的蛋羹上甜蝦粉嫩可人,連青豆都那樣討喜。點了兩點兒麻油。就著香糯的甜饅頭和爽口的小青瓜蘸醬。是對這忙碌的一天最好的犒勞。
可惜這勺子還沒拿到手裡,就聽見外頭響起了敲門聲,興許是小白的動作有些慢,等她呼啦一聲打開了大門的時候,見著門外幾步之遙一身白衣的男子回了頭,風塵僕僕,但面容清秀,肌膚雪白。
「進來吧。」小白微微一笑,跨門而出,站在燭火下。
白衣男子遲疑了片刻,目光有些遊離,但也只是眨眼的功夫,便不動聲色的將小白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他的消息告訴他,迎客來的掌柜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笑容親切,舉止靈動,在他的映像里,即便不是個美人,也該是個小家碧玉才是,怎麼眼前的姑娘,會這麼平凡,平凡的好像路邊的一塊石頭,還是一塊有瑕疵的石頭。
「我叫小白,是這家店的掌柜。」她心想,這位少爺恐怕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吧,不是她自誇,現如今海興和惠縣兩地哪還有不認識她的客商?
「著急趕路就不進去了,聽聞迎客來的大四喜可以直接打包帶走。。。」白衣男子顯得有些促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望。
「早賣沒了,你就說你想吃什麼吧,我現做一份叫你帶走。」小白的目光越過他,看向了後頭的馬車。
「那我進去瞧瞧。」白衣男子說著,越過了小白,幾步就垮進了門檻。
一個聲音由遠而近,「什麼都好,快點兒!」這個聲音有些低沉,但是很好聽,好像石子墜入湖泊,一道道水韻擴散而來,溫柔的沒有稜角,能將人盡數吞噬到底。
有個詞兒怎麼形容來著,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好像是這麼說的吧,小白走神了。
白衣男子迅速的掃視了一眼屋子,大笑道:「挺大的地方,怎麼連個牌子都沒有!」
「因為我這兒什麼都能做,所以不需要菜譜。」小白笑道。
「口氣不小。」明明是極其冷漠的一句話,卻偏偏能叫人感受出三分笑意來,小白順勢回頭,瞧著墨色的男子忽而靠近,衣著華麗考究、身形修長筆直,面容俊美精緻。好似夜晚的王者,熠熠生輝。
白衣男子沒想到他會過來,想要擋下小白,已經晚了。
身後的伏蠃地忽而狂風四起,簌簌的落葉被大風席捲而來,在兩人周圍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燭火一下就被熄滅了,月色中,那些落葉似乎也染上了月光的冷色,寂靜冷然,讓人無法自拔。
小白在看到男子的那一瞬間,忽而愣了,尤其是那雙如同星辰般深邃卻又空洞的仿若無底深海的的雙眼,讓她一下子墜入了纏繞自己多年的夢境,白的那樣空乏,卻毫無抗拒力的只能瞧見那滿目的純白。
二人只是第一次見面,按理來說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就像多數陌生人一樣,這一眼錯過,甚至連對方的樣貌都是不可能記住的。
可兩人目光相對,男子只覺得眼前一花,剎那間,彷彿那個曾經糾纏他的那個夢魘忽然又出現了一樣,尤其是眼前這姑娘的雙眼,就像細雨中的花蕊,給人一種洗滌心靈的清澈感,卻又絢爛的讓他忍不住想要逃離,越遠越好。
狂風而過,男子也在瞬間回了神,他的視線終於還是落在了她的側臉處,已經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人了,為什麼還要多出這麼一個礙眼的東西!他不由自主的掩了口鼻,忍耐住了後背傳來的陣陣涼意,一言不發,眼神中透著陣陣寒意,轉身大步離開。
這莫名其妙的反應讓小白頓覺尷尬起來,眉頭瞬間皺到了一起。
「他。。。趕了好幾天的路,有些不舒服。」白衣男子急忙解釋,臉色變了又變。
小白回神,不免苦笑幾聲,摸了摸自己的側臉,從懷裡掏出了火摺子,重新去點亮燭火了,「早就習慣了。」小白有時也會懊惱,為什麼已經這麼平凡了,還會有瑕疵呢?她有一道鮮紅的胎記,從下頜延伸至耳後,有時她自己都覺得厭惡,旁人怎麼會不驚恐呢?
「不是,小白姑娘你別誤會,他只是。。。不喜紅色。。。」白衣男子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提起這個,只是覺得同伴剛才有些失禮,這根本就不像平常的他。而他自己更是懊惱,虧得他還自詡天下事皆知,卻不知道迎客來的掌柜小白姑娘臉上有一道暗紅的胎記。
「哦,我聽說過這樣的毛病。」小白隨口應著。
聽說過?白衣男子有些發愣,但轉念一想,這位小白姑娘怎麼可能見過他們?或許只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吧,這麼想著,他對小白的印象又好了幾分,也忽然明白為什麼這個小小的飯館能在挑剔的客商中備受讚譽了,而傳出來的消息也是一點兒關於她的容貌都沒有的。
其實他誤會了,小白心裡想的,是神經病。
小白放下了手,輕鬆的笑道:「要是不嫌棄的話,我自己吃的晚飯可以讓你帶走。」
「好啊,今兒能品嘗到小白姑娘的手藝就行。」白衣男子回神,對上小白清澈的眼眸,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想多了。
小白羞澀的笑了笑,轉身去了廚房,將剛剛做好的晚飯放進了食盒,又從架子上拿了一些辛辣的肉乾和還沒拆封的風月一起交到了白衣男子手裡。
「這些都是姑娘的晚飯?」尤其是那一罈子風月,夏家的酒沒有標籤,只是憑藉瓷瓶來辨認,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食盒裡是,這些肉乾和風月是讓你們在夜裡吃的,你朋友不是不舒服嗎?夏家的風月最能解乏了,還有這些肉乾我用辛香料腌制過了,特別好吃,長夜漫漫的,沒點兒零嘴兒磨牙,你倆得多難熬啊,快走吧,路上小心。」
白衣男子淺笑著接了過來,剛要走,卻又忍不住問道:「牆上那幅畫小白姑娘從哪兒得來的?」
「那個啊?」小白側身指著牆上那副迎客松,笑道:「我在夏商館門口撿的。」
白衣男子愣了愣,心想怪不得下頭的人沒有找到呢,雖然只有半枚印章,卻也是不能外傳的東西,沒想到是被人撿去了,還堂而皇之的掛在了這裡,「你。。。認得那半枚印章嗎?」
小白搖頭,「不認得,別說我了,看過的人有一半都不認識。」
「那另一半呢?」
「不識字。」
白衣男子大笑起來,又說道:「一副畫了一半的畫兒,被當做垃圾扔了出來,你怎麼還當成了寶貝掛在這大堂里了?」
小白回頭去看,那幅畫平平整整的被惠城的書畫師傅裝裱了起來,原先的幾個折印都瞧不清楚了,雖說只有半個印章,可也不像是垃圾呀,小白笑道:「我喜歡啊!」
「你就不想問問那印章上刻的什麼?」
小白搖頭,「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愛,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姑娘,白衣男子淺淺一笑,真想再好好跟她聊聊,但是外頭馬車已經傳出了焦躁不安的聲音,他也就沒再多話,付過了銀子,和小白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