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方有鳥
憶慈就這樣在錦帛上穿針引線,時而手心冒出黏糊的汗液,因為就近沒有可以浣手的地方,憶慈便將就著衣襟上別著的絲巾拭去汗液。繡得有些累了,便將針線擱置一旁,斜身依靠在廊上,舉目四望。
恍惚間,憶慈彷彿感覺到身旁似乎有湖水綠的身影閃過。可是想來這樣偏僻的地方少有人來,四周又這樣安靜,連絲線穿過綉帕得聲音也聽得明明白白,若是有人經過的話早就被發現了,大概是自己多慮了。
「你繡的方式倒是新鮮。」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將憶慈嚇了一跳,一不留神針已經扎入手指,憶慈一吃痛本能地將手縮了一下,蔥白葇荑上沁出滴滴鮮紅色之血珠,彷彿東海中剛挖出的珊瑚一般,發著紅光。憶慈利落地拔出針,將手指含道嘴裡吮吸,有股略帶腥氣的鹹鹹味道。循聲一看,原來是啟勛,正穿著一位身湖水綠衣服站在自己身後,背靠著雙手,眼神留在憶慈剛才綉了大半的絲帕上。
憶慈定一定神,他不就是剛才那個身影嗎?她下意識地將手上的綉品往身後一藏,彷彿藏起一個公開的秘密一般,然後正一正衣襟起身道:「這麼早就下朝了么?」
啟勛看看早已高高懸挂在當空的太陽,望著憶慈說道,「還早?走夜路倒是還早著呢。」說完不禁「咯咯咯」笑起來。
「背後偷窺別人可不是君子所為。」憶慈撅著個嘴回應他。
「本王向來不是君子。」一個人一旦耍起無奈來,啟勛承認自己並非君子,倒讓憶慈有些意外。
「堂堂大昭國七皇子也有耍賴皮的時候,真是不害臊。」面對啟勛的挑釁,憶慈亦是針尖對麥芒。
「看你絲帕上梧桐繡的栩栩如生,想來你喜歡梧桐么?」綉品雖然已經被她藏了起來,但大概是因為她剛才繡得太出神了,並沒有留意到啟勛在一旁悄悄觀看。
想必那絲帛上的梧桐樹已經被啟勛看了個大概,再這樣藏著倒是沒意思,索性將綉品往身後抽出,光明正大地給他看。
「咯,拿去看吧。」憶慈將手中的絲帛遞給啟勛,說道:「我小時侯聽講學的師傅說過,梧和桐就像鳳和凰,梧桐樹是雌雄同株共生共榮的樹。桐樹樹榦光滑,葉大優美,因鳳凰「非梧桐不棲」更顯高貴。」
啟勛接話道,「《莊子》秋水篇有云:南方有鳥,其名為鵷雛,子知之乎?夫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世人愛梧桐,大概是愛它的氣勢以及它帶著的祥瑞象徵吧。
二人聊得投緣,憶慈彷彿看到知音一般,讚許地點點頭:「原這梧桐,比銀杏更深沉,比紅葉更貴氣。世人多愛菊,而我卻更愛梧桐多一些。本來今日也沒打算綉梧桐的,只是機緣巧合走到這裡,便被這滿園的梧桐樹吸引了,又不忍挪步,沒想到一坐就是一上午。」
憶慈一時來了興緻,滔滔不絕道:「從前幼時在慕容府的時候,見滿院吹的落葉飛滿天,擇一席藤椅,躺在樹下,看著陽光在樹葉縫隙間跳躍,猶如星星點點好看極了。那藤蔓燦爛的樹木如火如荼,整個慕容府上都因為它的存在極富生命力。」
「師傅還說過,梧桐還有一個別名叫『懸玲木』。我更喜歡這個名字。」
「栽下梧桐樹,自有鳳凰來。梧桐是祥瑞吉祥的樹,最叫人喜歡的是,它由最初的淡綠色漸漸黑暗起來,逐漸變成墨綠;後來又由墨綠色漸漸轉為成焦黃色,好像人的一生,由稚嫩慢慢走向成熟。」
「看你繪聲繪色的樣子,想來這梧桐應該留給你不少美好的回憶吧。」啟勛的臉上露出清逸的笑容,陽光像流水一般嵌入他滿臉皺紋的溝壑里,泛出波光粼粼的光暈。
此時,陽光灑滿整片樹林,手掌大小的葉子佔滿枝頭,那些並不算粗的枝幹卻撐起了如傘般大的樹冠,樹枝交叉,參差不齊,樹枝交織在一起,遮天蔽日,為這偏僻的地方搭成了一個綠色的長廊。她記得幼時,與她那」孿生「的姐姐一起在樹下說說笑笑,聊兒女家常,偶爾暢想未來,既不打傘也不刻意遮陰,也不怕曬,在梧桐樹的濃蔭里風姿款款。」
「是啊,『一株青玉綠立,千葉綠雲委』。提起梧桐就會想到好多童年趣事。一時神往了,見笑了。」
「怎麼會呢,我很願意聽你說這些,常年生活在皇宮之中,偶爾聽聽牆外之音倒是有趣多了。我還得感謝你呢。」啟勛下了朝回來,無案牘之勞形,倒是願意與憶慈多說幾句。」只是這梧桐還有一大特點就是寧折勿彎。在它承受得起整棵樹冠的重量時,它便竭盡所能,並堅強的傲然挺立著;可是一旦超過那個極限,它寧願粉身碎骨,也不會彎曲。若是做人像這樣子,在這深宮王府都會是致命的弱點。」
「所以要懂得時移世易?」憶慈問道。
「對啊。你知道嗎,梧桐不但高大魁梧,美麗漂亮而且還有有趣的傳說?」啟勛突然想起曾經在禮氏物語里看到過關於梧桐傳說的描述,此時說來倒是應景。
「哦?不妨說來聽聽。」
啟勛許是站得久了,腰間酸痛,並在一旁的廊下,選擇一處乾淨的地方,正襟危坐。彷彿這樣的舉動才對得起這樣美麗的傳說,只聽到他清一清嗓子,開口道:「話說那梧桐既能『知閏』、又能『知秋』。它有個奇特的現象就是,在它的每條枝上,平年會生十二葉,一邊有六葉,而在閏年則生十三葉,或許只是巧合罷了。至於「知秋」嘛,人們都說「梧桐一葉落,天下皆知秋」,我覺得挺有詩意的。」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樣的傳說憶慈也是第一次聽說,只覺得新鮮,說道:「的確,很引人入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