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承受萬民恩
謝非予才是欺騙了北魏天下人的傢伙。
天子的利劍吹毛斷髮削鐵如泥,姬旻聿對這把三尺青鋒從來愛不釋手,文質彬彬的東宮眼底綻露的是從未有人發覺的驚才和明傲,他文武雙全、運籌帷幄,這天底下還有誰人比姬旻聿更有資格站在金鑾殿、登上九龍座,剷除那些對自己和皇族不利的所有風聲,這才是——才是北魏真正太平盛世的開端!
帝王,便是要心安理得。
姬旻聿晃了晃手中的青鋒,他慢悠悠的踱步到五爪金龍的琉璃燈盞前,伸手輕輕煽動了些許的微風嗅了嗅,這氣息帶著沉香也帶著腐朽,對於謝非予來說是引發蠱蟲的致命毒藥,這些氣息無孔不入順著掌風晃動覆上渾身的皮膚毛孔。
「那個女人在入宮前就已經懷了身孕,本宮道是她何等絕色令皇爺爺如此流連忘返不肯放手,」就連已經嫁作他人婦了還要從別人的身邊搶奪回來,姬旻聿的話語頓了頓,他扭過頭看到一旁氣息稍顯平復卻帶著幾分微弱的謝非予,那個男人向來鳳眉修目,驕陽明麗,那雙眼瞳底下流轉的琉璃灰燼似能重生出所有的荊棘和希望一樣叫人不敢直視,如今退卻了那些狂肆竟多出了些許清水濯然的憐憫姿態,叫人乍然心頭莫名一怔,這些不曾示人的虛弱和不堪令姬旻聿覺得身心快意,太子殿下突然抬手惡狠狠的一把掐住了男人的頸項,「若是看著王爺您這觀音容修羅心,也就不難理解為何皇爺爺能如此著迷。」
東宮的話語裡帶著低*賤的譏誚,謝非予的母親是個如何的女人,你只要正眼瞧著謝家王爺那麼就能明白,這副驕陽明麗若是生就女子面容該如何攝人心魄,那個外族的女人被帶入了宮中遭受過什麼屈辱和凌*虐又何必一一道出。
謝非予身居高位,人人艷羨、人人傾慕,可是那黑暗的背後呢,你的母親不過是一個被人隨意作踐凌*辱的小婦人,而你——你的半生為了先皇帝賣命卻還不自知,究竟是誰害的你家破人亡。
美妙啊。
復仇、陷阱、陰謀,這是人理倫常最美妙的地方。
姬旻聿幾乎能從近在咫尺的謝非予的臉龐上嗅到那呼吸里的耿結,他鬆開了掌心笑吟吟的退開了步子,那瞬謝非予的身體順著身後的樑柱癱倒三分,彷彿渾身上下已經再無更多的力量讓他站直身體,不,或許連說話的力氣也是掙扎著才能殘留一口氣,他的唇角緊泯,看得出舌尖正死死抵著齒根上顎,指尖攪著袖袍上的金絲被勾了出痛苦的纏繞,好像被困在巨大蛛網中的食餌,明知死路卻無能為力。
「先皇帝,不過欺世盜名之徒……」男人的唇齒里輕輕流瀉出的微弱聲音都耗盡了全力,謝非予眼角的緋紅更甚於胭脂的塗抹,若說尊容絕世,那麼這個男人也可摘得桂冠頭銜,可惜啊——不堪的身世和泥濘的前途,早就註定了這隻鳳凰要從九天墜入溝壑,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
「欺世盜名?!」姬旻聿怪笑尖叫著好像聽了一個古怪荒唐的笑話,「哪位帝王不是如此假惺惺?青史里流傳的美談都不過是後人的遐想、前人的謊言罷了,」姬旻聿提著長劍一手拂過自己的明黃長袍轉了個放肆的圈兒,「謝非予,你是好人嗎?」他歪著腦袋笑嘻嘻的問。
你是好人嗎。
謝非予,你就是一個欺世盜名的惡徒!
既如此,又何必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去評判他人,誰都沒有資格,誰也沒比誰高尚。
謝非予從胸腔里落出一聲苦悶的喟嘆,可是他一張口,唇角就有著淤黑的血漬淌下,他伸手去接,就能從自己的掌心看到血肉模糊的混淆,從肺腑里上湧出來的淤血中好似有著肉眼可見的蠕動的小蟲,活生生的叫人覺得渾身毛骨悚然——
哈!
不錯,他謝非予算不得什麼好人,在這北魏朝堂縱橫而來,他欺過人、瞞過人、殺過人,他不否認死在自己刀劍下的亡魂並非全然死有餘辜,男人反而瞭然釋懷的仰頭一咬唇,他的一聲都在欺瞞狡詐中水深火熱,失去了那些驚濤駭浪就好似生活也失去了一切的光彩,謝非予從不畏懼傷痛、不畏懼生死、更不畏懼陰謀詭譎,就如同姬旻聿所言,謝非予——就是個惡徒、惡魔、是個應該下了地獄不得好死的男人。
「那麼……殿下呢,」男人的目光帶著燭火的微暖,只是如今映襯著蒼白毫無血色的冷然,「太子殿下,想要做一代明君嗎。」男人的氣息不穩,說不上兩個字便要停下來狠狠的喘*息口氣,他臉龐緊繃看得出還在企圖極力的遏制身體的分崩離析。
姬旻聿聞言停下了大笑,他緩緩抬起了劍,新帝就這樣直挺挺的站在虛弱無力的謝非予面前一字一句毫無玩笑:「本宮,便是明君。」
天下都將盡歸於他,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資格可以和姬旻聿相提並論,也沒有資格佔據他應有的權力和地位。
姬旻聿胸有成竹也正大光明。
「你的母親,可不是個普通的西夜女人,」若只是個良家婦女,以北魏天子的權勢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可偏偏,那個女人身份特殊、舉足輕重,更是叫先皇帝忌憚又不舍,「她是西夜女帝蕭太后最最心愛的小妹,她在西夜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和榮光,她是白羅教的聖女,她是西夜和北魏蠱災的罪魁禍首!」姬旻聿聲聲厲喝、步步逼近——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聰明、美艷、妖冶又得天獨厚,誰若是得到了她,那怕是只能活上一天也心甘情願吧,姬旻聿眉頭微微輕蹙,有時候他可想不通那些紅顏禍水是如何發生的,怎麼就叫閱美無數的帝王一個個飛蛾撲火一般的趨之若鶩,明明知道是一條死路是一個火坑,竟還要不惜青筋天下之力來得到、來隱瞞。
蕭太後為了救自己的小妹,寧願將她在蕭家除名,傾全國兵力去圍剿無辜的白羅教眾來隱瞞事實,而先皇帝呢,為了得到這個女人和有關於西夜的一切而將她囚禁深宮不問罪孽,哪怕她是荊棘、是毒藥、是猛獸,都甘之如飴。
荒唐可笑的叫人不恥。
「皇爺爺自然不敢將得到這個女人的消息公之於眾,那隻會令虎視眈眈的蕭太后抓到痛腳和借口興兵東進來詰責我皇,所以,他想到了一個更加完美又惡劣的法子,」姬旻聿洋洋得意好似炫耀著此生最應獲得的美譽,因為這個輪迴叫人拍案叫絕,「謝非予,用你的雙手去扼殺蕭太后的才華和西夜的子民,以你這最正統的西夜王族的血脈去誅殺自己的臣民,你以為的四海征戰、掃除六合不過是自相殘殺的戲碼罷了——」
多有趣啊。
謝非予的身世即便有朝一日被公之於眾,人們發現他是西夜擁有繼承權的皇族后又當如何,你問一問,西夜的子民會拋卻前嫌來接納一個雙手沾滿了自己同袍鮮血的惡魔嗎?
不會!
「而在北魏功高震主多年,權傾朝野的後果是給自己樹立了一個又一個心懷叵測的敵人和對手,身為西夜的逆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猜猜,北魏的文武朝臣會如何看待你?」當年的呂太后說的好啊,謝非予樹了多少的敵人,就要給賢王府準備多少的棺材,而現在正一點一點的應驗而來。
姬旻聿忍不住從胸腔中傾瀉而出的笑意,搖頭晃腦的哀嘆,三代帝王,一個女人,兩族恩怨,君臣之誼,到頭來的確是塵歸塵、土歸土,該死的人終要化成微塵消弭在世間,這宣政殿中,御座之前,就應該剖開血肉、剖開謎底,叫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清楚。
「本宮唯獨可惜的是,蕭太后那個老太婆……」東宮太子漫不經心,嘖嘖嘆息,「那個老太婆死早了,不然我姬旻聿當真很想看一看,不,本宮甚至想親口告訴她,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如何遭受凌*辱慘死於北魏的深宮內苑而不得善終,生不能見故人死也不能安葬,她的屍骨無法回到故土,靈魂無法安息——」小太子歪著脖子去看謝非予,那個男人低低垂著腦袋,長睫上倒影出的如同蝴蝶碎熄的光影,好似連支撐著頸項抬起頭來都是一件很疲累的事。
姬旻聿眨眨眼,可以看到謝非予脖頸的皮膚上緩緩的有一些血絲漸漸滲透出來,在琉璃燈花下看的清清楚楚,那些小蟲子啊,正在慢慢的吞噬骨血,沿著脈絡想要衝破皮膚的阻隔,休眠一年之久的它們,在自己同類的屍蟲香氣鼓動下紛紛蘇醒,姬旻聿哪怕不動手,要不了兩天,謝非予就會成為一個廢人,不,是死人。
五臟六腑都將腐敗的毫無全屍的死人。
什麼處心積慮都沒有那身體里潛藏多年的蠱毒來的猛烈和乾脆,生殺予奪,是早就被上天註定了的是非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