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他更有資格
蕭太后,那個極盡權勢與地位的老女人,是與北魏糾葛了幾十年之久的心腹大患,她死了,北魏的邊疆便能安寧甚至可以擴大自己的版圖疆域,西夜外族在姬旻聿看來不過是一些野蠻不開化的傢伙,從牧羊牧馬的草原部族一點點入侵而城市化,當年他們的鐵騎踏遍了燕稚山的每一個角落令人心有餘悸,這樣一支頑強又不可抗的部族留在你的疆域邊無論如何也叫人無法安心。
蕭太后死,死的好,西夜朝廷政權的動蕩會令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需要休養生息而無法興風作浪,但是北魏呢,如狼似虎風生水起,新帝的登基只會令全朝百姓更加的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何等風光、何等傲慢——只是看不到那個老女人的痛心疾首和撕心裂肺叫姬旻聿覺得有些許的惋惜。
但,那已經不是太子殿下心頭快意之事,如今的東宮執掌宣政殿,整個王朝最為忌憚的男人已經精疲力盡無能為力的困守於自己跟前,他的心情自是從未曾有過的釋懷和明朗,終是——終是等到了這一天,能夠親眼看著謝非予高樓坍塌死無葬身。
「女人、蠱毒、死傷無數,朝廷里有多少的老臣被封了口而對那些事諱莫如深,他們不敢說、不能說,不是有心隱瞞,而是——」姬旻聿挑眉抽了抽眼角,志在必得,「他們不知道,你就是當年那個女人的孽種!」就連顧太傅都對這些事一知半解,誰也不會料得到,先皇帝親手培養的「親信」謝非予,甚至好似當成了自己的皇子一般來寵慣的人,竟會是一手埋下的死亡伏筆,姬旻聿大大嘆息了口氣,有著婉然有著美妙,有著好似能從唇齒之間吐露出鋒銳利劍將人身心割的體無完膚的嘲弄,「你的母親葬身在北魏的皇宮,而今日,你也要與她同葬此地!」
二十多年過去了,那具枯骨等不到自己的姐姐,等不到自己的子民,等不到自己的同胞,但是,她卻等到了自己唯一的血脈,兒子——一直以來近在咫尺卻不自知的,罪孽深重的兒子。
「怎麼不說話呢?」姬旻聿幸災樂禍的很,他喜歡欣賞男人從來的傲氣被消磨殆盡,那些囂張跋扈在這裡失了蹤影,剩下的只有夠慘殘喘,身體的疼痛、心底的酸楚很容易就會將一個人鋼鐵一般的意志摧毀,「說說你有多恨先皇帝,說說你有多想殺了我,葉朴軒的人死於非命,銅門關三十萬人早已血流成河,謝非予,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會屍骨無存,」姬旻聿揚天長笑忍不住連佳偶都踉蹌晃蕩起來,「告訴我你想殺了我,卻動不了手。」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姬旻聿雖名為東宮可早已是滿朝文武公認的新君,你殺了我,你便也出不去這皇城——弒君這種罪名,本宮知道你擔得起。」姬旻聿唇角微咧,莫說謝非予現在怕是連提刀的能力都沒有,即便他有,姬旻聿也毫不擔憂,他甚至恨不得將自己手中的天子劍送到男人手中,將自己的脖頸子就著刀口湊上去——你敢動手嗎,口口聲聲說要來複仇,說要取皇家血債的人,他敢不敢,當然,敢——姬旻聿也絲毫不懷疑,若是謝非予當真想要殺一個人,那麼你即便是天王老子,即便是九龍至尊,他也是手起刀落毫無躊躇,就像當初在鄔冕山中自己的父皇如此堂而皇之的在男人面前一命嗚呼,弒君,呵,謝非予的雙手上沾染的從來都是姬家皇族的血!
若說血債血償,那麼姬旻聿也正盼著這一天看謝非予筋疲力盡流血殆盡!
東宮太子大約是察覺了自己潛在的亢奮早已無處掩藏,他低低喘*息口氣順了順耳邊的長發,手指在唇角邊一觸,好像在做著噓聲的手勢,瞭然的搖搖頭:「但是——你擔不起將北魏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之中,看看西夜吧,蕭太后死後多少人摻和重臣結黨營私,多少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若是今夜殺了我,這北魏還有誰能名正言順、堂而皇之的登上大寶,還是你……謝非予?」少年東宮顫抖著肩頭髮出的是鄙夷的笑腔,「你要越俎代庖,繼續假惺惺的來成就這攝政之王。」
姬旻聿嗤笑,話語之中滿是嘲諷,將謝非予這半生作為看成荒唐一紙,當初九五之尊駕崩也不知道這男人從何處得來的一道「遺詔」,硬生生將自己搬上了攝政王的寶座,呵,無恥之徒罷了。
「謝非予——你擔得起嗎!擔得起嗎?!」姬旻聿猙獰冷笑,鞋履踩踏在地面上落出清脆的聲音,謝非予為北魏所作所為不可說沒有功績,他殫精竭慮、煞費苦心不過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有這方土地、這方百姓,而置你於死地的,莫過於養你的一方水土一方人心。
到頭來盡失民心,寸土難守,謝非予——苦心經營的不過是一個虛妄,你在北魏得不到半分的名聲和榮耀,還要將千萬百姓推入水深火熱嗎?
如今的北魏與西夜女帝薨逝大禍臨頭時有何不同,你看看朝野上下人心叵測、虎視眈眈,一旦姬旻聿出現意外,所有的矛頭都會指向亂臣賊子謝非予,而所有有野心的人也會暴露出來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將百姓奴役作踐。
你可忍心?
你可忍心!
不,你不忍,姬旻聿算準拿捏的不過是謝非予心底里對北魏的半分良善和赤誠——哈,多可笑,那站在風口浪尖的要將你斬殺屠盡的掌權者才是最為清明勝算的人、真正明白你苦心孤詣的人,所以,利用你,來打敗你。
姬旻聿喟嘆,嘆這輪迴宿命、也嘆這顛倒陰謀,他的天子劍已經高高舉了起來,劍尖上晃動著琉璃燈花的剪影,少年東宮呵聲如流水傾瀉而下:「了斷吧!」
了斷吧。
死於非命也好,死有餘辜也罷,總得讓一人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
所以姬旻聿的力道很大,沒有半分的猶豫,劍尖直直頂著謝非予的心頭扎了過去,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技巧和花哨,你殺一個將死之人時,只需要讓他看著利器如何刺穿,血液如何流淌,讓他感受生命的流逝就是最美好的過程。
劍刃劃破了皮膚,帶著血肉翻湧的腥味,向前的衝力被突然的壓制在了謝非予的緋色衣襟前,男人的雙手狠狠抓住劍身,可鋒銳與自己的心臟近在咫尺,螳臂當車罷了,姬旻聿歪著嘴角輕蔑一笑,就在這瞬,殿堂外陰沉沉的夜空里突然傳來一道沉悶的雷響,好似在冬日裡壓迫著雲層滾滾而來,又好似轟然乍亮的在耳邊的崩塌竟錯覺連自己腳下的大地都震顫了三分。
姬旻聿因這轟然巨響手心微顫心頭猛烈一跳腦中剎那就流轉過空白畫面,便是這失神的一瞬間,遏制劍身被一股巨大的傾盡的力道徒然轉折,「撲哧」一下刺進了皮肉,不是心臟,而是再一次扎進了謝非予那早已血淋淋的肩頭,姬旻聿的身體因被連帶失衡,那分明是——分明是跟前的男人用那血肉的手掌抓著自己的劍身捅進了自己的身體!
東宮太子還不及反應,腰身已經被五指惡狠狠的抓住,謝非予趁著姬旻聿與自己過近的距離和力道一下子按捺住了他的腰盤,姬旻聿壓根沒有料到謝非予會在最後關頭殊死一搏般,他下意識的鬆開劍柄要脫手抽身卻不料下盤被男人的腿腳一帶,整個人呯的一下就側身撞擊在了樑柱,後背的衣衫被金龍鋒銳的五爪撕下了半片險些跌個踉蹌摔倒在地。
天子長劍從男人的手中一點點抽離,他帶著幾分粗重的喘*息和無法站挺的身體,傾斜的肩膀預示著謝非予這番動作早已是油盡燈枯的作為,現在怕是死撐著最後一口氣還沒有頹然的倒下去,他的眼底明光黯澀又複雜,低低看向姬旻聿的時候卻沒有方才的倉惶反而帶著數分瞭然和光明行徑,晃晃然的對那轟然炸響根本意料之內!
姬旻聿巍然一窒。
殿外除卻那猝響便是天穹之上的一陣陣的隱約轟鳴,好似千軍萬馬的蹄聲正隆隆而來,是冬雷嗎?
不,不像,或者說是那些嘈雜混亂所交織在一起的令人無法分辨更令人不敢猜忌的聲響,越來越近的肆意在耳膜,連吹拂刮進的冷風都好像帶著冰冷的血漬痕迹,將所有緋紅與明黃交織的至高無上都寒徹心扉,姬旻聿的腳步恰要趕出殿外去看個究竟卻聽聞謝非予的聲音帶著短促的氣息。
「是,謝非予可以做北魏的罪臣,但是不能做萬民的罪人,這姬家的天下,自然仍由姬家掌控,」男人言盡於此時唇角有著微不可見的弧度,那是他一貫的自負和孤傲,就在此刻將燈花比擬,男人渾身上下都充斥著血腥和不善,「只可惜,不是你姬旻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