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枯骨會逢春

第664章 枯骨會逢春

整個宣政殿早已成為了淪亡之地,蒼穹陰雲中的冬雷暗自滾滾涌動,慕沉川只覺得胸口窒息的氣息無法在嗓子眼和鼻息之間流淌,它們——就這麼硬生生的梗咽在了喉頭,叫她的胸口彷彿被抽去了所有的跳動和鮮血流動——

啪。

有什麼冰冷涼薄的觸覺落在了臉龐,然後是眼睫,顫顫巍巍的好像有蝴蝶朦朧的翅膀在緩緩張開時氤氳出了水漬,慕沉川眨眨眼,那原本噙在眼眶裡的熱淚便順著耳畔滑落,夾雜著那些細小冰冷的好像絨羽般的觸覺緊緊貼著皮膚——

下雪了。

紛紛揚揚的。

似是上天突然抖落了一世的塵埃。

小小的雪花落進了慕沉川徒然睜大的眼睛里,刺痛了瞳孔,她卻一動不動,天邊映照出的火光是這片烈焰喧囂下唯一的驗證,雪花帶著霜冷依舊無法撼動肆意的火勢。

慕沉川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究竟呆坐了多久,周圍的小宮人忙忙碌碌的傾倒著井水,小雪在他們的肩頭堆疊起了薄薄一層霜花,「哐啷」,屋檐被燒焦的猛禽金雕從半空墜落下來,驚的一眾宮人發出了尖叫和哀嚎。

慕沉川只覺得自己的臉頰被凍的僵硬又刺痛,她聽到了騷*動的聲響緩緩低頭去看那些被燒得漆黑灼爛的雕花木欄已摔得四分五裂,彼時,小雪浸透了她的髮髻,青絲染上霜白的華彩,那姑娘的手指凍得僵硬顫抖,濕漉漉的水氣已凝結成了霜花鋪面,她慢慢屈著膝蓋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看到站在火光前奮不顧身拖著水車的姬詹,大火將他那身青黑的盔甲都染成了火橘的燙熱色澤,他與那些宮人們一般都在拼了命的試圖撲滅這場蔓延無盡的大火。

徒勞。

徒勞。

慕沉川的思緒僅僅止步在這兩個枯萎無色的字眼上,她的腳步如同她此刻的神色,無波無瀾,好像這片汪洋大火已經將她心頭最後的那點激烈燃燒殆盡,她捏緊了凝結霜棱的裙擺一步一步的朝著那個少年殿下走去,「啪」,掌心握住了姬詹正要提起水桶的手腕,她將那木桶從十七殿下的手中卸下,「哐當」,打翻在地,冰水肆流。

「慕沉川?」姬詹被突然遏住了動作不解的瞪向那姑娘,慕沉川的雙唇慘白,她渾身上下都因為剛才自己澆灌上去的那一桶井水而在打著寒顫,髮絲一縷縷服帖的在她臉頰上勾勒出那削瘦的骨骼。

「姬詹,」慕沉川輕輕道,大火被寒風呼哧一下撕裂火舌照亮了她一邊的臉頰,「他把北魏交給你了。」那聲音清淺的就好像被灼熱覆蓋下深埋在雪地里的一顆小小的嫩芽青種,自言自語。

女人的目光落在地上被水漬打濕的泥濘,鞋履、長袍再到閃著寒光的盔甲,然後被大火灼痛,刺眼極了,慕沉川順著眼前少年殿下堅毅的身姿緩緩追隨而上,挺拔、頎長,滿懷英武,看啊——年輕的十七殿下,從當年渾渾噩噩不知愁的小皇弟變成了如今能夠統領精兵一呼百應的好兒郎——這份脫胎換骨無論是誰見了都會欣喜若狂,可是慕沉川動不了唇角笑不起來,她只覺得嗓子乾涸作啞,眼底里明明夾雜著眼淚可是眼眶卻乾燥的讓人想要伸手去揉捏,她稍稍揚手,細痩僵硬的指尖就握住了姬詹溫熱的掌心。

她握得很緊很緊,連姬詹都覺得自己留著熱汗的掌心都陣陣發痛。

他從來不知道這個姑娘有如此大的力量,或者說有什麼信念帶著她的神志和渾身僅存的力道要將她的誓言和思慮都交託。

姬詹,他把北魏都交給你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姬詹被慕沉川突如其來的話驚的渾身僵直,可是慕沉川的眼神中毫無波瀾,就彷彿只是在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一些和慕沉川已經再無干係也了無牽挂了的話,姬詹下意識的甩開了慕沉川的手——什麼叫做,將北魏的天下交給了他?!

十七殿下連連退卻三步,眉宇徒然一蹙連忙攤開掌心才發覺,那汗水黏膩的紋理上正躺著一顆金凌雕花珠,姬詹狠狠倒抽了一口涼氣,好像手裡的金珠是什麼惡鬼猛獸一樣令他三魂七魄都要離了軀殼——洮符,是洮符。

姬詹雖然從未親眼見過但不代表他不識得這對於北魏皇族,尤其是能夠繼承大統之人來說舉足輕重的證物,能夠得到擁有洮符的人,只有東宮太子,只有一國之主,只有那被帝王冊封的皇儲才有可能一睹開國帝業者所成就的偉績,它們被存封在這樣一顆小小的金紋雕珠中,用皇家的圖騰和明文來講述屬於姬家的歷史。

如今,洮符安安靜靜的躺在姬詹的掌心,鮮血凜凜帶著熱度幾乎要燒穿了這副血肉之軀——

姬詹在這一刻根本就無法去思考為什麼洮符會出現在慕沉川的手中,他的思緒全都被那姑娘的話所震懾。

「你才是他為北魏選下的賢良君主。」慕沉川瞭然如是說,目光終是來到了姬詹愕然的臉龐逗留,她踩著少年殿下退卻的腳印步步緊逼而上。

謝非予的心底里從未認可過姬旻聿,他的提防無處不在,他的陰謀早已宣之於眾,只可惜陳文斌想要輔佐的江山社稷卻不是他謝非予想要的賢良人選,男人將姬家的天下,再一次送還到了姬家人的手中。

「慕沉川,連你也瘋了嗎?!我從來就沒有——」就沒有任何想要與自己的皇侄、皇兄一爭高下去奪江山主人這般無謂的——權勢地位!姬詹的話是脫口而出的,話到了一半卻又卡在了喉嚨里,因為他從慕沉川的眼底里看到了一種厚望和無可拒絕的晦澀,那是從火焰里誕生的灰燼,寥寥寂然,他猛然梗咽住了話頭只因為這般曠寂神色彷彿與當初的謝非予有著同一種壓制和脅迫力,那樣不動聲色的,脅迫力——

姬詹沒有一刻意識到慕沉川很清醒、很理智,甚至她將謝非予千機百算的思慮都看的一清二楚,她的每一個字眼都壓抑著千斤重擔,帶著北魏社稷的藍圖,讓姬詹無所適從——十七殿下根本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是他姬詹必須要登上這九龍至尊的巔峰去俯瞰蒼生和絕海。

「慕沉川……」他被那姑娘此刻眼底里迸裂出的情感所哽住了喉頭,竟——竟無法將心底里的話反駁出口,反而頓時軟下了口吻,帶著近乎委屈又哀求的躊躇,「我、我做不到的!做不到的!」他抓著手中的洮符甚至不知究竟該將手放於何處的進退兩難,如果他可以選擇,他寧願選擇將這洮符交給謝非予或者乾脆——乾脆就這麼丟盡了這片汪洋火海!「沒有皇叔,我做不到!」他的低吼都帶上了沙啞的顫音,那從火色里反射出的珠光才能叫人發覺,姬詹的泛紅的眼底夾著水漬——

這大火就像是謝非予那身緋色艷紅的金裳化成了空氣漠埃、星辰大海,然後入骨入肺,姬詹可以將一桶冰水澆在慕沉川的頭頂告訴她應該清醒,姬詹可以大怒著呵斥慕沉川不要再像個瘋子一樣去乞求,可是他呢——他的心底里,對於謝非予所設下的最後一個局,究竟帶著,多少的心痛。

他在這個冷漠的北魏皇家中,最想要親近的男人,卻是自己家族最背信棄義的男人,他見到善、見到惡、見到諂媚、見到狂妄,北魏賢王謝家非予,八個字就像那融進了一切享不盡的榮華和輝光,有他存在的地方,都好似沾染了男人不解的釋然和那些散落的流曳倜儻。

非天予、非人予,是啊,那不過是謝非予從來狂妄放肆的張揚笑意罷了,他艷羨、他傾慕、他也曾為千江風情而不自禁,那是姬詹還對整個北魏天下擁有著一份從容的,最後一個理由。

可是,那個理由崩塌了。

北魏天下、江山社稷,何等的重任突然成為了姬詹必須要承受的此生最大的信仰和承載,十七殿下能感受到的只有一份空虛和逃避,他感覺的到自己心口狂亂的跳動,自己情緒難以的抑制,姬詹手心裡那顆燙熱又灼眼的洮符,帶著北魏皇族的圖騰令十七殿下別開眼無法正視,它們就像毒蛇猛獸,就像毒藥鴆酒令人覺得可怕——不,是可惡!

可惡!

就是這些皇權害死了無數的赤誠、無數的忠心,害死了——害死了謝非予的千歲之憂,姬詹可以沒有權欲,但是不能沒有憤恨。

他徒然的恨,恨這姬家機關算盡,恨著姬家步步為營,恨自己也是皇族的一份!

「我不是東宮太子,也不是先帝屬意之人,我怎麼能登上九五帝尊的位子,就算——就算應該有一個人做這北魏的江山主人,那也應該是——」是謝非予——是謝非予!

他才是那個有資格有能力的男人——

「啪」,刺痛臉頰的力道好像刮著烈骨而生,慕沉川的手已經抽過了姬詹的臉龐,響亮的耳光夾在著小雪與烈火同樣惡狠狠的抽打在了眾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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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太能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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