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帝王有君則
可不是,謝家那個男人,是死得其所。
小人們從來牙尖嘴利恨不能馬後炮再多添兩條罪名在那青煙墳冢上,陳文斌懶懶斜睨著他們,從鼻尖里譏誚的輕哼一聲,自顧自當著他的清高老頑固,反正罵名他背的不少,罪名,他也戴過「高帽」,只是如今再讓陳老大人去回想,回想那紅衣瀲灧、桀驁不馴的男人是如何在鄔冕山中冷艷看著九五之尊那兩刀刺進身體還能不動聲色當機立斷,血濺刀光從來不是驚詫他心頭的那縷飛花,男人擅長偽裝、擅長假意,又或者那本就是他閉門無聲的冷清孤邑在作祟,只是——陳文斌再未見這世上有第二人,金絲鳳羽、坦誠之至。
陳老大人時常覺得自己是魔怔了,就好像那些被妖魅迷了心眼的茫然無知者,明明對謝非予充斥著不屑不恥,明明對他的所作所為從未給與諒解和認同,卻在今夜鬼使神差的來到了宣政殿前,他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聽到什麼,他偏是心底里叢生的不安和悵然——想要來到那個男人最後出現的地方,卻未料得,十七殿下竟也在此。
他們來的目的不盡相同,可是緣由,卻是一樣的。
陳文斌那雙老眼看起來看昏花渾濁,可心思卻澄明得體,他聽到了姬詹的話不作答,反是拱手作揖行了個恭敬大禮:「殿下,再過些時日,老臣便要喚您,陛下了。」
陛下。
姬詹的登基大典在春光正盛的四月,百花相爭,觥籌交錯。
北魏痛失太子,誰在危機關頭力挽狂瀾,誰能名正言順繼承帝位,唯獨領兵千萬趕到王都撫平災患混亂的姬詹。
國不可一日無君,而天下如今還能信服誰,不言而喻。
這是謝非予為他設計好的一條明君之路。
陳文斌是在提醒他的言行、他的責任,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殿下你可以恣意妄為,但是成了繼承大統的人選,就不可再任性而為,甚至你眼角眉梢的動蕩,你發自肺腑的情緒,都需要悄然隱藏,笑的時候未必是開懷,哭的時候也未必是傷痛,帝王,就不可有脆弱,不可有軟肋。
姬詹的眼睫隨著夜風月光輕*顫,他沉思兩許,莫說這肩頭是否有著千斤重擔壓得人無法喘*息,他偏是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來迎接一個天下的重責,所以他來到這裡站著,看著、等著——也許,他在等待一個奇迹,明知不可能的奇迹——也許,那位桀驁疏狂、恣意放肆的男人會從這片廢墟灰燼中浴火而生,墨色輕纏與夜泉紅梅映襯來給予姬詹半分眼神的肯定,不,哪怕吝嗇著、鄙夷著、嘲弄著,姬詹也會覺得安心也會覺得,與有榮焉。
可是,沒有。
這裡已經是斷壁殘垣,已經是人去樓空。
那個晚上的鵝毛大雪也無法掩蓋罪惡,他們都在這片火海汪洋里消失了,將生命血脈獻給了北魏最輝煌浩蕩的亭台樓閣,然後成為了山水塵埃里缺一不可的存在,就好像天上的星星,整日整夜的看著姬詹。
看著。
姬詹不知是不是覺得脊背發涼而倒抽口氣抬眼看向蒼穹里滿目熒光的星辰閃爍,那些眼睛一眨一眨的讓少年人黯然下了心緒:「回去吧陳大人,本宮,讓您老擔心了。」十七殿下的口吻裡帶著平淡的安慰和撫寧,只是悄悄的墊起了腳尖攀過一旁的綠枝,拂袖間就帶下了暗香盈袖,初春日裡紅梅的寒意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將是奼紫嫣紅,迎春的香氣已縈繞不眠不休卻無法打動少年人心頭的半點悅意暢然。
鶯雀在這春日回暖的夜空中低低飛掠過,帶著星辰流逝像是夜間的暖杏開出了微熏,飛鳥振翅就消逝天際,似是應驗了慕沉川當日的一語成讖。
從此,天高海闊任鳥飛。
十七殿下,終於要獨當一面了。
陳文斌不由一愣,有時候連他都不經意的要懷疑自己的錯覺,這位小殿下似乎越來越和那人上人幾分相似了起來,老大人也不多言躬身退首慢慢的將身影隱沒於園中枝椏。
啟明的星辰越發耀眼,北魏的新篇章,即將,開啟了吧——
陳文斌這麼想著。
春暖花開,熏和景明,四月的明媚全然取代了整個王都上空覆蓋的陰霾,桃李有知,杏花溫潤,朝堂上下經過整頓煥然一新,那登位的新帝在第一天便頒下了聖旨作了舉國上下的告令,作為對於過去數月風言風語的勒令——
東宮一家因宣政殿燭火高明不幸葬身火海,謝家王爺罪名有礙,千里之外負荊請罪卻相救不得,他們乃是北魏的賢臣明君、千萬倚照,經此告令一出,絕不允許任何人再以訛傳訛私下詆毀。
整個朝野都彷彿是被禁錮了那眼耳口鼻,再也不許私底下隨意提及關於姬旻聿的生死淪亡,關於謝非予的恩怨情仇和罪孽深重,他是一個迷,最終成了秘密,噓,小心翼翼不得宣之於眾。
但是總有些口舌會不脛而走,因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構,畢竟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初東宮封鎖王城大肆遣軍到底為何,瑜京草木皆兵、人仰馬翻又是為何,這會兒礙於當今少年天子的明令自然不會在明面上八卦,可私底下,誰沒有兩壺小酒下肚茶餘飯後的時刻呢。
就連姬詹都發現了,這陽光灼灼自華蓋下落出繡花褶皺的痕迹被微風輕漾,自己身邊從長信宮調來的幾個小太監和小宮女時不時的會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可只要自己的目光稍有輕撇的動向,他們就面紅耳赤的立馬縮回了頭,這位新帝蹙了蹙眉,是自己平時太過溫和所以才令他們如此「管教無方」不成?
天子的指尖捏著葡萄轉了兩下,水靈靈的,他丟了一顆進自己的口中:「小臨子,」他合上自己手中的奏摺,看久了身心俱疲,他現在很能理解為什麼自己的皇兄當初會如此哀嘆連連,帝王——絕對不是個好差事,干最累的活,挨最多的罵,他這麼一喚,長亭外候著的一個小太監急沖沖的跑了進來,「茶涼了。」姬詹的手指敲了敲手中的茶杯蓋子,話語倒還溫溫吞吞。
那名喚小臨子的太監「嚇」的驚了聲連忙上前來端起九五之尊的茶水卻發現那茶水燙熱恰好入口,哪裡是這帝王口中的「涼」,小太監唇紅齒白可當真是機靈,就這麼一瞬便發現了不對勁,連忙捧著茶盞跪下*身來:「陛下,奴才知錯。」
他當然知錯,錯不在茶水涼了,而是錯在太沒規矩。
姬詹挑挑眉,哎喲,這小子倒是懂事的很:「怎麼,臉這麼紅?」是啊,一被提這「小臨子」的名現在耳朵根都紅了,這到底是心虛還是害羞,「是看上了哪位宮女,可要朕替你說個媒?」姬詹隨手將摺子丟在一旁伸了個懶腰,老神在在的繼續調侃。
小太監也是個受教頗深的,一聽聞天子的玩笑話連忙把腦袋頭都咚咚咚的磕在了地上:「奴才知錯、奴才知錯,」小臨子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小嘴巴子,當然,也沒下重手,但是表面功夫得做足了,「奴才再也不多嘴了。」
「多嘴什麼了?」天子就喜歡這等聰慧靈巧又懂事的侍從,壓根不需要你費心詢問,就能將答案一溜煙的套出來。
那小臨子抿著嘴還陪著一臉的笑,雖然他進宮不過兩個月可鮮少有這般幸運被提點成了九五之尊的身邊人,都說少年帝王將王都安危、京畿社稷都逐一擺平,絕不是什麼平易近人的天下之主,可是小臨子卻不盡認同,在他看來姬詹年輕有為、手腕過人,從來一副笑臉迎人反而顯得和藹又親切,哪裡像文武大臣們說的那麼可怕的戰戰兢兢,所以小太監倒不是當真畏懼:「最近……最近宮里有些過了氣兒的傳聞……奴才也是好奇,就多嘴問了兩句。」他說著又賞了自己一個嘴巴,輕輕地。
這深宮內苑啊,要是再沒點兒小八卦消遣怕是能給人都悶出病來,可是你耳朵進了也得知道該把嘴巴閉上,禍從口出,所以小臨子還不至於膽敢在九五至尊的面前亂嚼舌根。
傳聞?
姬詹眼睛眯了眯,腦中好似像起了一些往昔雲煙中朦朧的話語,似是慕沉川那小姑娘以前總是嘮嘮叨叨的說著這王城禁宮也就剩下「八卦」來消磨時光了,所以那《王侯二三事》才得以如此的張狂橫行在都城大街小巷。
只可惜如今,姬詹想再隨手閱下事過境遷的戲弄調侃,也再沒了機會,自從天下禁令一出,哪裡還有人膽敢對謝非予的生平過往動口動手的,當初的《王侯二三事》反而成了絕版的臻品。
少年天子撣了撣那些細小明塵順著陽光正落在自己臉龐,痒痒的:「成,給朕說說,都有哪些八卦。」惹得自己身邊的小太監小宮女如此「興緻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