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渭河起聲勢
無所適從,如坐針氈。
老實說,姬詹以前是個放蕩不羈的小皇子,後來繼承了大統天底下還沒有一件事叫這人間真龍覺得會如此的焦灼難耐,應承也不對,拒絕更不可,所以姬詹只能暗落落的苦水往肚子里咽,嘴角倉促頹然的一泯顯然有三分在埋怨蕭延庭——他蕭使是心情好了,可是壞了姬詹的歡愉,分明——是故意糗他的。
於是這北魏新帝呲牙咧嘴的聳了聳肩頭還得裝著一本正經的樂意,明黃飛揚的長袖上真龍五爪都變得柔和兩分:「昭榮公主既然身體有所不適便先安置在芙蕖館,朕稍後再去探望。」比如派遣幾個御醫好生的照拂再葯膳調理些許時日,總之啊,姬詹能躲多久便躲多久,這勞什子未見面的新婚妻子,簡直比處理什麼軍政大事還要叫人頭疼欲裂,他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反而惹的蕭延庭輕輕撇笑,姬詹側目驀然一怔,竟有那麼瞬恍然的以為自己聽到了記憶深處久違的戲弄——好似慕沉川當初的話全都應驗了,姬詹啊姬詹,該找個姑娘來管管你了,現在可好,送上門來一個公主,還頂著一個和親的名義無法推拒,姬詹「心如死灰」又不能表露,他扁扁嘴壓低了聲,用著近在咫尺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道,「這主意誰出的。」
餿。
太餿了。
他滿心滿腹都是怨念卻只敢這麼偷偷的,如今站在宣政殿面對滿朝文武群臣,面對西夜浩浩蕩蕩的和親隊伍,冷不丁的就彷彿回到了自己皇兄當初「被迫」納妃的時刻,那個時候,姬詹和慕沉川還能肩並肩站在城樓上說著風涼話,是嘛,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如今呢——就這麼毫無人性赤*裸裸的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苦啊,帝王苦。
蕭延庭當真沒忍住,憋不住笑撲哧一聲連忙別開了臉,當眾笑話北魏新帝可絕不是個好兆頭,他清了清嗓子眉宇微微一挑,偏生是多了兩分理直氣壯:「佛爺。」他的聲音不響,也單單隻落在了身邊這九五之尊的耳朵里。
轟然炸出了一片煙花。
佛爺。
姬詹猛然倒抽一口涼氣壓根就沒反應過來這蕭延庭是何意:「什麼,皇叔?!」他錯愕驚呼頓時引了滿座嘩然,眾人紛紛側目,老臣子們自然知道,能讓姬詹脫口而出「皇叔」二字的還能有誰,所以整個宣政殿里好似突得變成了竊竊私語的菜市口——那個已經成為了北魏歷史的謝家王爺,那個早就和上任東宮湮滅在通天大火里的,被帝王下令不可再談論的,風口浪尖上人物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了宣政殿中。
姬詹的確臉色大變,文武群臣褒貶不一,那些風言風語早就盛行在北魏的街頭小巷中,天子雖然強行頒下禁令可更加使得那個紅衣瀲灧的男人神秘且不可妄言。
這幾十雙的眼睛齊刷刷都注目在了蕭延庭的身上,可年輕人反而老神在在不慌不忙,好似就為了在這一刻得到這北魏群臣的關注,他微微一笑揚袖負手,聲音清亮亮的好似一汪從山間落下的泉水:「當初我西夜蕭太后薨逝,有狼子野心之輩謀權篡位,正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謝家王爺獨闖桑涼相助蕭氏平亂,雖為北魏帝王不恥但實屬我西夜的大恩之人。」他咬字清晰、鏗鏘有力,三言兩語之間將梗概扼要——北魏帝王最為詬病的謝非予,他蕭延庭無法評斷平反,但是身為蕭后的身邊人,西夜的子民對北魏賢王終應抱有一顆感恩之心。
北魏那個大逆不道、為人不恥之徒在西夜人的心目中乃是力挽狂瀾的梟雄。
「謝家王爺受我蕭太后臨終所託,為嘉明世子,今,我西夜帝王正名,」蕭延庭不會忘記蕭殊羨跟在那男人身邊的一點一滴,庫里台的五年政要,若不是謝非予廢寢忘食為西夜選下賢明君主,哪怕同恩老先生有能力穩定王都人心也無法將那風雨飄搖的國度支撐起來,蕭延庭說到此處頓了頓聲,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化成對那男人無以言表的景仰和敬佩,「唯有一個要求——便是西夜百年不得與北魏為敵,互不侵犯、互不妄議、互不干涉,故而,有我蕭延庭此行。」
蕭使話畢,朝著姬詹深深的躬身行禮,就彷彿在對著謝非予所有的心血,報以最忠誠的感慨。
他的聲音似能順著宣政殿里倜儻的流風和夏日明媚落進每一個人心頭緩緩沉澱,像是羽毛一般輕巧,又像是巍峨大山一般震撼——謝非予成了北魏的罪人、西夜的恩人,然後悄然定下百年大局,可偏偏——偏偏有那麼多有眼無珠的蠢蛋,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詆毀於他。
蕭延庭的確心有不甘,心有遺恨。
眾人輕輕抽氣卻不敢言語,目光呆愣茫然的順著這夏月的無邊無際去了遠方,好似有什麼恍然存在的痕迹終是悄悄的遠離了這座嘔心瀝血的宣政殿,男人被埋沒的消息又被乍然驚起,竟是一手落下的黑白棋子滿盤皆勝。
那個北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如今事過境遷、人盡皆知的謝家王爺。
蕭延庭咬緊了后槽牙——功過是非,當真是你們這些人可以輕言妄論的嗎!
莫說北魏文武百官為這蕭延庭的聲色所震,就連姬詹都僵直著身體有所失神,那方極傲疏狂又囂張跋扈的男人,一身金翅鳳羽紅衣灼灼在這朝堂之上翻雲覆雨、訕笑而行,自己所站立的立方他也曾昂首挺胸,也曾瀟洒放肆、狂妄無礙,可是如今,你放眼望去,這太平山盛世里卻再也沒有了那等叫人驚艷的,鳳羽妖濯。
姬詹的惆悵與蕭延庭眼底里混雜的落寞渾然一體,謝非予這三個字是他此生堵在心頭的一道坎,小殿下學著運籌帷幄,學著韜光養晦,學著那佛爺曾經教導的一切試圖讓所有人都相信,他已經走出了那一片火光陰霾和悵然錯失,但是只有姬詹心裡清楚。
這是他的逆鱗,這是他的刺。
誰也觸碰忤逆不得。
這世上,哪裡還能再尋得那一支獨秀呢。
沒有。
蕭延庭微微喟嘆也能發覺站在自己身邊的姬詹久久沒有言語,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無法自拔,蕭使聽聞過,姬詹這位君主在還是十七殿下的時候對謝非予已是敬畏有加,別的小殿下對賢王敬而遠之絕不黨群,偏生是這個少年人有事沒事就愛和那橫行無忌打交道,想來謝非予葬身火海一事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尤其是你一朝恍然發覺自己被設計環伺,被自己信仰敬重之人推上了不可估量的高度,這天下都將是你兵馬、以你馬首是瞻,你發覺,你艷羨的人也在同樣,青睞著你的時候——
蕭延庭袖中的指尖掐緊,每每回想起那個男人總叫人無法三言兩語刻畫,往昔一切似又昨日重現令人徒增感慨失落,他連忙將腦中的沉澱揮去,今日是大喜之日,不該將舊日錯失再提攜,他拍拍手,身後的侍從低垂著腦袋將雙手捧著的東西遞呈了上來。
「陛下。」蕭延庭的聲音將所有人的思緒喚回,他的手中已落了一盞琅嬛琉璃細鈿盒,晶瑩剔透看起來便是能工巧匠不凡之作。
「下官此番前來除了替我君主締結盟約外,也同樣為一位故友送上大禮。」蕭延庭挺直了脊背,聲音在朗朗乾坤下帶著幾分消弭了陰霾的愉悅,好聽極了,「天怙城迎送使,同賀,北魏新帝君臨天下。」擲地有聲直震得朝臣心頭一震激蕩。
天怙城。
天怙城送來了賀禮。
姬詹更是神色錯愕訝異,這是第二回,蕭延庭引得滿朝文武都瞠目結舌,眾所周知天怙城近年來已經極少與周邊番邦鄰國相交,當初多少人派遣使節團欲求一見都被拒之門外,可如今呢,竟主動遞呈賀禮——
雖然並不是那位迎送使親自到訪,可蕭延庭專程途徑渭河,必然是受了重託。
宣政殿上下亢然興奮勝過了一切細語,果真——果真是我北魏泱泱大國,天威駕賀啊!
如今雙喜臨門,好——實在是好!
百官們稱頌著讚美逸詞,無不是對姬詹的肯定和北魏前景的高瞻遠矚,這位明君登基真是換得四海昇平、萬國來朝的天龍盛景,滿朝文武的臉面竟都揚起了春風洋洋的自信之覺,好似突然之間君臣和黨群的隔閡都不見了,充斥在氛圍和空氣里的是一種空前的團結和融洽。
姬詹掌心裡的顫抖顯而易見,那輕巧的盒子並不重,可是身邊不斷落進耳朵里的讚頌卻令這位天子的背後都發燙了起來,天怙城為何突然與北魏邦交,和西夜的緣由自然一樣,姬詹心裡很清楚,他們都是因為,謝非予——這三個字所設計釀就的一場北魏盛世,為姬詹開闢了數多良言盛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