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麼一天
回客棧的一路上,二人遇到了許多擦身而過的路人。
小綉詫異的發現,與她錯肩的男男女女皆是雙眼無神,神色空洞,她站在長街上極目眺望,來來往往的人都就好像是失了魂一樣。
「阿蠻,阿蠻!」小綉伸手拽著阿蠻的袖子,警惕的看著一街的人,有些緊張的道:「你瞧他們,好像丟了魂兒一樣。」
阿蠻挑著眉頭看著她,輕笑道:「怎麼,你才看出來么?」
小綉臉色微變,扯著他的袖子向一處偏僻的衚衕里鑽去,阿蠻任由她拉扯,跟著她的腳步走去,一走進衚衕,她便緊張的將他拽了進去,身子貼著牆微微向外探出頭,瞧著街上傀儡一般的人,她壓低了聲音對身後的阿蠻道:「阿蠻,你說,這一切究竟是誰在搞鬼?」
身後的阿蠻許久未語,小綉心急的回頭,卻見他面色沉重,雙眉緊皺,她心裡咯噔一下,有些緊張的問道:「阿蠻,難道這花錦城還有什麼其他厲害的妖物么?我的鼻子最近不太好使,嗅不出什麼。」
阿蠻緩緩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察覺出還有其他妖物的存在,也許,是我們哪裡弄錯了。」
小綉也不由得嚴肅起來,她抬腿走到阿蠻身旁,一臉凝重道:「難不成是那個雲浮,她真的有貓膩?」
不知為什麼,小綉心裡對她說不上喜歡,可隱隱覺得能彈出那麼美妙的琴聲,大概也是個好妖。
「是與不是,我們再去問問,不就知道了?」阿蠻看著眼前圓鼓鼓的粉嫩臉頰,對她挑了挑眉頭,抬手在她臉肉上掐了一把。
小綉摸了摸自己的臉,撇了撇嘴,嗔了他一眼道:「去她家,那你打算帶我去么,還是你又想一個人去見她?」
阿蠻忽然湊近了她,鼻尖貼著她的鼻尖,含笑的眸子晶晶亮亮的,勾唇道:「綉兒,你是不是在吃醋?」
小綉眨了眨眼,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乾笑兩聲道:「我,我就是想進去看看,那亂花巷子我還沒走進去過。」
「是么?」阿蠻步步緊逼靠近她,嘴角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當,當然。」小綉弱弱的說出兩個字,連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阿蠻溫柔的看著她,神情繾綣,抬手撫著她的秀髮,但笑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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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經落下,一片暮靄沉沉籠罩著,頭頂之上兩聲夜鴉吱吱的叫著,讓人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二人再次來到亂花巷子,站在十字路口向里望去,裡面黑黢黢的,看不清楚。
「走吧。」阿蠻攬過小繡的腰身,徑直穿了進去。
小綉發覺在阿蠻的牽引下,似乎這一路走的格外順暢,沒一會就來到一座矮門前。
阿蠻伸手敲了敲門,噔噔的沉悶聲響持續了許久,裡面才緩緩傳來一個女人軟綿的聲音:「誰呀?」
「是我。」阿蠻淡淡的開口。
裡面的人似乎感到很意外,凝頓了好久,都沒有再傳出話來。
小綉扯著阿蠻的手,小聲問道:「她該不會不給我們開門吧?」
阿蠻扯唇笑了笑道:「不會。」
「你倒是篤定。」
小綉忿忿的睨了他一眼,語氣裡帶著濃烈的醋意,阿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
此時,門內響起了腳步聲,矮門嘎吱一聲打開了一道縫隙,裡面的昏暗的燈光滲了出來,將雲浮的臉照的異樣的慘白。
「公子去而復返,難道是白天時候,雲浮沒有將話說清楚?」
她站在門口,身子抵在門縫裡,語氣竟帶了一絲不悅。
「我二人披月而來,姑娘不請我們進去坐坐,莫不是這就是姑娘的待客之道?」阿蠻笑意盈盈,散漫似輕煙,卻又好似浮雲一般難以捉摸。
雲浮深看了他一眼,低嘆一口氣,抬手將門大敞,轉身站在一側道:「二位裡面請。」
阿蠻和小綉抬腿進了院,走到了廳堂里落座,案台上搖曳的燭火已經半明半滅,就像一朵花兒欲謝,時近暮靄。
「二位深夜來此,莫不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雲浮走到廳堂紗幔后,彎身坐下,手指有意無意的撥弄著琴弦,發出叮叮妙音。
阿蠻也不打算繞圈子,看著她開門見山道:「今日午後,我見過你家相公了。」
錚的一聲高昂脆響,雲浮手指間的琴弦竟然斷了,她忽然站起身,兩眉間染了怒意,聲音也高了幾分道:「我以為我今日的話已經說的清楚了,花錦城的百姓不會有一絲傷害,公子竟然還去找他,難道是信不過雲浮么!」
阿蠻眼瞧著她忽如其來的怒意,臉上神色未變,淡淡的勾唇道:「姑娘又何必動怒,我即便是見著了他,又能怎麼樣,姑娘可是害怕什麼?」
雲浮知曉自己失態,閉上眼,緩緩地平息了自己的情緒,胸口起伏了一陣,她睜開眼怒氣微散,語氣仍舊有些僵硬道:「公子深夜來此,難道就是為了告訴我你見過我相公了。」
「當然不是。」阿蠻從椅子上站起身,負手緩緩在廳堂內踱步,有意無意的停在牆壁上的那幅畫前,目光微微一沉,扯唇笑了笑,聲音卻陰沉起來:「我來只是想問你,真正的雲浮去了哪兒?」
紗幔后的雲浮的身影似乎一怔,整個人都凝滯了起來,小綉眯著眼一瞬不瞬的盯著她,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小綉卻覺得她此刻身上竟然蔓延著無法言語的悲傷。
「你,還好吧?」小綉輕輕的問出口。
良久,紗幔后的人才緩緩動了,低下頭,手緩緩摸著那把子牙琴,她囁嚅著唇輕輕開口:「是他告訴你們的?」
阿蠻皺眉盯著她,並沒言語,小綉想起那個男人的嘴臉也是一肚子的反感,她猶豫著開口道:「是,他說,他的娘子云浮,是……」
剩下的話在舌尖繚繞著,小綉卻不忍開口,同為妖精,同為女人,小綉倒是很理解她。
「他說,她娘子云浮是我殺害的。」雲浮苦澀的笑起來,將剩下的話說了出來。
「那麼,那個女人究竟是不是你殺死的?」阿蠻沉聲開口。
雲浮低垂著頭,靜默良久,才開口道:「這重要麼?」
她模凌兩可的回答讓小綉一怔,阿蠻也將雙眉皺起。
雲浮忽然抬手撩開紗幔,抬腿走了出來,依然是柔美可人的面龐,鳳目瞳孔的顏色微沉,似乎看透塵世一般輕輕笑了笑,嘆息道:「人活一世,往往都肆意隨性,卻不知死去之後是否當真有靈,二位可曾相信這世間有靈?」
此話一出,倒是讓阿蠻和小綉有些為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雲浮低眉笑了笑,又道:「不管怎麼樣,她是死還是活,有靈還是隕滅,如今陪在他身旁的是我,也算是承著她的念想。」
小綉抿了抿唇,問道:「可是,那個男人似乎並不愛你,你覺得這一切值得么?」
雲浮低下眼睫,笑著對小綉也問出一個問題來:「那麼你呢,你愛上了一個法師,倘若有一天,你們走到了敵對的立場,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你覺得值得還是不值得?」
小綉心頭一顫,轉頭看著同樣望過來的阿蠻,她目光遲疑了一瞬,不過也只是一瞬,她輕輕笑了起來,抬腿走到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鄭重道:「值得。就算有一天他要親手殺了我,他若開心,那就隨他去了。」
阿蠻手微微顫抖,隨後將她的手用力握住。
雲浮看著他們扯唇淡笑:「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二位請回吧,我答應你們不傷害一人,便不會食言。」
阿蠻將小綉攬在懷裡,轉頭看著雲浮頷首道:「恕在下今日魯莽,以後絕不會再相問此事,告辭。」
離開了亂花巷子,二人比肩走在長街上,雙手一直緊緊交握著,小綉看了他一眼,抿唇問道:「那個林深山的娘子究竟是不是她殺的。」
阿蠻含笑著看她,道:「正如雲浮所說,一切都不重要,也許,她是承那死去女人的意願來此,是非對錯也沒有定論,只是,終歸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去解決吧。」
「那城中的百姓變得如此混沌,真的是雲浮的琴聲所致?」小綉忍不住問道,既然她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彈琴迷惑百姓。
阿蠻忽然停下了腳步,緩緩回頭看著雲浮家宅的方向,眯起了雙眼,沉聲道:「我也不清楚,只覺得,一切怪異都在這兒了。」
「那我們去阻止她么?」小綉歪著頭問道。
阿蠻卻有些糾結:「只要百姓未有傷損,我們也不好出手,只是……」
「只是什麼?」小綉不解的問道。
「只怕這其中另有貓膩。」阿蠻收回視線,望向前方,暗黑籠罩了一切,什麼都望不穿看不透。
小綉也不由得擔憂起來,阿蠻卻忽然扯過她的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緊緊的擁著她,低聲道:「我不會的。」
小繡的臉貼在他的胸口,悶聲道:「不會什麼?」
阿蠻在她耳畔低語:「我不會和你站在對立面,更不會要你的命,綉兒,你放心,我會永遠愛你一人,永遠……都不會有那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