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真心
月色凄清,映染著腳下的路有些頹唐。
小綉手中的提著一盞燈籠,微弱暗紅的火苗在風中晃蕩不定,隱隱約約的在地下投出一片暗沉的光暈。
三人一路向青河湖畔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去,夜風細細碎碎的吹著,好像有鬼魅在後背吹著陰風,直走的常休雙臂交叉緊抱著自己,不住的咧嘴抱怨:「我說蘇晉齋,有什麼事情非得現在就去查,他林深山還能跑了,你走的這麼急,是要趕著投胎去么?」
未失憶之前的蘇晉齋一直是個能力佼佼,讓常休望塵莫及的人,在一眾修仙正派師尊眼中,蘇晉齋便是他們這群年輕人的楷模,對於他,常休一直覺得就像天上的星月,有股莫名的距離感,所以,一直不敢與之接近。
可如今的蘇晉齋,是從神壇跌落下去的普通人,眉眼平和,就像村頭打鬧在一起的玩伴,倒讓常休願意與他親近。
「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聒噪,你在吵嚷我就縫上你的嘴。」阿蠻不滿地暼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譏起了唇角,也不管常休願不願意,拽著他的胳膊又加快了步子向四角涼亭走去,一路上他就像個鬧蟬一般嘰喳個不停,生生吵得阿蠻的腦殼都要炸開了。
常休滿臉的不情願,卻也挪動著雙腿跟上了他,奈何阿蠻的步子邁的太大,他一時踉蹌的也跟不上,索性將手臂搭在他肩頭之上,將半身重量都壓在阿蠻身上。
阿蠻推搡他了兩下,常休卻像個狗皮膏藥一樣撼動不下去,也就由著他了,二人比肩向前走,竟把小綉扔在了身後。
她微微放慢了步子,抬眼看著勾肩搭背的二人身影,撐大杏眼,兩唇輕顫,只覺得這畫風怎麼有些變化……
「你倒是快走啊,怎麼這麼慢。」常休回頭白了她一眼,語氣有些不滿。
阿蠻也回頭,用眼神催促著小綉快走,她微張著紅唇,兩頰的腮旁鼓起,提裙追了上去。
三人走到涼亭旁,小綉皺著鼻子嗅了嗅,轉頭對阿蠻低聲道:「此處沒有林深山的氣息,想來他應該已經走了。」
常休嗔了她一眼,冷哼道:「廢話,這大半夜的誰還來這兒,四面漏風,怎麼睡覺?」
小綉被他噎的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求救似的看向阿蠻,卻見他雙眉悄然染上了一絲笑意,竟附和的點了點頭。
小綉咬腮而起,對著二人哼了一聲,起身走了出去,阿蠻見狀連忙追了出去,只是二人才走了一步,小繡的臉色就變了。
「怎麼了,綉兒?」阿蠻瞧著她的臉色,有些驚慌的攬住她的肩頭將她保護性的護在身後。
小綉抓著阿蠻的手臂,目光焦灼,緊張的連聲音都異常急促,道:「阿,阿蠻,這兒有血腥味。」
阿蠻臉色也是一變,警惕的看向四周,手腕一轉,袖中的骨劍豁然而出,常休也不敢怠慢,立刻喚出崑崙扇握在手指間,護在了小綉另一旁。
「在那兒!」小綉伸手指著不遠處,距離只有幾丈之遠,阿蠻卻恍然想起,那裡不正是栽著那無苞之花之處么!
阿蠻收了骨劍,快步而去,小綉和常休也緊隨其後。
待離得那花苞近了些,連阿蠻也嗅到一股濃烈腥臭的血氣,他掩住鼻息細細靠去,小綉立刻提燈而來,昏暗的燈火將地上的一切照的分明。
那花下土壤竟然是鮮紅的一片,濃稠的格外觸目驚心,阿蠻蹲下身伸出手指抓了一把泥土在指尖揉搓著,發現血液還未凝固,看起來此花應該是剛被澆完血水,他豁然站起身,盯著黑沉的夜色雙目憤然,壓低了聲道:「好你個林深山,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他打什麼主意?」常休向阿蠻頭靠過去,有些不解的問道。
阿蠻眯起眼看向常休,雙目閃過一抹精光,常休瞧著他探過來的眼神,情不自禁向後縮了縮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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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涼如水,深夜的寒氣濕意加重,倒是有幾分秋天的感覺,小綉握緊燈籠桿,將手向燈籠里微弱的火光探去,汲取一點溫暖。
常休卻滿腦門子汗水,他抬頭用袖子擦了擦,還是覺得熱,索性將外袍脫下,隨手扔到了一旁,又彎身低頭繼續揮舞著手臂,塵土飛揚中,那於苞花下竟在鐵杴下挖出一個大坑來。
「常休你挖的如何了?」小綉打了一個哈欠,雙目有些惺忪。
「急什麼,快了!」常休沒好聲氣的說道,小綉察覺出他的不悅,吐了吐舌頭,沒有言語,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化不開,望不透的夜色里。
「放心,他不會有事的。」常休瞄了她一眼,感覺出她的擔憂,放低了聲音,輕輕出聲安慰道:「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料,這件事應該會很快會完結了。」
小綉點了點頭,常休繼續揮舞著手中鐵杴,忽然,噔的一聲脆響,常休立刻變了臉色,小綉也睜圓了杏眼,睡意全無,將頭向那坑裡探過去。
「挖到了!」
常休將手中的鐵杴扔到了一旁,俯身用手不斷的扒拉著泥土,小綉抬高了手中的燈籠,暗紅的火光下,泥土裡露出半截兒森森白骨在黑漆漆的夜裡格外滲人。
常休將那塊白骨泥土拽了出來,竟是一塊手骨,他微眯的雙目里閃過一絲陰沉,他低聲道:「一切,還真如他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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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蠻展開雙臂,身子輕巧的如風中飛花落葉,縱風而行,沒一會兒就落在了亂花巷子里。
他用手掐訣,使了一個隱身術,抬腿就邁進巷子里,走到琴坊門口,他微沉了下雙目,縱身而起,整個人宛如破箭矢沖,腳尖在牆頭上一點,悠然盪起,人影翩翩的徑直落在了屋頂之上。
阿蠻沿著屋脊如貓兒行走,在雲浮房間處停下,他蹲下身屏息聽著,屋內似乎有人在爭吵的聲音,他皺了皺眉頭,用手指輕輕掀開瓦片,露出一點鵝黃暖光來,那爭吵之聲漸盛,他將目光放了進去,詫異的瞪圓了雙眼!
他發現,那聲音根本就是林深山的辱罵之聲,而雲浮,竟然被他綁在了凳子上,雙目緊閉,手腕被利刃劃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皮肉外翻,汩汩的妖血順著傷口處不斷湧出,而在她的手腕下,赫然放著一個木盆,裡面已經滴了半盆猩紅的鮮血。
而在小廳后的那把子牙木琴也被高高的吊起,身上被一道細細的紅線緊緊的勒住,就好像被五花大綁上了刑。
林深山手裡拿著一根閃著寒光的鞭子,他就像一頭貪婪的嗜血凶獸,狠狠盯著被綁的雲浮,雙眼射出精光,似乎是在渴求著無盡的鮮血。
忽然,他抬起手臂,對著那琴弦用力一鞭,錚的一聲,琴弦發出顫抖的聲調,就像夜鴉被人掐住了脖子發出嘶啞難聽尖叫,雲浮身子痛的一抽,虛弱的身子似乎在也受不了重荷,好像隨時都會隕落。
林深山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那笑容如鬼魅一般,盯著她的臉好像要將她撕碎。
「林郎……」
雲浮虛弱無力的吐出這兩個字,似乎是無意識的夢語,讓林深山有一瞬的怔愣,他回過神來,懊惱的將手中的鞭子扔到了一旁,低斥了一聲。
林深山站在原地,胸膛微微喘息著,忽然,他眸色一厲,微微朝著雲浮俯下身,伸出慘白的一雙手,沿著雲浮腰身上玲瓏的曲線一直向上,緩緩地擦過她微微顫慄的身子,最後一下子握著她纖細的脖頸,在掌心下細細揉捏著,他的臉貼在她的臉頰旁,唇抵在她的唇旁,聲音低沉的像撥開的琴弦:
「說,為什麼那株綠魂不開花,當初你明明說過的,綠魂開花之時,便是我和她相見之日!可是三年了,整整三年,竟然連和花苞都沒有!」
雲浮抬起沉重的眼皮,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裡面的神采驕傲消失殆盡,似乎失了魂一樣,直到脖頸上的手用力箍緊,她皺了皺眉頭,低聲囈語:「好……好疼。」
「說,那綠魂為什麼不開花!我明明用全城百姓的心魂來供養,為什麼就是不開花!」
他咬牙低吼,面容猙獰有些扭曲,雲浮在他的暴怒下,身子微微顫抖,像一朵風中搖曳凋零的花兒,她緩緩抬起眼,看進眼前男人的眼底,一雙死水的眼中,才露出一抹神采來,她囁嚅著唇,聲音低的如夜間私語:「林郎,那花兒需得你的真心滋養,不然,是不會開花的!」
「真心!」林深山雙手越用力一分,雲浮的臉頓時血色全無,紅唇微張著,他陰側側的在她耳旁低語:「難道我的心還不真么,我愛她至死,她到死心裡都沒有我一分,可我依然愛她,難道我的心還不夠真么!」
雲浮勾了勾唇,似乎是笑了一下,逆光之中,她的美讓林深山有一瞬的失神,卻發覺那雙眼中是毫無生機的凄凄死氣,她輕輕開口,虛弱的聲音讓林深山將耳貼在耳畔才聽的到:「林郎啊……以往你……琴聲清透,可如今越發渾濁不堪了,你怎麼還執迷不悟呢……你若真心愛她,又怎麼會親手殺死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