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晚宴未完
「你們別客氣啊,使勁喝。」胖大媽一邊給自己又滿上一杯一邊說。
我看了下,超哥和小夕每人喝了有四分之一,梅甜兒跟陳浩北喝了三分之二,梅娣兒喝了三分之一,沒一個人能像胖大媽這麼猛。
大家聊著喝著,很快戲台上又換了一撥人,還是古戲。
台上唱了沒幾句,王洋又說到:「湖南花鼓戲。」
一曲完畢,胖大媽再次帶頭舉杯。
戲台上又上來一撥人,演出繼續。
「湖北楚劇…」
「安徽廬劇…」
「河南豫劇…」
「山東梆子…」
「趙一千,咱們打個賭吧。」
連續上台下台好幾撥演員,王洋都一一說了出來他們唱的是哪種地方戲,在最新一撥演員下台後,王洋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我已經有點上頭了,當然還不至於到醉的地步。
聽王洋這麼說我問道:「賭啥?」王洋說:「賭下一個上台的,唱的就是柳腔,而且是我跟你說過的改良版的。」
王洋說的很堅定,很明顯她對自己的猜測是有著絕對信心的。
但我不知道她這信心是從哪兒來的,於是便借著酒勁和她說到:「行啊,你說賭點什麼吧。」
王洋想了想說:「唉,算了,也不能真指望賭一場戲就…就賭一杯酒吧。」
我有點鄙視的說:「你行嘛你?一杯下肚你還不得不省人事?」王洋沖我怪笑一下說:「那你豈不是有機會佔我便宜了?」
我不屑的「切」了一聲,然而就在我倆說了這幾句話后,戲台上已經又換了一撥演員。
當鑼鼓聲響起沒多大會兒時,我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對王洋說:「願賭服輸,我喝,哎,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咋猜出來的唄。」
戲台上傳來的那熟悉的曲風,讓我瞬間就明白我輸了,他們唱的真是新式柳腔。
王洋不屑的瞥了我一眼說:「喝完再說。」
因為我倆特意把聲音壓的很低,所以當我獨自喝酒的時候,胖大媽還以為我饞酒,大概是怕我一個人喝顯得孤單,胖大媽端起自己的酒杯沖我一舉說到:「這孩子,哪兒有自己喝酒的道理?來,干一個。」
我也沒推辭,和胖大媽乾杯的同時,陳浩北梅甜兒也幹了一杯,超哥小夕倆人臉都喝紅了,正在晃晃悠悠的練習交杯酒,小夕笑的像個孩子。
大概是為了迎合今天的氣氛,台上的柳腔曲目很輕快,一曲快終了時,我的一杯酒也見了底。
醉意漸漸越來越濃,我小聲問王洋:「那你再說下一個是什麼曲種?」沒想到王洋卻搖了搖頭說:「按說應該是沒有了。」
我問:「按說?按什麼說?」王洋神秘一笑說:「你猜。」
我沒猜,我猜不過王洋,索性端起又被胖大媽倒滿的酒杯和王洋碰了一下說:「乾杯。」王洋看著超哥和小夕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不多時又上來兩個演員,一男一女,我笑著說:「喜洋洋,你的『按說』不準啊。」王洋看了眼戲台說:「嚯,霸王別姬啊。」
我問:「這是啥?」王洋說:「這段挺精彩的,是京劇,霸王別姬。」
「據孤看來,今日是你我分別之日了!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依,今日里一旦間就要分離!…唉!想俺項羽呵!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淚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憂如何?」
「唉!有勞妃子!」
「如此妾妃出醜了!…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旺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
……
「妃子啊!快快隨孤殺出重圍!」
「大王啊!妾妃豈肯牽累大王?也罷!」
「啊!」
「願以大王腰間寶劍,自刎君前。」
「這個!」
「哎呀!以報深恩啊!」
「妃子你……你不可尋此短見!」
「大王啊!」
「虞姬啊!」
……
戲台上的兩位演員唱腔婉轉,對白深情,甚至連我這種完全不懂戲的外行,都看得有些動容。
台下也很安靜,不多時竟然聽到低聲的抽泣,把我嚇了一跳,誰看的這麼投入?
四下一找,竟然是我單元五樓的那對情侶,兩人正抱在一起哭泣,那男孩兒的媽媽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淚。
真沒想到,平時打扮挺時尚的兩個人,竟然會對這種傳統藝術產生如此大的共鳴。
一直到台上虞姬拔劍自刎,忽然曲風一轉,變成了現代樂器的伴奏聲。
王洋又說了一句:「嚯,電影版的啊?連《當愛已成往事》都出來了。」
戲台上的霸王從虞姬的「屍體」旁站起,開始唱起了現代歌曲。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
愛與恨都還在心裡…」
不愧是戲曲的底子,唱的不知道比那些鮮肉歌手好聽多少。
忽然一陣哭聲傳來,而且越來越大聲,我尋聲看去,那對情侶和那小伙的媽媽三個人已經從小聲抽泣變成了放聲大哭,簡直都有點莫名其妙了。
「至不至於啊?這老爺們兒…」
梅甜兒的語氣頗為不屑,她自然是在鄙視那個聽歌都能把自己聽哭的小伙兒。
一家三口明顯也沒少喝,她們的失態讓她們同桌的鄰居有些受不了,在幾個鄰居的勸解下,一家三口起身告別,互相攙扶著哭著回了家。
「這什麼玩意兒啊?」陳浩北一臉問號的說,同桌的胖大媽卻嘆了口氣說到:「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台上的歌曲仍在繼續,醉意中我四下觀察著,那一家人一離開,我忽然發現一件事,那就是今天這集體聚會,有好幾張經典面孔都沒出現。
比如那個花衣老太太,掉色的白大爺,背影殺手大姐,那對長得賊好看的男女等等都不在,甚至好像老古報完幕也就沒再出現。
這麼想著,我抬頭看向我那個單元的十九樓。
月光下,正有一個淺色身影站在窗口,似乎就在看著我們這些人。
然而很快他就像是發現了我在觀察他一樣,一閃便消失不見了。
這讓我覺得有點奇怪,於是我看向其他單元樓的窗口。
隨著我脖子的扭動,胖大媽問道:「哎,小伙,你幹嘛呢?」我說:「賞月。」
王洋也抬頭看了一眼說:「今晚的月亮好圓啊。」
我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正當頭的月亮,確實好圓,又是一個農曆十五了。
忽然一陣扎心的冰冷鋪滿了我整個後背,冰的我瞬間站了起來,回頭一看,那個我最煩的熊孩子正站在我身後面對著我,手裡拿著個空杯子。
我把手伸到背後一摸,全濕透了,伸到鼻子下面一問,冰鎮雪碧。
熊孩子見我看著他,絲毫不懼,壞笑著跑回他自己的座位。
他旁邊那個穿著襯衣西褲,戴著金絲眼鏡,看上去很是斯文敗類的男人應該就是這熊孩子的野爹。這男人很輕蔑的瞥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孩子手裡的空杯,想來是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又給熊孩子續上了一杯雪碧。
同座的胖大媽打圓場邊拽我坐下邊說:「他還是個孩子,別跟小孩子計較嘛,這大熱天的,沒事哈,沒事,咱們繼續吃。」
我沒坐下,因為我看到那個熊孩子端著滿滿一杯雪碧又朝我走了過來。
只是他大概也看得懂我眼中的怒意,沒敢再潑我,而是眼珠一轉就潑向我一旁正背對他坐著的王洋。
一股怒火直衝腦門,我在熊孩子出手前一秒一彎腰抓住他的手腕,可我還沒說話,熊孩子就開始一邊大哭一邊喊道:「爸爸!這個叔叔打我!」
他爸這回看見了,幾步走到我面前訓斥到:「給我鬆開!想死是不是?!」
我沒鬆開抓著熊孩子的手,我也沒提我自己一後背的冰鎮飲料,只是對他說到:「你兒子差點潑到我朋友,你或者你兒子立刻給我朋友道歉,不然今兒這事兒沒完。」
熊孩子的奶奶也走了過來,一臉鄙視的沖我說到:「你是不是個男人,跟個孩子計較什麼?還要不要臉了?」胖大媽也跟著說:「就是,小孩兒還小,你跟他計較什麼?大小夥子的,大度點男人點嘛。」
我說:「孩子小不懂事,他爸歲數不小吧?他爸也不懂事?」
熊孩子哭的更凶了,但我還是沒鬆手,他爸瞪著眼沖我說到:「我數三個數,你不鬆開我兒子,後果自負,一!」
「給我朋友道歉。」我盯著面前的男人說,王洋在一旁邊拉我邊勸我鬆手。
「二!」男人繼續數到。
「給我朋友道歉!」我也加重了語氣。
「三!」
「給我朋友道歉!」
男人見我還沒鬆手,用手指了指我沒說話,接著忽然抓起我桌上的一個玻璃杯直接摔向地面。
「嘩啦」一聲,像是信號一樣,七八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壯小伙全都從座位上站起身朝我這邊走來。
「王洋,你帶小夕先走。」
我聽到超哥的說話聲,回頭一看,他正緩緩站起,還能動的那隻手像攥匕首一樣攥著一根尖頭竹筷。
陳浩北也說到:「小甜兒小娣兒,你倆先回去。」梅甜兒說:「妹,你先回去,姐今兒要重出江湖。」
說著拿起桌上盛魚的那個魚型盤子,攥住魚尾部分一翻,所剩不多的魚肉全都倒在了桌上,接著就像拎尚方寶劍一樣把盤子拎在了手裡。
大概是因為借著酒勁,人數上的差距並沒讓我這邊的人有任何懼意。
戲台上的歌聲仍在繼續,觀眾有的在看戲台,有的在看我們。
勢成騎虎,王洋起身一手拉住小夕,一手拉住梅甜兒剛要走,忽然聽到陳浩北一聲大喝:「去你大爺的,敢欺負老子的人,知道老子是誰不?摔個酒杯子給你牛批的,看浩哥給你摔個酒罈子!」
陳浩北說完就舉起桌上那個古樸的酒罈朝地面砸去,讓我意外的一幕出現了,胖大媽,熊孩子父母還有他奶奶,以及靠的比較近的一些人同時面帶驚恐的沖陳浩北喊道:「不要!」
然而已經晚了,「咔嚓嚓」一聲脆響,陶制酒罈子被摔成了碎片,我低頭一看,瞬間便不自覺的鬆開了抓著熊孩子的手,接著就嘔吐起來。
那摔破的酒罈子里露出的東西讓我噁心至極,粗略一看,有蛇,壁虎,蛤蟆,還有些叫不上名字的蛆蟲,甚至好像還在蠕動,還有些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這就是胖大媽說的他們自製的藥酒?
剛才倒酒時怎麼沒把這些東西倒出來?
我還沒想明白,忽然腦袋一陣暈眩,接著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