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3 策反
「夏家的公子?」蕭敬挑眉,似有些詫異,而後,卻是嗤笑一聲,「旁人都說夏大將軍反了,我本不信,沒想到還真是……人心難測!」
「蕭大人怕是有什麼誤會吧?夏大將軍是奉了密旨進京勤王,乃是撥亂反正。倒是蕭大人,這般阻著我們,知道的人自然會誇大人一句盡忠職守,可那些不知道的,難免給大人安上一個同流合污的罪名,蕭大人自是剛正不阿,一身清名卻因此抹上污點,怕是不值當吧?」聲音來自後方,女聲,朗脆帶笑,與方才聽見的那一把是出自同一個人。
蕭敬扭過頭,見到一身玄衣從船艙中走出的女子,一張清秀的面容不再用黑面巾遮著,大大方方坦露人前,一雙眼在漸亮的天光之中更顯清透靈澈。
蕭敬一雙虎目灼灼,將那女子凝住,「夏三公子,這一位夫人如何稱呼?」這女子年歲不大,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頭髮作婦人髮式,自然已是嫁了人了。而且,在這船上能夠這般自如,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顯見地位不低。可這位夏三公子,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正是夏長河的小兒子,雖然快要到而立之年了,卻不知何故,尚未成親,所以,這婦人應該也不是他家內人。
也難怪蕭敬好奇。
夏延風和葉辛夷倒是坦蕩得很,「這是我家小叔的獨生女兒,我家妹妹。」
「也是錦衣衛指揮僉事沈鉞之妻,葉氏,見過蕭大人。方才多有得罪,還希望蕭大人莫要怪罪小婦人才是。」
蕭敬倒是不知為何夏家的女兒,卻又姓葉,這些他不關心,倒是沈鉞這個名字讓他微微眯起眼來。
見他神態,葉辛夷淡淡笑起,「我家夫君與蕭大人曾有過一面之緣,看來,蕭大人也還記得我家夫君呢。」
「自然記得。」蕭敬點頭,「當年,蕭某貪墨軍餉的案子便是沈大人經手。彼時只當沈大人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卻原來成了夏家的女婿,便也將錦衣衛唯一可取的忠心都給拋諸腦後了。」這話里的不屑清清楚楚。
葉辛夷卻並沒有半分氣惱,反倒笑呵呵道,「我家夫君曾說蕭大人剛直,果不其然。當年,蕭大人貪墨軍餉,證據確鑿,我家夫君身為錦衣衛千戶督辦此案,自然是如實上報。可蕭大人所謂貪墨,卻另有隱情。若非大名朝廷蠹蟲處處,禍亂朝綱,朝廷撥出的軍餉本就不足,又經過層層盤剝,到前線將士手中已所剩無幾。蕭大人也不會為了不讓手下的軍士餓肚子而出此下策。只是,人微言輕,這樣的事情,我家夫君想管也無從管起。只得悄悄投遞了一封匿名的書信交至趙御史府邸,寫明蕭大人貪墨一案的始末,有趙御史為蕭大人說情,加之彼時長江駐防缺人,韃靼又虎視眈眈,若是蕭大人此案爆出,怕會引起軍心動蕩,蕭大人又有軍功在身,這才得以明升暗貶到了南京衛。」
「這麼說,蕭某有今日這樣的安閑日子,還要謝過沈大人暗中斡旋了?」蕭敬嗤笑,自是不信。
「蕭大人若是不信,我也沒有法子。蕭大人雖是剛直,可這性子實在太過耿介執拗了些,正是因為看不慣軍中有些人的作為,不願與他們沆瀣一氣,狼狽為奸,這才得罪了人,被一貶再貶。否則,以蕭大人在西北立下的軍功,如今,怎麼也該是一方大員了才是。」
「南京衛為三十六衛之一,本將身為衛指揮使,難道還入不得沈太太的眼?」蕭敬哼道。
「南京衛不比西北,沒有仗打,沒有軍功可建,若換作那些只圖享樂的人來了這裡自然是好,既可安穩度日,油水還頗豐。可於蕭大人而言,就不是個好去處了。畢竟,蕭大人畢生所願,就是為了驅除韃虜,保家衛國,還民與平安康泰,報國以海清河晏。」
朗脆帶笑的女嗓明明吐字輕軟,可那一個個字進到耳中,落在心上,卻如含了千鈞的重量,壓得蕭敬心口一沉,說不出是何種滋味,竟是愣愣抬頭看著面前的婦人。
葉辛夷微微斂了笑,不閃不避地回視他,「只是不知蕭大人安逸久了,從前的抱負可還記得幾分?人說,不忘初心,方得始終。蕭大人將這長江北岸守得穩當,卻不知是為何人所守?護的,又是何人?」
「夠了.......」蕭敬沉聲一喝,眯起眼來,「你個小小的婦人,莫不是還想要策反本將?」
「蕭大人!你堂堂男兒,難道道理還需我一個小小婦人來與你一條條掰扯嗎?你有眼睛會看,有腦子會想,難道還看不清當下局勢嗎?」
「什麼局勢?我蕭某人不懂,我蕭某人既是軍人,只知聽命行事。」蕭敬將脖子一梗,滿面肅然。
葉辛夷卻是嗤笑道,「聽命行事?敢問蕭大人聽的是何人的令?是陛下,還是寧王?甚至連寧王都不是?」
蕭敬一滯,片刻后才沉聲道,「京城之勢,蕭某不知。蕭某亦不管那所謂的勤王詔令是真是假,蕭某隻想問二位一句。二位今日在蕭某跟前慷慨激昂,自是要用那大義讓蕭某低了頭,彎了腰,給你們讓出道來,讓你們長驅直入,直逼京城。那麼......來日入了京城,寧王父子自是謀逆罪人,罪不可赦。可陛下卻已行將就木,膝下又再無子嗣可傳承,那這至尊之位又該由誰來繼?夏大將軍又是否能夠退居臣位,功成身退?」
蕭敬問得很清楚,他不管那些陰謀陽謀,真真假假,只問夏長河是不是要那個位子。
夏延風面色一時難看,這個問題,不好答。若說要,那便坐實夏長河早有了不臣之心,所謂的勤王忠心,都是欺騙天下人的幌子,那夏長河不就是那等不忠不信之人了嗎?可若說不要,未免違心,等到塵埃落定那日,又如何自處?
「蕭大人說,京城之勢你不知,那這天下之勢,總該盡在蕭大人之眼了吧?這滿朝官員慾壑難填,腐敗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哀鴻遍野,蕭大人難道看不到嗎?這樣的世道,蕭大人還沒有過夠?難不成要用性命護這樣的朝廷,這樣的昏君?這就是蕭大人所謂的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