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夢中夢

徐佳楠當然理解這個所謂的爭吵停止了是什麼意思，顯然白凌是生活在一個感情破裂的家庭中。

白凌繼續說：「小時候，我的母親會帶我去見她的情人，然後回家的路上，教我如何說謊，騙過我的父親。那時候，我五歲，大概對說謊沒什麼天賦……哈，所以謊話說漏了，因為這個，我還挨了一頓打，印象深刻的挨打，至今記憶猶新。倒不是因為打我有多狠，而是因為被打的原因，是我沒有說好謊話。」

這樣的「記憶深刻」自然不是什麼好事，這樣的記憶深刻幾乎等於奠定了白凌長大后的種種因果。徐佳楠的聲音柔和，輕輕緩緩的說：「那樣不愉快的經歷，在你心裡應該是想忘卻不能忘的記憶。後來，一切有所好轉嗎？」

白凌回答說：「好轉談不上，我從小生活在謊言中，在騙人與被騙里徘徊。欺騙我的父親，已經成了常有的事情。小時候大概沒有什麼是非觀，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幫忙說謊，我就會挨打。然後我也沒少被騙，我從小嚮往大海，我的母親總是告訴我，夏天就會帶我去，夏天就會帶我去，這一晃，就是十九年。我十九歲的時候，獨自一人去的海邊，第一次見到了大海。所以……我的性格好像很難相處。」說到這裡，白凌皺了皺眉。

徐佳楠接道：「你並沒有難以相處，只是你很難相信別人。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事。在謊言中徘徊，導致你太清楚謊言，別人剛一開口，或許你已經知道了真假。這會讓你難以和陌生人過深的接觸。從未實現的許諾，會讓你學會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身上。因為第一次的海，是你自己帶自己看到的。自那之後，你的人生，唯一能信任的人就是自己。你不喜歡將自己的夢想願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因為那樣會讓你覺得沒有把握，所有人都隨時可能變卦，那種無法掌控的感覺會讓你心慌不安。久而久之，你的相處模式就會變成，不願意，也不想，去『麻煩』任何人。這個前提又造就了，我不麻煩你，你也不要麻煩我。所以你才會覺得你不好相處，是這樣吧。」

聽徐佳楠說完，躺在沙發上的白凌激動的點點頭：「是！徐醫生，你太懂我了……我背後空無一人，怎敢不堅強？我從小生活在謊言和背叛里，我怎敢輕易相信他人？我見識過她的厲害，所以我不想活成她。這也是為什麼到今天，強行學了三十年，也還是不屑說謊的原因。」

「我看的出，你骨子裡透著清高，不止書卷氣的清高。那你是怎麼開始這份工作的呢？」徐佳楠了解了她的父母，開始了解她的工作。

白凌苦笑了一下說：「我這種人，很難和人相處，除了寫作，我大概也做不來別的工作。小時候呢，別的女孩都在玩娃娃，和小朋友一起玩遊戲，或者父母陪伴，但是我的小時候娛樂項目有點兒不同，那時候路邊有賣二手書的，外公會給我買那些故事，讓我看故事。從聊齋志異到安徒生童話，四歲左右的時候，我就已經都看爛了。我很感激，那段安安靜靜地童年，讓我如今有了一份我能勝任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工作。」提起外公，白凌總是面帶笑意。彷彿那是她人生僅有的溫暖和美好回憶。

徐佳楠根據這些經歷描述，總結出了白凌的人格特點，但是有一點比較衝突，讓她有些困惑不解。於是她問道：「以你的家庭，童年，我們一路回憶到了你長大成人。但是我想，你應該從內心是抵觸婚姻的，是嗎？你的感情經歷，可以說說嗎？我很好奇，是一個怎樣的人，能暖了你的心，讓你能夠相信愛情。」

和白凌談話，不能有太多拐彎抹角的語言。太虛假的誘導，她一下子就能聽出來。以她的性格，當她聽出虛假之後，恐怕就不會再想繼續談下去了。

白凌閉著眼睛，溫溫柔柔的笑著，陽光灑在她的臉上，那膚色白的近乎透明。徐佳楠就這樣看著她，聽她甜甜的說：「我的愛人，確實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時期，是他寸步不離陪我挺過來的。這些年我一直獨自生活，幾乎忘記了什麼叫做害怕。有了他之後，那些電閃雷鳴，颳風停電的時刻，是他陪我走過來的，有他在，我什麼都不怕。即便我不必出門工作，可到底還是需要接觸外界。我的父母，我的讀者，甚至是那些陌生人，有的時候也會讓我傷心難過，在我最痛苦，心情最不好，最難熬的時候，都是他陪我過來的。我曾經確實無法相信愛情，也抗拒婚姻。我不願意做我媽一樣的女人，也不想嫁給我爸一樣的男人。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打碎了我對愛情的幻想。成年之後，種種經歷，更是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我雖然朋友不多，但是看見的，認識的，聽說的，就沒有一段愛情和婚姻是讓我覺得羨慕和渴望的。他們的生活中充滿了爭吵，背叛，和失望。最初的愛情，最終的彼此厭惡，甚至是自我毀滅。我要的愛情，它可以不完美，但是至少不能毀了我僅有的一切。於是，我兜兜轉轉，始終抗拒所有人。追求我的，我會自然而然拒絕。即便有過一兩個走的時間比較久的，我也能感受到真心待我的，但是當談婚論嫁的時候，我還是選擇了逃離。我不能，不敢，想象在民政局和一個男人簽字的場面，只要想到，我就會覺得害怕。但可笑的是，我並不是多麼傳統保守的思想，我不認為離婚有什麼可恥的。結婚，不一定是為了幸福。但是離婚，一定是為了幸福。我不是無法接受婚姻失敗，我是不能接受婚姻開始。大概恰恰是我那被摧毀的愛情觀，給我留下了僅存的執念……那就是，我對那張紙，看的很重。我不願將就，不願失望，於是我選擇拒絕。」

聽到這裡，徐佳楠有些震驚的發現了一些真相。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個例……具體情況，還需要再確認一下，但是目前來看，幾乎已經可以肯定她心中的猜想。

徐佳楠問：「我能理解你所說的感受，也完全能理解你的選擇。可是，你如今的愛人，改變了你這一切不能改變的底線和原則，不是嗎？」

提起愛人，白凌又害羞的笑了，就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再加上她本來就漂亮，那清麗的容顏，在陽光下如同耀著光。只是，此時此刻，徐佳楠再看她的美，打心底覺得有些凄然。

白凌閉著眼睛，笑著說：「是啊……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樣。我想要的，他都知道，我想要的，他都能給。我並不需要指望一個男人給予我富足的生活，我的工作讓我可以養活自己，贍養父母。我需要的是心靈上的契合，是乾乾淨淨的感情。沒有謊言，沒有背叛，沒有吵鬧。我愛的人，他正是這樣愛著我，給予我我想要的一切。多少個難熬的夜，沒有他，我想我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要麼，我就已經精神崩潰徹底瘋掉了。你知道嗎，徐醫生，無論這世間路走的多艱難，只要想起他，我就覺得一切痛苦都值得，只要想想他，我就覺得自己還能扛。他是我全部的精神支柱，我生活的全部支撐……」

「是這樣嗎……」徐佳楠有些憂傷的看著白凌甜美幸福的笑容。

白凌抿嘴笑道：「是啊！說出來是不是覺得很沒出息啊，生活的全部支撐來自於一個男人。也有很多人，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男人。說實話，我也不相信。之前無論遇到多麼優秀的男人，當他們追了我一段時間之後，我就會發現……呵，不過如此。他們都像是一模一樣的，身上都有我無法接受和容忍的弊端。但是我愛人不是這樣，他的好，他的壞，他的性格脾氣，我都愛。你說，是不是遇到了對的人，就是這樣的感受呢？我喜歡每天醒來看著他，喜歡他每天抱著我睡覺，我哭的時候，我笑的時候，他都能體會。我時常在想，老天爺大概是看過了我前半生的坎坷路，才給予了我後半生的幸福。何其有幸……能擁有這樣的愛情……」

徐佳楠沒有說話，她看著這個因夢成疾的美麗女子，遲遲說不出一句話。她怕自己說了，她的夢就碎了……看著她現在好看的笑著，幸福洋溢的樣子，徐佳楠第一次不太喜歡自己的工作。因為她要做的，是戳破她幸福的夢境。可是，那樣對她來說，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