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命定軌跡終破
妖物這一次,不再玩鬧,而是赤紅著眸子,那張彷彿是人臉,又彷彿不是人臉的麵皮上,沒有絲毫情緒。
下一刻,便見它那一直沒有動作的『人手』,朝著燕蒹葭脖頸而來。
燕蒹葭方才便見過,那是它試圖撕下人皮的動作!
她一瞬間便被翻到在地,原本緊緊插在頭髮上的幻顏簪也掉到了地上,玉做的簪子,一分為二,徹底碎裂。
混混沌沌之間,她聽到聖女的聲音:「原來是懷揣寶物,只可惜,你就算有了這個寶貝又如何?南疆早已封鎖,你是逃不出去的。」
周身的疼痛襲來,還未等她反應,便覺脖頸出一涼,怪物尖銳的指甲劃破了她的肌膚。
死亡離她那麼近,她腦中空洞起來。心臟劇烈的跳動著,耳畔忽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
「酒酒。」
是……扶蘇。
燕蒹葭一愣,下一刻,便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中。
「酒酒莫怕,我來了。」
生平頭一次,燕蒹葭是這樣想念一個人。
她吸了口氣,聞著扶蘇身上淡淡的香味,懸著多日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
「你怎麼才來。」她語氣嬌嬌軟軟,抬眼看向扶蘇。
青年的臉容,一如既往俊雅出塵,他如林間朝露,亦如凜冬霜花,濁世之中,最是清雋無雙。
青年的眼底,有紅血絲,面上有倦容,唯獨眼中,熠熠似星辰,滿是笑意與欣喜。
「酒酒,我為你報仇。」
青年一吻,愛憐而又小心翼翼,落在她的眉間。
濕潤而溫暖,燕蒹葭心中無比安穩。
「我等你。」她從他的懷中抽身,立在安全的地方。
她知道,扶蘇已然找到了滅這妖物的法子,她沒有必要去做無意義的幫襯,反而讓他束手束腳。
「好。」他笑了笑,依舊如春風。
隨即,便見他轉身,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長劍。
「好一個郎情妾意,情意濃濃。」聖女嘲諷出聲。
「你想知道,當年謝江到底是誰派來的嗎?」扶蘇笑著問她。
聖女臉色驟冷:「你以為你的謊言能動搖我滅燕的決心嗎?」
「無妨,你既是想自欺欺人,我也不阻攔。」扶蘇淡淡道:「只是今日,我定然是要殺了你……和你身後的妖物的。」
話音落下,扶蘇不再多言,他手中長劍未出鞘,隻身飛起,與此同時,人面妖物亦是朝著他扭身而來。
妖物猙獰而可怖,卻不料扶蘇手中符紙一甩,落在它的身上,妖物不為所動,那符紙只是在他身上灼燒一瞬,便如灰一樣散去。
扶蘇卻不為所動,只一個勁的丟符紙,等到他手中的符紙終於沒了,妖物察覺到被戲弄了,惱怒的嘶聲尖銳咆哮。
這就像是方才它逗弄燕蒹葭一眼,眼前的青年亦是在回以戲弄。
妖物飛馳而去,如風馳電掣,一雙『人手』更是長出尖銳的指甲,瘋狂的要撕碎扶蘇。
扶蘇腳下輕點,一個閃身,竟是又迅速的躲過,隨即,便見他手中的長劍終於出鞘,長劍與妖物對上,竟是砍下了妖物的一隻手!
聖女大駭,心下暗道糟糕。神女銅皮鐵骨,餵了這麼多的活人,不可能還能被普通的利刃所傷。
幾個回合下來,扶蘇再一次砍下了妖物的另一隻手,妖物暴怒,竟是為了增加修為,將那些呆愣了,被控制心神的南疆子民,吞入腹中。
一口吞入幾個,那場面極為血腥。
就連聖女也震驚了一瞬,她是想復仇,但不是犧牲族人!
「神女!」她大喊,手中的琉璃球再一次發出光芒。
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得後背一震,連帶著手中的琉璃球的跟著猛然墜下。
她正伸手去拿,便見一隻手已然率先一步,將琉璃球搶了過來。
「誰!」聖女臉色一白。
她分明有留心燕蒹葭的,怎麼還會有人偷襲她?
「自然是我!」一道男子的聲音響起。
「好樣的,師兄。」燕蒹葭讚賞的看了眼突襲而來的江沨眠。
今日趁亂,她和付兼也放了江沨眠,眼下江沨眠前來,自然是讓聖女無所察覺。更何況,江沨眠與她一樣,天生異於常人,這邪祟氣息可以控住其他人,卻控不住他們師兄妹兩個。
「這球到底是什麼?」江沨眠趕緊抱著球,跑向燕蒹葭:「停邪門兒的呀。」
「你拿了它也沒有用,」聖女臉上的詫異消失,只餘下瘋狂的笑:「如今它脫離了我的掌控,神女只會更加瘋狂!」
琉璃球只是用來控制妖物,如今琉璃球脫離掌控,妖物便會失去掌控!
「你看看你的族民!」燕蒹葭冷冷道:「死了多少人了?你為了復仇,我能理解,但你的初衷難道不是護佑這些子民嗎?倘若你真的復仇成功了,而你的族人也全數被你親手製造出來的妖物所殺,那你復仇的意義是什麼?」
燕蒹葭的話,讓聖女臉上的笑意,漸漸僵硬。
她咬牙盯著燕蒹葭:「那又如何?為了神女奉獻,是他們的榮幸!我也願意為了神女,獻出我的性命!」
說完,她當真是朝著她口中所謂的神女一步步走去。
妖物已然吃下了許多人,那被砍去的雙手,重新又長了出來。就連他的身軀,也比先前大上許多。
它完全不認得聖女是救它出去的人,下一刻,便見它躲過扶蘇的攻擊,側身一口將聖女也吞入腹中。
那血淋漓的一幕,讓人見之色變。
「真是個瘋婆娘!」江沨眠忍不住罵了一句。
而後走到燕蒹葭身邊,說道:「這琉璃球,摸著冷冰冰的,實在凍人的緊。」
說完,他便將琉璃球遞給燕蒹葭。
燕蒹葭接過琉璃球,並未覺得凍人。她沉下心思,看著那琉璃球上如閃電一般的紋路,琉璃球中心黑乎乎的,看不見中央到底是什麼。
可剛才,她分明是覺得,中心的黑霧沒有那麼濃郁。
想到這裡,燕蒹葭趕緊看向江沨眠:「拿著。」
江沨眠接過,有些不明所以。
燕蒹葭低頭,細細觀察。
果不其然,那琉璃球在江沨眠的手裡,如被霜凍住了一樣,黑霧漸漸散了些許。
而與此同時,與扶蘇纏鬥的妖物竟是彷彿是變小了幾分。
「看到沒有?」燕蒹葭喜上眉梢:「這就是師父強行收下你這個徒弟的意義,你就是那個變數!」
「你身上,定然是有什麼秘密在的!」燕蒹葭急速的想著,突然想到江沨眠的身世:「你母親……是不是天山族的公主?」
荒原天山族的,乃鍾靈地秀的一脈族人。
天山族世代以鎮壓邪魔為生,而不出所料,這妖物,是被天山族所鎮壓過的!
天山族的封印妖物,皆是以血脈為楔。
「師兄!」燕蒹葭眼底閃爍著璀璨的光:「割肉喂鷹罷!」
說完,她也不顧江沨眠是什麼表情,立即從地上撿起一個尖銳的東西,在江沨眠不知所以的眼神中,拉起他的手,便是一劃。
「燕蒹葭,你瘋了!」江沨眠試圖抽回自己的手。
就在這時,燕蒹葭拉著他的手,將血滴在琉璃球上。
一瞬間,琉璃球漸漸浮現一層薄薄的寒氣,似乎就要凍結。琉璃球中的霧氣散去,終於看見了中央的東西。
「酒酒,它的真身,就在球裡頭!」遠處,傳來扶蘇的聲音。
燕蒹葭明白過來,又是拉著江沨眠的手,狠狠擠出血來。
江沨眠疼的齜牙咧嘴,全然沒有絲毫君子之風。這模樣,像極了小卉子。
燕蒹葭嘆息一聲,果然是兄妹。
血滴一滴滴落在琉璃球上,琉璃球終於完全凍結,呈現出潔凈的色澤。
而琉璃球裡頭指甲大小的黑色物什,正是那妖物!
「摔碎它!」這時,燕蒹葭說道。
江沨眠不疑有他,立刻高高捧起那琉璃球,狠狠朝著地上摔去。
妖物早已看見,卻苦於被扶蘇阻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真身碎裂。
它大吼一聲,可無奈的是,真身碎裂,他這個虛假的肉體,便煙消雲散。
這就是為什麼,一定要燕蒹葭當容器的原因。
它的真身,早已被封印,若要真正逃離封印,只能另尋宿主,另找軀殼!
妖物消失的一瞬間,巫雅也轉瞬清醒過來。
她有是族長,自是有神女一脈的血液,與其他族人不同,她雖表面上被迷惑,但心中卻早已瘋狂。
她親眼看著這個假的『神女』殺死了她為數不多的族人們,親眼看著聖女葬身其中……這一切,遠遠超過她所想的。
她與聖女是不同的。
她只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她的心中沒有那些仇恨。那些與謝江,與死去族人有關的事情,她統統沒有經歷過。只是,她的父母是死於斛縣當地的縣令之手。所以,她聽從聖女的話,向燕國復仇。
可她其實很清楚,殺了她父母的,不是燕國國君,而是斛縣的縣令,可為何縣令要殺她的父母呢?
那是因為……她的父母聽從聖女的話,去斛縣捉來活人,餵給那所謂的『神女』,有一次,她的父母被縣令所捉,對罪行供認不諱,這才身死。
巫雅看著眼前荒涼的一幕,看著族人們一個個醒來,對於周圍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些家人被『神女』所啃食的族人,哀嚎出聲,族人們以為是扶蘇和燕蒹葭幾人所為,紛紛將他們圍住。
這時候,燕蒹葭,扶蘇,江沨眠以及失去了傀儡符效果的付兼,他們站在一起,沒有解釋,沒有殺伐。
有的,只是憐憫與同情。
「是聖女。」巫雅站了出來,她強忍著心中的痛,眼中的淚,澄清道:「當年聖女帶回來的,並不是我們的神女。而是假裝成神女的妖怪,那妖怪發了狂,不僅將聖女吞噬了,連我們的族人……」
說到這裡,哀聲一片。悲慟的聲音,響徹整個山頭。
月色依舊是那麼明亮,子時已過,一切妖邪皆是消散。
那籠罩在斛縣上方的結界,也隨著聖女與妖物的死,悉數消弭。
……
……
次日天還未亮,燕蒹葭終於再一次見到了赤芍。
她失蹤的這幾日,扶蘇與赤芍一起,讓斛縣萬民寫下同心咒,而後扶蘇將同心咒覆在寶劍之上,二者冶鍊為一體,煉成同心寶劍,唯有此劍能斬盡天下邪物。
後來,扶蘇吩咐赤芍守住南疆結界,以避免有尋常百姓誤入,擾亂局勢。故而,等到燕蒹葭被安全帶回來,赤芍才總算是鬆了口氣。
南疆的死傷許多,但慶幸的是,那七十七個孩子里,燕蒹葭都保住了。
在祭祀大典開始之前,她便與付兼策劃好了,以幻術替代那幾個孩子,偷龍轉鳳。
在妖物死後,燕蒹葭便是先將幾個孩子都平安送回了斛縣城中。
至於南疆,巫雅獨自一人,要挑起大梁,重振旗鼓。
不過,臨走之前,巫雅還是問扶蘇,扶蘇所說的,謝江的死,是不是當真另有隱情。
扶蘇告訴她,謝江並非是燕國先皇的心腹,謝江出自涼國,乃涼國謝家長子,並非無親無故,籍籍無名的小人物。
涼國許多年前便想吞併燕國,故而假借謝江,讓南疆與燕國結仇。
只是當年謝江是真的愛上了聖女,所以,早在屠殺之前,便與涼國謝家,斷了關係。
涼國帝王知道謝江的叛變之後,做了個局,對南疆和謝江趕盡殺絕。讓謝家之人,假意站在謝江的一邊,照常參加兩人的婚宴。
但卻在婚宴之時,謝家人殺謝江,屠南疆。
為擔心還有南疆之人會活下來,便全程揚言,此乃燕國帝王的手筆。
當年之事,極為隱秘,涼國君王本不欲殺南疆如此多人,但因為謝江的叛變,才導致整個謀划失了原本的方向。
燕蒹葭不知道,巫雅是不是會相信扶蘇說的話,但如今,不管是真是假,一切都結束了。
在這場命定的軌跡之中,沒有扶蘇愛上燕蒹葭,燕蒹葭便難逃一死。而燕蒹葭死後,妖物成魔,殺光了斛縣所有的百姓。
怨氣集結,妖物愈發強大,而後一路北上,生靈塗炭。
如今,命定的軌跡終於被打破了。
只是,南疆之哀,卻無可挽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