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年往事,天耳通
涼風至,白露降。
拂曉中,形若卧龍的蒙山峰頂上,有座形單影隻的百年老寺,寺中有座脫了皮的泥佛祖,佛祖法眼低垂,慈悲眾生,普度天下。
佛祖身前,有兩個草蒲團,分別端坐一個老和尚,和一個青年。
青年姓葉,單名一個然字,家裡憑藉祖傳的《歸葬錄》,成為聲名不顯的古玩世家,不算大富大貴,日子直奔小康。
改開過後,葉然的父親葉想,在北都開了家古玩店,兩年後有他,可他母親卻難產而死,父子倆相依為命。
二十二歲那年,葉想突然跳樓自殺,古玩店成了他人嫁衣,家產被人瓜分殆盡,數件傳家寶流落四方。
從那以後,除了家傳的鑒寶秘籍《歸葬錄》,葉然什麼都沒有。
三年前,葉然改頭換面,與四位朋友組成「殺客」團伙,闖蕩江湖,無意中發現父親的死因另有真相,於是決定深入調查,並奪回六件傳家寶。
卻不想從調查開始,便遇到重重阻礙,還收到了匿名威脅信,不許他再繼續調查下去。
同伴們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勸他收手,葉然不肯,一意孤行,導致女友李霏意外猝死。
同時葉然再次收到威脅信,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後果自負。
葉然猜測李霏的死,與害死父親的兇手是同一人,也知道是自己害死了李霏,心中愧疚,萬念俱灰,從此消失不見。
直到今天,出現在這座老寺中,跟眼前的老和尚對坐。
葉然身前,有本黑色封皮的羊皮古書,放在桌案的中央,頗顯老舊,邊角已經磨平,還有些地方殘破,但並不影響內容。
此時羊皮書被翻開扉頁,目光所及,是三個小篆大字——《歸葬錄》。
又在《歸葬錄》旁邊,有雙豎行小篆小字:萬物莫不,歸而藏於中。
篆體字古已有之,小篆則是秦始皇統一六國后,實行「書同文」,由李斯創造發明,自漢代以後,很少見小篆用於記載,這本《歸葬錄》倒是罕見。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
天地間,原本寂靜無聲,泥佛前,老和尚的聲音悠然響起。
老和尚是老寺的主持,也是老寺唯一的和尚,近年來佛教大昌,寺廟大多香火鼎盛,老和尚卻不願沾染紅塵,獨守青燈泥佛,甘願寂寞。
去年這個時候,葉然無意來到老寺,見到了老和尚,覺得他有趣,便跟他坐而論道。
不過葉然不懂什麼是道,也不懂禪機辯經,只覺得坐在這兒很舒服。
「和尚,你這話問過我八百遍了,難道還不死心?」
雙目微閉,老和尚掐動手中佛珠,聲沉氣穩:「拾得曰:只要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聽得煩了,葉然直入主題:「和尚你是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我是紅塵俗人,自然要摸爬打滾,經歷七情六慾,這樣的人生才有意思。」
「今天我是來告辭的,你也知道我去意已決,所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天下正也,和尚你勸不了我的。」
睜開閉合雙目,老和尚宣了聲佛號:「葉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前塵物是人非,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又何必放不下執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收起案桌上的《歸葬錄》,葉然肅然道:「世上真有佛?我不信佛!道理都在書上,做人卻在書外,對我來說,為父親雪恥抱冤,查明自殺真相,奪回我家的傳家寶,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老和尚皺起眉頭,又緩緩舒展,搖頭道:「已經蓋棺定論,警察也查不到,你的仇從何來?」
從草蒲團上站起,葉然往門口走去:「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沒有蛛絲馬跡,我已經配妥了劍,還怕什麼江湖?」
老和尚低頭輕嘆,喃喃自語:「唉,要起風了。」
打開寺門,迎面涼風吹襲而來,葉然的目光愈加堅定,語氣擲地有聲:「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這陣風,來的正好,讓我借東風,上青雲。」
出了老寺大門,置身寬闊天野中,葉然站在台階上,抬頭仰望,星空璀璨,黑暗中的光明,總是格外亮眼。
蒙山是北都境內最高峰,與其他山峰鼎足對峙,屬它是最高,每當清曉,月掛峰頂,形成「曉月」奇觀,彷彿觸手可及,清寒徹骨。
今天是白露,草上露水凝結,定是晴朗好天氣,葉然披著曉月飄風,從蒙山上下來,朝陽還未升起,黎明已經過去。
山下大路旁,不知什麼時候停了輛二手桑塔納,車身上凝結露水,被陽光照的晶瑩剔透,明顯已經停了不短時間。
不遠處二十米的地方,有座上了年紀的簡陋涼亭,涼亭中靠著柱子,斜站著一人,大約一米七的身高,寸板短髮,頗為正氣剛毅。
李誕昨天接到電話,來蒙山下已經有段時間了,卻始終不見約定的人,許是多年工作習慣,他是個閑不住的人,一根根香煙被點燃,不停的吞雲吐霧。
不算手上那根,腳下的煙頭,已經能湊成整盒紅雙喜。
就在這時,山道上傳來悉索的腳步聲,李誕停下手中動作,循聲望去,只見葉然從山上躥下來,步履輕快,被露水打濕了褲腳。
「李哥,我們走吧。」
丟下煙頭踩滅,李誕用手搓了搓臉,抖擻抖擻精神,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招呼,直接鑽進桑塔納,點火啟動汽車。
鑽進副駕駛,葉然拍打身上的露水,然後毫不客氣的,點燃一根紅雙喜香煙,開始靜靜的享受著。
二手桑塔納疾馳,直往北都馳去,天色越來越亮,逐漸艷陽高照,灼熱的光芒揮灑大地,天地間披上金黃,頗顯得炙熱。
「你要找的人,還在倒騰那些東西,你的那家小鋪子,他也幫你經營著,經營的什麼買賣,你也應該知道,這兩年沒栽了,算是他運氣好。」
李誕打破沉寂,掏出一塊玉蟬丟給葉然。
玉蟬長約五厘米,寬約三厘米,半個手掌大小,質地是羊脂白玉,晶瑩潤澤,器體扁薄,沁色斑斕。
造型上,玉蟬兩眼外突,以漢八刀子法在正面磋出雙翼,背面琢出腹部,線條流暢簡練,做工細緻精巧,堪稱玉雕蟬的珍品。
接過玉蟬把玩,凌空反轉兩圈在手中掂了掂,葉然稱讚道:「西漢後期的玉蟬,足以以假亂真,是出自他手的東西,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連我也得看走眼。」
「還有呢?」葉然又再問道
打轉反向盤拐了個彎,李誕無奈道:「我是警察,不是私家偵探,你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
吐出煙圈,葉然失笑道:「我是問,我要的資料呢,準備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