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憑本事
郭導話音剛落,立刻有兩位護衛上前死死地扣住了贏楚下顎。純文字贏楚喉嚨中發出如同缺氧的魚一般的巨大喘息聲。郭導打了個手勢,立刻便有人端了一碗葯湯過去直接灌入贏楚口中,過了好一會,贏楚才漸漸恢復正常,頭卻低著,彷彿整個人的生氣都被剛才的癲狂釋放了,再不復原先的瘋狂神態。
郭導輕輕一嘆:「這五毒散要定期服用,我可以給你用一次,但下一次可就沒這麼好運了!今天就談到這裡,咱們該走了。」最後一句話是對李未央說的。
他們腳步還沒有邁出去,身後卻突然傳來贏楚的聲音:「那個常德的事情可是真的?」
王子衿了郭導一眼,卻是淡淡含笑道:「這種事情我們又有什麼騙你的必要?若是不信,你大可以自行查證。」
贏楚的神色變幻不定,眼中明暗交加,不知道在想什麼。其他三人也靜靜的著他,場面一時沉默下來。
這個叫做常德的少年的確是存在的,正如王子衿所說,是裴后最近十分寵愛的人。他不但容貌美麗,而且性子溫和柔順、斯文有理,面上永遠都是樂呵呵的。伺候人的時候不溫不躁、恰到好處,讓裴后感到很舒服。不光是裴皇后喜歡他,就連女官和宮女們都同他很親熱。別人有時候在裴后的面上給他請個安,他總是很親和地還禮。不論對誰,人緣極好。入宮不久,卻有個小段子傳出來。據說裴后前兩日招了卿雲班去宮中唱戲,隨意地吩咐將桌上的糕點賜給一個戲子。可是這戲子也不要糕點,只是壯著膽子請裴后賜字,裴后心情不錯,真的叫太監捧來筆墨紙硯,舉手一揮,就寫了一個「福」字。而站在一旁的常德了裴后寫的字,發現「福」是「示」字旁,而不是「衣」字旁,這字分明是寫錯了,若拿回去戲子肯定會掛起來,反倒遭人議論,不拿回去也不好。這戲子顯然也出來了,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急得直冒冷汗。而裴后卻是微微含笑,擺明了要常德如何處置,又或者說這就是裴后在考驗他。如果明知道主子做錯了卻不說,那這個奴才就只能是個奴才。若毫不遮掩地說了,那他就連奴才都做不成了。
此時常德腦子一動,笑呵呵地道:「娘娘之福比世上任何人都要多出一點哪,可不就是個『衣』字嗎?」
戲子一聽,腦筋轉過彎來,連忙叩首道:「娘娘福多,這萬人之上的福,奴才怎麼敢領呢?」
裴后聽到這裡便只是笑笑,不再堅持讓對方將這幅字領回去,事後反倒擢升了常德為她身邊的貼身近侍。明眼人都的出來,皇后這是常德有沒有資格爬上晉陞之階,也是為了讓他在眾人面前露臉。
最關鍵的一條,常德乃是太子送給皇后的,是一個連接他們母子關係的重要紐帶。裴後接受了常德,等於原諒了太子,摒棄了贏楚。
贏楚已然抬起頭來,盯著郭導道:「你是如何出我有不妥之處的?」
郭導知道對方已經上鉤,輕輕一嘆:「我曾經中過五毒散,自然知道發作時的痛苦,那一日我在外頭觀察你神情似乎十分眼熟,才會懷疑你也被五毒散控制了。只是我很奇怪,五毒散既然是裴後手中的工具,為何連你都會上當呢?」
贏楚苦笑了一下:「一年之前,娘娘送了我一件禮物,是生長在雪山上的冰參。這種東西是一種藥材,國內本就少見,若是少量服用可以固本培元,對身體極佳。我對於她向來是從不懷疑,她賜下來的東西也是半點不剩地全都服下。自此,她會定期送我一些養身體的葯,那些的確也是我需要的,因為修鍊的內功心法十分傷身……後來我發現她送的這些東西漸漸讓我上了癮,可見她早已有殺我之心。」贏楚低著頭自言自語,神態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郭導微微一笑道:「贏大人,你還是好好想一想,反正我有的是耐心,總有一日你會明白跟著裴后終究也只會落到一個兔死狗烹的境地,還不如另尋其他出路。」說完,他們便離開了這間石室。
重見陽光的那一刻,李未央輕輕立住腳步,面色緩和:「五哥,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是早就策劃好的嗎?」
郭導輕輕一笑:「怎麼?你對我所說的一切不滿意?」
李未央淡淡地了石室一眼才道:「我知道你急於想要收服贏楚,可是在我來這個計劃有些冒險。」
郭導不由面色輕輕一沉:「這世上沒有人能夠擺脫五毒散之苦,我是如此,贏楚也是如此。縱然我已經戒除了這種毒癮,可是每當午夜夢回之際,那惡夢一般的經歷依舊會在我腦海之中浮現,我永遠都忘不了這一點,更加不會忘記這切膚之痛。贏楚再深愛裴后,他也終究是一個男子,對於愛而不得卻又百般利用他的女人總歸會有一些恨意,只要咱們恰當處理他的這種情緒,想要誅滅裴后也是指日可待。」
李未央難得聽到郭導說這樣的話,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勸阻,可是想到當初郭導那一種痛苦的神情,便又明白了他為什麼會這麼做。她想了想,只是語氣輕柔道:「五哥,我並沒有別的意思,贏楚既然如此深愛裴后,若是咱們利用的好當然可以除掉對方,若是利用不好……反倒容易引起反噬。凡事三思而後行,沒有完全把握我希望你不要冒險才好。」
郭導蹙了蹙眉頭,他著李未央道:「嘉兒,你也過於小心了。凡事總要大膽一些,贏楚已經落到了咱們手中,難道我們還要投鼠忌器,處處受制於人不成?我不甘心,我只是想要為自己、為郭家討回一點公道!」說完,他便疾步離去。
李未央著對方,目光微動,心頭涌過一陣莫名不安。她從未見過這樣的郭導,彷彿當日那個失控的五哥又回來了……
眼著郭導離去,王子衿才開口道:「嘉兒,你也不要怪五公子,我瞧他心中苦得很。」
李未央一震,回頭向王子衿,見那一雙盈盈美目之中流露出些許同情之色,她心頭一動,不由微笑起來:「子衿,你什麼時候開始幫他說話了?」
王子衿心頭一跳,著李未央那一雙清亮如水的眸子,面上卻只嘆息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五公子曾經受五毒散所害。這種東西一旦沾了,想要戒除非得扒掉一層皮不可,從無人能夠成功地戒除五毒散的癮。可是五公子如今的模樣,卻像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可見當初他付出了多少心力才能做到這一點。更難得的是他並沒有因為過去的經歷而自暴自棄、頹唐放縱,甚至還時時面帶笑意、和善待人,這樣的男子已然是世間少見。光是這樣的毅力已經足夠讓我敬佩的了!但不論他如何洒脫,過去心中的傷痕卻不會立刻消失,我想他急於抓住裴后的弱點,也只是為了一抒胸中憤懣罷了。」
聽完王子衿的話,李未央怎麼會不明白,她知道郭導這個人個性似洒脫,其實骨子裡很有些固執。尤其他因為裴后的設計再也不能拿劍,從一個文武雙全的貴公子變成了其他人眼中的廢物。他嘴上不說,心中又怎能毫無芥蒂?越是開朗大方的人,背後越是有很多不見的傷痕。李未央能夠體諒郭導的心情,但是她總覺得這件事情有不妥之處。
王子衿李未央神色猶豫,不由道:「嘉兒,難道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嗎?」
李未央回頭了石室的方向一眼,語氣略微有些停滯,慢慢地說道:「贏楚對裴后那樣忠心,不會輕易倒戈。五哥若是太有自信,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王子衿只是微微一笑道:「你應該相信五公子,他不會拿郭家去冒險的。」
李未央點了點頭,縱然這件事情不能成功卻也沒有多大害處,權當是一次嘗試罷了。更何況自己天性多疑,做事過於謹慎,這一次也許的確是她想太多了。
第二天的傍晚,李未央正在和郭導、阿麗公主坐著閑談,突然有人進來報道:「五公子,那人要見您。」郭導終於等到了自己等的消息,他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抑制不住的高興之色,他回頭向李未央笑道:「我去去就來。」
李未央連忙跟著站了起來,她低聲道:「五哥,我也跟著你一塊去。」
郭導了李未央一眼,笑道:「你要去就去吧,不過可別礙我的事。」
李未央含笑卻是不語。兩人再次步入石室,見贏楚在地上半躺半卧,如同一條喪家之犬,眼神之中透露出絕望與不甘心的神情。郭導笑了,這一次他的笑容終於抵達眼底:「想好了嗎?」他的聲音很輕,卻非常篤定。
贏楚只是淡淡地道:「從我記事開始就是裴家的家奴,那時候我很不喜歡這樣的身份。我從小就有著野心,想要飛黃騰達,想要做人上人,可是祖上因為裴家的恩情,不得不一代一代在裴家為奴為婢,伺候主子彷彿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那時候極不情願,因為自己天資很高,早已經學會了父母傳下來的巫醫之術,尋常的籍我過一遍,也都能倒背如流。如果我不是裴氏家奴,也許我的命運就會從此改變。不過後來……我遇到了她,她是裴家的掌上明珠,是裴氏家族最為金貴的花朵。我小時候身材羸弱,總會被同齡人欺負。有一次在被人嘲笑打罵的時候,是她突然出現我的面前,告訴我說,哭不會讓你過得更好,只有努力地往上爬,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處,才能改變現狀,否則還不如去死。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是下定決心,即便是一個家奴,也可以成為人上人,成為她身邊最為重要的人。」
聽到贏楚說起往事,神色之間頗有些動容,使得他半張面孔的線條一下子柔和了許多。李未央著對方,面色卻是十分沉靜,並沒有出口打擾。
而郭導一雙眼睛如同淬毒的劍冷冷逼視著對方,審慎地道:「後來你就一直跟在裴後身邊?」
贏楚輕鬆了一口氣,只是面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半張臉孔笑起來的時候狡猾得很好,那是一種透著智慧和陰狠的笑容。他輕輕閉上眼睛,神智幾乎有一陣子的模糊。他剛才不經意間瞧見了李未央的神情,這個女子容顏清冷、氣質淡漠,不知不覺就和他記憶中的某個人重疊在了一起。雖然懷貞的面容傾國傾城,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們都是同樣無情的女人。
彷彿是很多年前的一個夏日,那時他又臟又臭,是所有孩子當中最沒用的。一些小孩抓住他沒命地揍他,直把他打得五官出血,胳膊也幾乎折斷了,那時候他見到一雙小巧精緻的鞋子向他走來,白色紗裙幾乎沾地,地上很臟,但他從沒有見過那樣一雙好的腳。少女的聲音十分淡漠,卻也好聽,就像他小時候無意中撞在琴弦上一般清脆好聽,雖然她說話的語氣並不溫柔,可是隨後她卻命人將他解救下來,又將他帶到後院清洗。從此之後,每次到那個人的背影,他的心靈只覺得一種熱血湧出,幾乎要跪在地上向她膜拜。
他素來陰冷,性情古怪,生性既恨人輕賤,也怕人同情。可是這個女子即不輕賤他,也不憐憫他,而是告訴他要站起來只能靠自己,一步一步變得更強,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正是因為對方,他才決意好好地奮發,只要能跟她在一起,縱死也心甘,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深深底知道對方的心中他只是一顆棋子。裴懷貞殺伐果斷,無情無義,可是日子久了,贏楚反而更加欣賞她、信服她。為了成為她的心腹和親信,他努力了前半生。可是,為什麼對方要將他當做一條狗狠狠地踢開呢?
贏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可是他的眼神就像是受了傷的野獸,發出無聲的悲鳴。
郭導心頭微微一動,他著贏楚那半張俊美面孔,流露出近似怨恨的神情。不由悄然微笑:「從前有多少的希望,現在就有多少絕望。贏大人,你叫我來,總不至於是你這副悲傷頹廢的模樣吧?」
贏楚終於抬起臉著對方,語氣異常平靜地道:「你不必再試探我了,毀諾這種事情對於你們而言並不重要,但是對於我們巫醫來說,卻是比什麼都要嚴重,信諾這種東西,一旦付出就惟有一走到底,萬沒有中途反悔,除非……」
他的話沒有說完,郭導卻淡淡地道:「除非對方先一步違背諾言,這樣的人也不再擁有你們的忠誠和信任。」
贏楚沒想到郭導這麼了解巫醫家族的信條。他微微一笑道:「不錯,我雖然只是裴氏家奴,但是我們贏氏留在裴家,卻也不僅僅是因為那一張賣身契。那種東西,我們這一族人向來不在眼中,留下來不過是為了報恩。既然如今她已經先毀了約,那麼我也就不必繼續為她賣命了。」
「這就是所謂的愛有多深,恨便就有多深嗎?」郭導索性露出微笑,語氣輕快地道。
贏楚臉色一白,他只覺得自己的傷口鮮血淋漓,而郭導還不斷地用似雲淡風輕的話在上面灑鹽。贏楚終於道:「若是五公子信任我,我願意替你指證那個人。」
郭導挑眉道:「你有什麼條件?」
贏楚一笑,只是淡淡道:「五公子果然聰明,其實我的條件並不過分,只是希望到了關鍵時刻,你能夠將那個人交給我處置。」
郭導了李未央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當機立斷道:「好,我做主答應了你就是。」他要的只是打倒裴后,對方的生死與他並無干係。
從始至終,李未央靜靜地望著贏楚,一直沒有出聲。她像是在觀察著贏楚,也判斷著他所言的真實性。
贏楚有所察覺,他轉頭著李未央道:「來郭小姐並不信任我,無妨,我終會讓你們信任的。」
此時的太子府中,太子面色喜悅地進了門,冷蓮急忙迎了上去,微笑道:「殿下今日春風滿面,不知有何喜事?」如今的冷蓮早已經不是卑賤的侍妾,經過上次的那一番教訓,太子妃再也不敢隨隨便便拿她開刀,相反太子妃親自去別院將冷蓮接了回來,以此討好太子。但這樣做的結果,無疑是引狼入室,原本太子妃還能在府中做一個高貴的正妻,可是冷蓮一來,太子壓根連都不她一眼了。
聽見冷蓮如此說,太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容滿面地道:「是喜事,大喜事!你聽我告訴你就是。」
等到太子將高興事全部說完,冷蓮卻並未立刻露出喜悅之色:「這麼說,贏楚是徹底失蹤了?」
太子大笑道:「是,這個狗東西終於不用在在我眼前晃蕩,我的心頭也就舒心多了!」
因為李未央行事保密,冷蓮並不知道贏楚落於誰人手中,眉眼不禁有一絲憂慮道:「可是殿下,這贏楚無緣無故的失蹤,會不會是悄悄躲起來另有所圖?」
這裡有關鍵的一節,因為丟了贏楚,太子派去的殺手無法復命,便只好說贏楚受了重傷還被另外一群人追殺,必定是凶多吉少。太子因為得了所謂贏楚的弱點,一直對此深信不疑,如今被冷蓮說得一愣,立刻道:「不,這不可能。雖然那天我派去的殺手沒能將他的屍體帶回來,但這也是他仇人過多的緣故,才會讓兩批人撞在了一起。既然對方並非有心救他,他落到人家手裡也斷沒有什麼好結果。蓮兒你有所不知,贏楚這許多年來可是不知道做了多少惡事,結下了多少的仇敵,除了我以外想要他性命的人比比皆是!」
冷蓮聽到太子這樣說,面上帶笑,眼中卻藏著懷疑:「那……皇後娘娘又是什麼反應?」
太子一愣:「母后?她自然大為震怒,四下派人尋找卻是一無所獲。所以我猜測若非對方將贏楚藏得很好,那就是贏楚早已被殺。」
冷蓮卻並不相信贏楚會死得如此容易,她隱約覺得太子從前並不如此輕信,目前這個狀態完全是在長久的壓抑之下變得不太正常了,她開口提醒道:「殿下不要忘了,那贏楚可是有不死之身。」
太子哈哈大笑起來:「什麼不死之身?他的弱點不過就是在右胸而已,這也就是心臟長偏了一點,又是什麼秘密不成。」
聽太子所言信誓旦旦,冷蓮面色微微一變道:「殿下此言可當真?」
太子將她一把摟過來抱在自己膝上,柔情蜜意地道:「我的小美人,若是別人問我,我還不一定告訴他,可是你嘛,我自然是不會隱瞞的。」
冷蓮似是鬆了一口氣,笑道:「如此一來,殿下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是太子笑容慢慢緩了下來:「原本以為除掉了贏楚我在母後身邊才能有一席之地,可是現在來走了一個贏楚,並不能改變什麼。」
太子的話顯見心情不悅,冷蓮忙道:「殿下,除掉贏楚本該高興,您又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嗎?」
太子不禁咬牙道:「你是不知道,母后最近心情很是不好,經常拿我出氣,我說一句話都會招她的冷眼,現在我是完全都不知道該如何討好她了。」
聽到太子這麼說,冷蓮含笑道:「殿下不是新送了一個人去娘娘身邊嗎,現在他還發揮不了什麼作用,等過段日子娘娘對他更加寵幸局勢就會扭轉了。殿下若是想要討娘娘開心,不妨為她修建一座宮殿,以做避暑之用。」
太子聽到這裡,倒是有些愣神,隨後他想到裴后在大都郊外的確是有一座翠華殿用來避暑的,只是翠華殿實在很是狹小,若是可以擴建一番想必裴皇后也會很高興,怎麼自己之前沒有想到呢?他點了點頭,笑著親了一口冷蓮嬌嫩的臉,才道:「說的是,母後知道定然會開心的。」隨後他四處打量了一眼,才道:「這碧安園實在是太過狹小了些,委曲你了。」
冷蓮微笑道:「殿下又說笑了,我不過是個無名無份的侍妾,居住在這個院子還是太子妃的恩典。」
太子抱緊了她,道:「我恨不得把太子妃的位置賞給你呢!不過如今情況特殊,我暫時不能封你為側妃,你這般乖巧,我也於心不忍!」
冷蓮笑容更加柔美:「瞧太子說的,我倒不在乎這個什麼名頭,那些只是外表好,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哪怕做個奴婢也勝過那些虛名。不過殿下,這府中到底是太子妃作主,您來這兒的時候,怕是太子妃她會不高興……」
太子冷笑一聲道:「量她也沒那個膽子!」
太子果然更加堅定了要立冷蓮為側妃的的心,只因這個女子不但知情識趣,還經常能為他出一些恰到好處的主意。當天他就向太子妃提出了要封冷蓮為側妃的事。太子妃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道:「這冷蓮的確是美貌無比,莫說是殿下,就連我也是十分心動。論理太子喜歡那個女人,給一些什麼賞賜,全憑殿下作主。但既然殿下來問我的意思,證明殿下還是在意我這個太子妃的,我就多說一句,冷蓮伺候太子很盡心,平時也很乖巧,殿下多寵愛她一些也無人敢說半個不字,但是她的出身十分特別,到如今咱們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身份,所以……」
太子聞言面色微微一變,又聽見太子妃繼續道:「若是尋常女子也就罷了,她似乎還和大曆有些糾葛。殿下身邊的側妃之中,姚側妃是出身功勛卓著的世家,杜側妃是娘娘為殿下親自選定的,張側妃剛剛身懷有孕。就連盧側妃……也已經為殿下誕下了一個麟兒。她們都是有足夠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做上側妃的位置,敢問殿下一句,冷蓮這樣一個毫無身家背景又無功勞的女子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側妃之位?殿下要升她,須得服了眾口才行,否則將她抬得越高,將來也就摔得越重!我不是嫉妒,只是為她著想罷了!」
太子聽到這裡早已是怒氣勃發,他恨不得狠狠地甩太子妃一個耳光才好。但太子妃畢竟身份特殊,太子強行壓抑住怒氣,冷冷一笑:「你不必多言,這件事情我自會作主的。」說完,他已經甩袖離去。可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太子妃拔高了聲音道:「殿下,我勸你不要想討母后的主意。若是你敢到她跟前去提這件事,怕是會被母后批得狗血淋頭!」
聽到這四個字,太子越發怒氣沖沖,一甩袖子走得人影都不見了。
太子妃一時怒氣上涌,一口痰噎在喉嚨里,堵得上不上、下不下。終究旁邊的婢女上來扶著她道:「娘娘您又何必和太子置氣?」
太子妃指著太子離開的方向,連手都在顫抖:「自從有了那個狐媚,其他人他又何嘗關心過,不要說我這個正妃,便是連往日里得寵的其他妹妹也不見他的人影了!現在竟然還要為那個狐狸精討冊封,她是什麼東西,既沒有出身,年紀也比別人都要大些,到底哪裡有魅力呀?」她說這些話擺明酸意十足,又帶著十足恨意。
婢女連忙低下頭去,卻是再不敢言了。
太子當天便進宮。他去的時候,太監常德正在為裴后梳理那一頭油光發亮的長發,長長的青絲徑直鋪開,在地上如同亮閃閃的綢緞一般耀目。太子躬身道:「母后,兒臣有個不情之請。」
裴后掃他一眼,淡淡地道:「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請,就不必多言了。」
太子一愣,連忙道:「兒臣只是覺得郊外那座翠華殿實在是太過狹小。母后每年去避暑的時候都要削減人手才能安排得下,您住著也不舒心啊,兒臣想要好好修繕一番。」
裴后聞言倒是怔了怔,道:「修繕?難道你想動用國庫的錢?算了吧,只會叫人說你藉此機會中飽私囊,到時候又給我帶來麻煩。」
聽到這話,太子連忙道:「不,母后,這一次為表孝心,兒臣願意自己出錢。」
裴后從鏡中著自己兒子的面孔,倒是有些驚訝。太子趁熱打鐵道:「母后,兒臣是真心的,請您不要懷疑兒臣的孝心。」
裴后終於笑了起來,其實太子自己出錢替她維修擴建翠華殿也沒有什麼過分的,便是那些苛刻的御史也絕不說出什麼來。一來可以彰顯太子孝心,二來她去避暑時也的確覺得那翠華殿過於簡陋了一些。想到這裡,她不禁微微含笑道:「算你還知道有孝心。」
這是太子極少獲得裴后誇獎的機會,太子不由心頭一喜,越發感激冷蓮。他著裴后心情似乎很好,才低聲道:「母后……其實兒臣還有話要說。」
裴后他一眼,笑容微斂:「為了你府中那個侍妾?」
太子一驚,愕然之後不由變色道:「難道是太子妃跑到母後跟前說了什麼?那個妒婦!」他說道妒婦兩個字的時候,眸中隱隱顯出一絲厲色。
裴后淡淡一笑道:「這世上能夠忍受丈夫冷待的女人,我還從未親眼見過。太子妃此言此行倒也不算逾矩,更何況冷蓮的確是出身特別,留在你身邊已然是個禍害。若是你還要冊封她為側妃,豈不是更惹人非議?侍妾可以躲在府中不叫別人知道,一旦冊封為妃就要跟著出席所有的場合,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若是讓別人知道冷蓮就是大曆太妃,我的臉豈不是跟著你一起丟光了?」
早知道裴后不會輕易答應,太子原先也只是想來碰碰運氣,聽到這裡連忙道:「是,母后,兒臣莽撞了。」
裴后著鏡子里常德秀美的面容,冷笑道:「你莽撞的事,何止這一樁!」
聽裴后說話總是帶著那麼點若有所指,太子心頭一跳道:「母后,兒臣不知您所言何事?」
裴后卻並不回答,反而皺起來眉頭,冷冷地道:「平日里叫你梳個頭總是小心翼翼的,怎麼今天動作如此粗魯?」
常德吃了一驚,一瞧那篦子上竟然有一縷兒黑髮,他連忙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道:「娘娘,奴才有罪!」
裴后冷哼一聲道:「滾出去!」
常德再不敢多言,他伺候裴後日子雖然不長,卻知道這位主子最是個喜怒無常的人,此刻突然變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悄悄地退了下去,同時吩咐殿中的女官也一併離去,大殿里只剩下了裴后和太子兩人。裴后對著銅鏡中模糊的人影,似乎細細端詳了片刻,才道:「母後年紀果然大了。你瞧,這鬢角竟有白髮了。」
太子很少聽到裴后感慨,連忙道:「母後年紀不大,您著至多二十多歲!」
裴後轉頭了太子一眼,神色卻是微微一動:「瞧你,連句好話都不會說,說著也不叫人開心。若是沒有我扶持你,合該只能做一輩子太子,要不就是給人當墊腳石的命!」說著她輕輕站了起來。
太子有些驚慌地道:「母后,兒臣真的不懂您所言究竟是何意?」
裴后猛然厲聲道:「贏楚被刺一事,你可查出什麼名堂了嗎?」
太子不禁跪倒在地道:「兒臣已經百般查探,無奈都找不到贏楚究竟被何人所擄。他往日里得罪的人太多才會有這次的不幸,還請母后不要太過傷心。」
裴后聽到這裡,不禁冷笑數聲:「我自然知道贏楚在什麼人那裡,只是我更想知道他們究竟會用什麼樣的法子逼贏楚開口!」
太子一怔,立刻有些擔心道:「母后是覺得有人會拿贏楚來做文章?」他心頭更加忐忑,隱約覺得自己似乎高興得太早了,的確,贏楚知道裴后太多的秘密,也許他根本就不該留著這個人。思及此,他不忘亡羊補牢:「母后,我一定會儘快找出贏楚,除掉他以絕後患。」
裴后了太子一眼,神色之中流露出一絲嘲諷:「就憑你?」她說的話明顯就是透露出對太子的不信任。
太子也不敢多言,只是認真地道:「請母后相信兒臣一次。」
裴后揮了揮手道:「別的就不提了,回去把翠華殿好好修整一番,也算全了你的一片孝心。」
太子躬身道:「是,母后。」
裴后輕輕一嘆,隨手把玩起梳妝台上那一隻篦子,神色淡然地道:「李未央不是一個會浪費資源的人,贏楚好不容易才落到她的手上,她一定會好好利用的,咱們就好好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