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李長樂前世)
屋子裡燃著蘭花檀香,雅緻而溫馨,元烈正在手中的密報,不時抬起眼睛一眼側卧在美人榻上靜靜的李未央。
她眼睛微垂,面目沉靜,唇畔帶笑,一如月夜下優雅的蓮花,帶著一種孤傲與清冷,手中捧著一卷正得入神。
他微微一笑。
她外表起來溫和,卻是越西人人皆知的悍婦。
霸道,凌厲,囂張。
似溫順的水,起來十分平靜,掀起波浪的時候便能吞噬一切。
人人都說,元烈最怕的就是這位王妃。
因為他大權在握,地位顯赫,人人都敬畏他,唯有李未央的話不得不聽。那一回他生病,高燒得爬不起來,卻還記著要巡視軍中。大夫苦苦勸說,他卻執意前往,李未央一本就把他拍在了床上。那時候所有人都呆住了,跟隨他已久的副將以為他要發怒,誰知他卻腆著臉蒙上頭捲成一團,裝作丟人的不是他。
如果他敢和未央唱反調,她是極有可能把他扒光吊起來打的。
後來,有官員不提前通知便送來二十名美人,個個身材窈窕,面容美麗,天仙一般送進了王府。這人還愚不可及,在朝上就跑來向他獻媚,他一聽之下果然變色,怕未央誤會匆匆趕回家,這才發現二十名美人都已經被王妃打發了,一個個嬌滴滴、嫵媚可人的姑娘竟然被發配去了王妃剛買下的田莊開荒。
於是,未央一夜成名。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原先他們只以為元烈是個狠角色,沒想到他的這位王妃比他還要厲害,吃醋能吃到這種毫不掩飾的地步,真乃奇人。
可想而知,元烈幾乎成了整個越西的笑柄。
有許多人說,一切都是因為這位王妃出身功臣郭氏,乃至於王爺不得不這樣容忍她。
還有一些人說,王妃年少之時便與王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所以王爺才會這樣害怕她。
元烈:「……」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這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喜歡柔情似水的佳人,他們這等庸碌之輩只能凡俗女子來配,誰能明白未央的好?他們都不懂,所以沒有資格品評。
當郭夫人委婉地提醒未央要注意外面風言風語的時候,元烈瞥了一眼:「娘,他們那是妒忌。」
郭夫人:「……」
既然當事人都不介意,別人的意見根本不重要。
元烈本是輕輕一笑,等想到自己還有成堆的公文要處理,他的俊俏面孔頓時變得愁眉苦臉,趕緊捏著一張宣紙一目十行地起來。
環境太過靜謐,氣氛太過溫暖,李未央不知不覺地倚在軟榻上睡著了。
朦朧之中,她隱隱見一座宮殿。蓬勃的光煙中,一排排莊嚴大氣的朱牆,金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飛檐上的蟠龍似欲飛出,更襯得天空碧藍如洗。丈余寬的青磚路上,每隔十餘步便有宮女低頭屏息地走過,偏偏連裙裾的浮動都悄然無聲。
這熟悉的場景,讓李未央心頭猛地一個寒顫。
她站在那扇窗戶前,著裡面的美人正在梳妝。金色的陽光籠罩在她的身上,熟悉的龍誕香在殿內飄揚,銅鏡里的美人俊眼修眉,顧盼神飛,微微一笑,猶如春曉之花綻放,如中秋之月露顏,四周彷彿有雅樂輕奏,仙雀環飛,渾渾然間,三魂七魄似已被奪去了一半。
這張臉,李未央不會忘記。
那是她的姐姐李長樂,李府嫡女,美若天仙。只是她的眼角眉梢早已不是年輕時候的模樣,儘管精心修飾,依舊遍布密集的細紋,那總是微微上翹的嘴角,此刻已經略有下垂。
這是衰老的徵兆,即便她是冠絕天下的美人,也是難以倖免。
李長樂不滿地著向鏡中的自己,吩咐宮女替她扯掉了鬢角露出的一根白髮,這才舉起一支鳳釵在頭上比劃。
此時,宮女們魚貫而入,手中的托盤上擺放著無數金光璀璨的釵環,一迭一迭捧出來給她,幾乎耗了半個時辰,她才對裝扮勉強感到滿意,起身開始穿上外袍,衣裳長長的袖口用玄線綉出翟紋,裙擺還綉著活靈活現的鳳凰,在陽光下猶如一團金色的火焰,帶著一種眩目的美麗。
轟地一聲,李未央腦海里彷彿有什麼炸了開來。
時至如今,她真的見到了李長樂。卻不是今生,而是前世,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這是來自於過去的記憶,還是今生的執念依舊不休。
恰在此時,宮女前來稟報:「娘娘,康華夫人和緋月小姐到。」
李長樂的面容一變,聲音驟然變冷:「讓她們進來!」
等兩人進入殿內,李未央清楚地見了那一對母女的面容。中年婦人是她的五妹李常喜,雖然面容變得衰老許多,鬢髮之間也有了白髮,卻是一身華服,趾高氣揚,眉宇之間那股嬌蠻的氣息絲毫未改。而年輕的則是一個身若纖柳,面容嬌媚的少女,走進殿內彷彿帶進一陣清新的空氣。
「你們還有臉來見我?!」李長樂面容冰冷,難得疾言厲色。
李常喜連忙拉下自己的女兒:「娘娘,我這就帶著女兒來向您賠罪,求您慈悲,繞過她這一回吧!」
李長樂像是一下子被戳到痛處,豁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怒罵道:「你送了這寶貝女兒進宮來,美其名曰是陪伴我,實際上早已經算計好了想要得到陛下的寵愛!不過在宴會的時候見了一次,你們就惦記上陛下了,是不是?!」
「娘娘,我……萬萬沒有這樣的想法,是陛下他……」少女雙頰泛紅,一時間窘迫異常。
李長樂眼中火星亂濺,那種骨子裡養尊處優的溫柔和氣早已蕩然無存,冷笑著森然道:「不要臉的小賤人,他可是你的姨父,連這等違逆人倫的事情都做得出,外頭更鬧得沸沸揚揚,簡直是把我的臉面都丟盡了!」
李常喜眼珠不安地轉動起來,連忙道:「娘娘,話可不能這麼說,陛下要寵愛誰,您是阻擋不了的!」
「我給了你封號,又幫你照顧女兒,你們就是這樣回報我的?若是沒有我,你們不過是街市上的老鼠,怎麼會有這樣的榮華富貴!真是狼心狗肺!說什麼陛下寵愛她,她算什麼東西,若非有意諂媚逢迎,陛下怎麼會多她一眼?!」李長樂越想越氣,太陽穴的青筋隱隱跳動,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顯然已經氣到了極點,「賤人,你們這兩個賤人!」
她那絕色的容貌,因為過度的憤怒開始扭曲,變得越發蒼老,更加映照出對面少女的青春美好、芳華正茂。
「娘娘,您當然對我們母女恩重如山。」少女哭泣起來,可憐兮兮,「可是父親死得早,我們母女無依無靠,陛下若是執意要寵幸,我一個女子又怎樣抗拒?求娘娘給我一條活路,切莫讓我腹中骨肉無依無靠……將來,我定然結草銜環報答娘娘……」她最後一句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了,她已經懷上皇帝的孩子,必須讓她進宮。
「恬不知恥!」李長樂幾乎恨不能撲上去扯爛對方的假面具。
李常喜難掩心頭得意:「娘娘,您已經獨寵這麼多年,也該知足了!陛下正值盛年,哪裡有不愛年輕女子的道理,我們緋月生得如此美貌,陛下肯垂青也是人之常情,您不若想開些,若是別人進了宮,保不定明裡暗裡跟您作對,可咱們緋月卻不同。你是她的親姨母,哪怕她得了寵,也不會忘記您的恩典……」
李長樂被這幾句話說得暴怒不已,李常喜根本是諷刺自己已經年老色衰,越來越留不住拓跋真的心,不如早點想開點,別再霸著皇后之位。好,這一對忘恩負義的母女,她養得這兩匹白眼狼!更可氣的是緋月還擺出一副毫無愧疚的清純樣子,就像自己完全是無辜的一樣,李長樂忍了又忍,竭盡全力控制自己不要當場失態。
勾引皇帝,等於對李長樂這個姨母的背叛,緋月已經這麼大了,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現在卻還在她面前裝作一切都不是她的錯,這個丫頭顯然卑劣到了極點,至於李常喜,別有居心教唆女兒靠近拓跋真,根本是無恥至極!
「你說人之常情?」李長樂的牙齒不停地磨著,咬牙切齒。
她的口氣帶著惡念、怨毒,緋月有些慌張,了李常喜一眼,李常喜卻仍舊十分坦然:「娘娘,您就別這樣生氣了,我可沒有說錯半個字,喜新厭舊,這的確是人之常情。」
舊人?她李長樂受盡寵愛,竟然有一天也成為了舊人?!一股熊熊烈焰衝進了李長樂的頭腦:「大言不慚!我輔佐了皇帝這麼多年,不知花費了多少心思,而你的女兒只憑著一張嬌滴滴的面孔就要把陛下從我身邊搶走,還敢在我面前說這些話,混賬東西!」
李常喜也怒起來:「大姐,你怎麼有臉說這話!當年你可是從三姐手裡搶走的陛下,她的冤魂可還在這宮裡頭飄著,你就別五十步笑一百步了,緋月不過是在效仿你啊!」
提到李未央,李長樂像是被人猛地扇了一巴掌,整張臉通紅,心頭怒火高漲,她張嘴要反駁,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沒錯,這丈夫是她從自己妹妹的手裡搶來的,這皇后的位置也一樣,她甚至還逼死了李未央,讓她慘死宮中,人人都說冷宮裡到現在還有她的孤魂……
可這件事從來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出,今天被一下子揭破,逼得她徹底陷入瘋狂。
「來人,馬上來人,把這對母女給我拖出去杖斃!」她大聲尖叫著,面孔僵冷如死,整個人暴跳如雷。
然而,關鍵時刻一個身著龍袍的男人快步邁進了大殿,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近似於零,此刻他依舊俊美如昔,神色冷峻:「朕在這裡,誰敢動緋月一根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