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位之爭 2
太子和靜王遠遠地瞧見了這一幕,太子突然冷笑了一聲,卻不知道在笑什麼。靜王著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深思。
太子笑道:「你爭我奪,和咱們又有什麼區別?這兩個人太愚蠢了,以至於讓別人鑽了空子。」儘管太子沒有明說,靜王卻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們兩人難得和睦地站在一起,靜靜的談著話。
靜王微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莫名的嘲諷,他慢慢地道:「若是他們等大君下葬再行動作,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怪就怪他們兩人太心急。」靜王對於巴術十分的失望,他以為這三王子多少有點腦子,可是卻沒有想到,對於權力的野心使得他的頭腦一時發熱,竟然做出了這麼不理智的事情。好在巴術及時收手,不然巴魯的下場在等著他。想也知道,父皇絕對不會饒過巴魯的,因為他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敢於反抗他的人。
皇帝不疾不徐地下了命令,明天大君會正式發喪,並且新大君同時繼位:「如今這位大君年輕有為,我相信草原會在他的帶領下走向繁榮,你們會擁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奴隸,更多的財富。」他無需刻意提高聲音,除了風聲之外,場上靜靜的,沒有一個人說話,人們著他,哪怕是最勇猛的草原武士,眼睛里也帶著惶恐與不安。
李未央淡淡地道:「這一次狩獵,陛下真是收穫頗豐啊。」
元烈著她,笑容和煦地道:「怎麼,出乎你的意料了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就是這個道理?」
李未央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在那一瞬間,她有了恍惚的錯覺,眼前的這個越西皇帝,像是一頭一直沉睡的雄獅,可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氣勢可以蓋掉所有的人。皇帝利用他們兄弟之間的矛盾,扶持五王子成為草原大君,只不過五王子的個性十分懦弱,他必須交出草原的控制權,才能夠坐得穩這個大君的位置,這樣的交易十分划算。新大君拿出自己的騎兵、草原向越西人俯首稱臣,而越西再也不用擔心草原倒戈相向,因為他們已經失去了這個力量。
其實,若是巴魯或是巴術繼承王位,依照他們那種強勢的性格,終有一天要與越西翻臉,到時候越西人對草原的控制減弱,草原有可能利用越西和大周的矛盾,想方設法要挾轄制,與其如此,不如先下手為強。
元烈帶著戲謔不屑的口氣道:「其實草原上的敵人並不是越西,也不是大周,而是他們自己,皇帝就是親眼出了他們之間的矛盾,才會加以利用,想來大君的死……」話說一半留了另一半,與李未央心照不宣而已。若說巴術指證巴魯在大君身邊安插了人手,那麼在那漆黑的夜裡,又是誰能夠透一切呢?是不是說明巴術也已經在大君的身後安插了人手,不,應該說大君身邊的勢力過多,以至於他的兒子們沒有想到一直被身後目光陰冷的黃雀盯著,所以他們做不了贏家,只能慘敗。
事情果然不出元烈的所料,第二天越西皇帝便已經處決了巴魯,並且將巴術貶為庶人,遠遠的趕到了草原上最為貧瘠的土地上,在那裡存活都是問題,巴術勉強能想的就是讓自己的人吃飽肚子,而不是去爭奪王位,這樣一來,草原上能夠與五王子爭奪的人就再也不存在了。至於那些汗王,在皇帝接連殺了四五個人之後,其他人也就安靜了。草原上的反對勢力,也曾經試圖反抗過越西皇帝,可是他們最終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風向變了,原本一直支持二王子繼位的汗王們瓜分了二王子和三王子所擁有的牛羊、人口,對這一切保持了沉默。而在汗王之中勢力最雄厚的塔汗,托克,沃金,三大家族全部都支持了越西皇帝所提出來的五王子,他們的支持可以讓五王子迅速穩固地位,震懾其他的部落。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未央微微一笑,她著來望自己的阿麗公主道:「公主擔心的廝殺場面沒有發生,你應該高興才對。」
阿麗公主點了點頭道:「不管如何,五哥是個心地善良的人,他可能不是個好的君主,可他必定不會隨便再起紛爭,有了越西的庇護,草原上也許會變得安寧下來。」
李未央心頭冷冷的一笑,這個孩子終究還是太年輕了,她甚至不知道一切都是由那個人所決定的,他控制了草原的力量,下一步是不是要向大周動手呢?藉以外部的矛盾,轉移內部的紛爭,這越西的皇帝究竟是怎樣的人?
阿麗公主擦了擦發紅的眼睛,隨即向李未央道:「你們是不是很快就要啟程回去了?」
李未央點了點頭,阿麗輕聲地道:「今天就是大君的葬禮,你們也會來參加嗎?」
李未央目光頗為感嘆,道:「這是自然的,陛下已經下令所有的越西貴族都要去替大君送行,這也是越西人對你們的尊敬。」
阿麗公主點了點頭,她突然開口道:「葬禮過後,我可以和你們一起回去嗎?」
李未央著阿麗卻是微微一笑,「你還是為了靜王嗎?」
阿麗公主搖了搖頭,她慢慢地道:「對於靜王,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再也沒有什麼好遺憾了,我想離開草原只是因為大君死了,三哥也被放逐,我在這裡也沒有別的親人了,所以我想去別處,聽說越西十分的富饒,姑娘身上的衣裳很漂亮,小夥子也很英俊,說不准我能夠找到心上人。」
李未央心中微微一動,她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道:「若是公主願意,自然可以,而且我還歡迎你住在郭家,我想四哥一定會很高興的。」李未央注意到,當她提到郭敦的時候,阿麗公主的臉好像紅了一下,雖然她還沒有這麼快轉移心意,可是郭敦的表白卻還是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阿麗公主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裙子,隨後向李未央道:「下午就是喪禮的儀式,我就在外面等你,你準備好了咱們一起去。」
李未央點點頭,隨即下意識地重重咳嗽了兩聲。趙月擔心地著她,她總覺得這一次的風寒損傷了李未央的精神,但是,草原上的環境不好,風沙也大,希望早點啟程回去,能夠讓李未央儘早康復才是。
大君的葬禮十分的簡單,不過是架起柴堆,將屍體抬上去。而巫師們則揮舞著刀,高唱著歌曲。李未央聽不懂這首歌唱了什麼,只見無數的草原人從坡上一直跪到坡下,烏壓壓的一片,幾乎把大半個營地都遮住了,他們高舉著雙手,一直向著天空唱著什麼奇怪的歌曲。直到五王子親手拋下了火球,柴堆變成巨大的火堆,熊熊的大火,逐漸將大君的屍體焚燒殆盡。
李未央著這一幕,目光變得很深,在這一場戲中,她以為自己是贏家,現在來不過是小勝而已,最大的贏家此刻正在金帳之中。
皇帝正在處理公文,他的額頭之上已經顯出了紅紅的掐痕,因為額頭的巨痛所以他總是捏眉心,這才引起了紅色的印記,而這印記很深,隱約有些發黑了,這時候帳子一動,卻見到元烈大跨步地進來,行禮道:「元烈見過陛下。」元烈的態度不冷也不熱。
皇帝見他,露出了不耐煩,將那公文一下子丟在案上,眼眸盯著自己的兒子,「讓你到草原上來,可有什麼收穫嗎?」
元烈了他一眼,心道這收穫還真不小,不過收穫最大的分明是你吧,但是他並沒有把這話說出來。皇帝冷笑了一聲道:「這世上的規則十分的簡單,無論是越西,還是草原,手中都握著一把刀,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若是不砍殺敵人,拓展自己的疆土,那麼很快就連自己的位置都守不住了,就像大君一樣。可是朕每次瞧你,都是一副窩囊樣,總是圍著女人的裙子打轉。」說著他輕聲笑了起來,那笑中帶著幾分冷酷。
元烈著他,靜默良久,緩緩吐出一言:「陛下這個局設得很妙。」
皇帝抬起頭了他一眼道:「哦?朕設了什麼局?」
元烈輕輕嘆息一聲道:「大君若是好好的在金帳之中呆著,必定不會遇到危險,我猜是裴皇后先行收買了他,命他要我和郭嘉的性命。陛下默許了他,有了你的默許,大君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地追殺我們,他一行動你就跟在他身後,等他到了氣力衰竭時候,將他引入狼群,再給他致命一擊,隨後栽贓在二王子巴魯的身上,再利用巴魯和巴術之間的糾紛,殺了幾個汗王,震懾了他們,使得其他那些蠢蠢欲動的王子都不敢輕舉妄動,你還扶持了最為懦弱無能的五王子登上了大君的位置。他這個人沒有其他的本事,最大的優點是聽話,只有依附於你,他大君的位置才能坐得穩當。想也明白,這草原會平靜好一段日子了,你的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可真是精。」可拿他和未央的性命做賭注——他實在是無法理解,皇帝眼睜睜的著他被人追殺,這行徑讓他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他親生的兒子。
皇帝依舊不動聲色道:「若是真的因為這點小事你就死了,那隻能是你自己沒本事,怪不得別人。」
元烈露齒一笑頓使滿天星月失輝,口氣卻極為嘲諷:「是,生死是我自己的事,我絕不會怪陛下。」
皇帝著他,卻仰天大笑:「怎麼?你生氣了嗎?」
元烈低下頭,目光冰冷地道:「不,我沒有。」
皇帝開口道:「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我拿你們做誘餌,你是捨不得那個丫頭和你一起死。」當他說到那個丫頭的時候,目光之中射出一絲寒光。
元烈突然抬起頭,冷聲道:「她不是什麼丫頭,她是我心愛的人,她叫李未央,不,也許你更願意叫她郭嘉。」
皇帝嗤笑了一聲,「心愛的人?」他的笑容之中,含了三分的嘲諷和一分的冷冽。「什麼是心愛呢?你才多大的年紀,你懂什麼?口口聲聲談什麼心愛?可笑之極。」
他這麼說著的時候,語氣之中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元烈著他,目光里沒有一絲的波動,在他來,這個皇帝跟他有沒有血緣關係並不重要,他們彼此之間也沒有多少親情,他原以為至少在他母親的份上,皇帝會對他有幾分照顧,現在來,他完全的想錯了,也許對方的寵愛也不過是一個幌子,或許這世上就沒有能入他的法眼吧,不過元烈並不在意,他在意的不過是李未央一個人,今天不高興的只是皇帝將未央推向危險。
見元烈目光冰冷,皇帝的手指扣著案,「篤篤篤篤」,案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聲音,令人聽了十分的心煩,可是卻隱隱有一種威脅。他開口道:「那天晚上你明明有能力將大君的人馬誅殺,為什麼只顧著落荒而逃?」
元烈一驚,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對方的眼裡,他的目光逐漸變得冰冷起來,如同鷹一般盯著自己的獵物,那眼神絕不是兒子向父親的,倒有幾分向對手和敵人。
皇帝失笑道:「你不必緊張,若是朕想要剷除你的勢力,也不會一開始就將部分的人交給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元烈沒有吭聲,他甚至沒有想回答對方的意思,皇帝冷冷一笑:「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那點小心思,哼。」他突然哼了一聲,「不過是想要製造和那丫頭單獨相處的機會,沒準還想陰那郭家一把,要逼著他們承認婚事,若說卑鄙無恥,你比朕差不了多少,倒有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
元烈淡淡一笑:「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為了達到目的自然是要做一些犧牲的,我又不在乎什麼名聲,本來的確是這麼打算的,不過後來……」他的話說了一半,皇帝替他說了下去,「不過後來,你那心上人不同意,你怕她生氣,就臨時改變了注意,真是沒用的東西!」
元烈不開口,他覺得皇帝並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為了讓李未央高興,他什麼都可以做,為什麼不再等待一段時間呢?當然這話跟皇帝去解釋那是沒有用的,在對方的字典里,永遠只有強取豪奪四個字,絲毫不懂得珍惜二字的含義。
皇帝正了正顏色:「那女人已經教唆大君對你們動手了,若非我暗中布置,你以為你們會那麼容易逃出他們的包圍圈嗎?這是第一次,絕不會成為最後一次,若是你們不能向他們施以顏色,如果你不用雷霆手段,將所有想要殺你的人,一一痛擊,那麼你以後也沒有辦法在大都立足,更沒有辦法在這個吃人的世界繼續活下去!」
元烈目光冰冷,神情冷淡:「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任何人無關,你不必多管。」
越西皇帝冷笑一聲:「你是朕的兒子,若是沒有朕,根本不會有你。」
元烈突然嗤笑了一聲,他開口道:「是啊,若是沒有你,根本就不會有我,若是沒有你,我也不會流落異國他鄉成為別人的棄子,受了多少的白眼,甚至於回到大都,也依舊是他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皇帝面色一變,此刻他嬉笑的表情不見了,慢慢變得十分嚴肅,語氣里也帶著冷酷:「朕知道,你還記恨著你母親的事情,你要記得我和她的過往與你沒有任何的瓜葛,我不想在你的口中聽到關於過去的任何一個字。」此刻他在元烈面前冷酷的像一個真正的帝王,沒有絲毫人類應該有的感情。
而元烈筆直地著他,與他的視線相遇、對抗、堅持,甚至於沒有絲毫的退縮。皇帝著他與記憶中那個人有三分相似的輪廓,只覺得光是著,都能帶出心底那如凌遲碎割一般綿長不絕的痛楚來,便良久沒有說話。最終,他笑了起來,只是露出一個極淺的笑容,「也許,你的弱點就是那個小丫頭,如果她死了呢?」
元烈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極為可怕,他著自己的父親,冷漠的面上如同沉積了千年萬年的冰雪,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李未央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一個人,超過母親,也超過你這個父親。」
「你說什麼?」皇帝突然惱怒了起來,他在元烈的眼中到的是對他權勢的反抗,而這麼多年來,沒有人這樣做過,即使是那囂張跋扈的裴皇后在他面前依舊是卑躬屈膝,低眉順眼,而他沒想到,這個剛剛長大的小子,竟然這樣對自己說話!
元烈不在乎他的警告繼續往下說:「在我小的時候,若非是她,我已經被兩個嬤嬤按倒在水裡活生生的淹死了。在養母剛剛去世的時候,若非是她百般維護,保我周全,我早已經死在了那些暗殺之中,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活著回越西,也不會面對自己的出身。我憎恨一切人,包括你,唯有她一個人才是我真正在意的,若是她不在了,我也沒有存在的意義!」
跟那人是一樣的倔脾氣!皇帝左手指甲在衣袖中幾乎把掌心刺出一個窟窿來,那天生的陰狠性子頓時發作,砰地一聲,將整個案都打翻了,「什麼叫沒有存在的意義!?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
元烈卻笑了起來,已經繼續說了下去:「她在你的眼裡,不過是個尋常的丫頭,沒有絲毫動人之處,也不值得浪費眼光。可是,在我的眼中,不管環境有多麼的惡劣,她也能艱難地活著,保護好身邊的每一個人,一步一步的達到自己的目標。她改變了我的命運,將我跟她牢牢地綁在一起,我只說一句,我不在乎你的皇位,也不在乎你的關心,我只在乎她,若是有任何人敢傷害她,就是我的敵人!哪怕到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他!」
皇帝有一些恍惚,他著自己的兒子,對方眼神中的神彩和堅定都異樣的真切:「你真的這麼喜歡這個丫頭嗎?」
元烈露出一個驕傲而又篤定的笑容,「是的,我喜歡她,而且要娶她,這世上都沒有人能擋在我的前面。」
他面上神色坦蕩,皇帝終於嘆了一口氣,他在元烈的身上似乎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跟他年輕時候一樣的倔犟無知,瘋狂執著,而且愚蠢。他想了想,口氣便軟了下來,「若是你真的喜歡她,朕可以為你們賜婚。」
元烈冷笑一聲道:「這和你沒有關係,我說了你不必管。」說了,他已經轉身大跨步地向帳外走去。
皇帝叫住了他,元烈轉過頭來著他道:「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皇帝著他,突然露出了一絲好笑的神情:「我聽說元英那孩子也很喜歡她,你有信心嗎?」
元烈微微一笑,卻並不回答,轉身便掀開帳子走了出去。
皇帝這口氣簡直嘆到了海里,帳子外頭走進來一個人,卻正是皇帝身邊最為親近的侍從張公公。
張公公剛才在帳子外頭著元烈遠去,這才敢進來伺候,他上來將那案扶好,把奏章拍了拍灰塵,再疊了起來。卻聽見皇帝幽幽地說了起來,「你說,這孩子到底像誰呢?」
張公公心想,像誰?還不是像您啊陛下,只是這話他不敢說出來,他微笑著回答:「旭王殿下是個聰明的人,他知道陛下的意思。」
皇帝卻搖了搖頭道:「群狼環伺,就他如何突圍了,若是他做不到,將來這把位置他也是坐不穩的。」
張公公聽到這話,悚然一驚,他突然意識到,皇帝在說什麼。皇帝了他一眼,那眼神之中似有殺機,張公公立馬低下頭去,含糊地應了一聲道:「陛下放心,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定不會辜負陛下的希望的。」
越西皇帝冷冷地一笑,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眼睛,那巨大的壓力已經使得張公公的背上出了一層細膩的汗珠。皇帝轉開目光,這壓力就陡然消失。張公公才輕輕鬆了一口氣:陛下,您的心思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