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喬媽媽和喬暖都嚇了一跳,喬媽媽往客廳里望了一眼,「怎麼回事?」
「好像是東西摔碎了,我去看看。」
喬暖走到客廳,見何決和何媽媽面對面站著,何決呼吸急促,看向何媽媽的目光沉冷得彷彿浸了冰水。何媽媽單手抱著肩膀,臉上驚訝和憤怒摻雜。
地上躺著摔碎的茶杯,茶水和茶葉淌了一地。喬暖小心翼翼地跨過去,拉了拉何決的衣袖「……怎麼了?」
何決沒理她,看著何媽媽,冷冷地說:「有什麼好商量的。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不需要你來管。」
「沒大沒小!何決,有你這麼跟媽媽說話的嗎!」何媽媽呵斥,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抱著肩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小決……」喬暖勸誡地喚了一聲,又拉了拉何決的衣袖。
何決一把揮開喬暖抓著他手臂的手,「要你多管什麼閑事。」
「小決,你……」
喬媽媽聽動靜越來越大,從廚房出來,看著一地的碎片碴子,又看了看怒氣沖沖的喬暖和臉色沉冷的何決,問:「怎麼了這是?」
喬暖張了張口,沒有回答,輕輕地搖了搖頭。
何決拿起茶几上的自行車鑰匙,最後看了何媽媽一眼,跨過地上的碎片,飛快地走向門外。
何媽媽怒極,朝著門口大聲喊道:「有本事你滾了就別回來了!」
回答她的是一串下樓梯的咚咚咚的腳步聲。
喬媽媽勉強笑了笑,勸道:「小張你別生氣,何決畢竟還小,不懂事——喬暖,你去看著小決,別讓他粗心大意出什麼危險。」
喬暖嗯了一聲,朝門口走去。
「你也注意安全,跟小決好好說。」喬媽媽交代。
喬暖在門口揮了揮手,「知道。」
跑到一樓時,何決正在給自行車開鎖,喬暖忙幾步跑過去,抓住車把手。
何決狠狠瞪了她一眼,「鬆手。」
「不松!」
「松不松?」
「就不松……要麼回去吃飯要麼你帶著我,反正我不松。」
「你別太過分。」何決冷冷看著她。
「就過分了怎麼樣,有本事你就把我打趴下,從我身上踩過去。」喬暖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足足僵持了一分鐘,何決最終敗下陣來。
喬暖飛快地跳上自行車後座抱著何決的腰,不然他有一點耍賴的機會。
何決故意騎得很快,沖坡時騎得歪歪扭扭,本想以此嚇唬喬暖讓她主動下車,哪知喬暖將他抱得死死的,不管他做什麼高難度動作都不吭一聲。
何決雖長高了不少,到底才讀初一,體力尚有所不及,結果沒嚇到喬暖,自己反而累得夠嗆。
他把車停在肯德基門口,喬暖從後座跳下來,往裡望了望,皺眉說:「家裡好好的飯菜不吃出來吃這種沒營養的東西。」
何決沒理她,鎖了車徑直走進去。喬暖無奈,找地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然後和何決在肯德基匆匆解決了午餐問題。
出來時快到下午兩點,太陽灼烈。喬暖右手在眼前搭個小棚子,眯眼看了一下,「這麼熱,還是回去吧。」
何決不答話,開了車鎖,看了她一眼。
喬暖嘆一口氣,認命坐上後座,嘟囔道:「真是個麻煩的小鬼。」
何決一路騎過去的地方,是他就讀的w七中,學校很好,初中畢業之後升w市最好高中的幾率非常高。
喬暖知道何決的成績一貫很好,雖然不見得有多刻苦。對這種天資聰穎的人,喬暖一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何決將車停在了學校的後門,喬暖跳下車,看了看關上的門,「怎麼進去?」
何決鎖了車,也不回答。只見他上前幾步,一手攀住豎欄,踩在橫欄上,幾下攀爬,就到了門的另一邊,不一會穩穩落地,轉過身看著喬暖,目光里不無得意。
然而喬暖沒有效仿他,她上前幾步仔細看了看鎖,然後輕輕一推,門應聲而開。
「哎呀門居然沒鎖,小決我真不是故意的喲。」
何決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最終喬暖跟著何決上了教學樓的天台。頂樓本來有鎖,不知道被誰撬開了,偽裝成鎖上的樣子。對此喬暖見怪不怪,她所讀的高中也有不少這種把戲,不過老師通常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天台很大,角落堆著些磚塊沙石石棉瓦,靠牆那側有個沒有拆除的塑料雨棚,底下被拾掇出了一小片休息區域——地下鋪了厚厚的幾層報紙,上面墊了張涼席,一側還拿幾本舊書墊了兩個枕頭。
「這誰弄的?」喬暖被小鬼們的創造力驚到了。她以前覺得在天台上拿幾塊磚頭堆倆小馬扎就很不錯了,顯然她低估了如今孩子們的享樂精神。
何決沒回答她,仰面在涼席上躺下。
「你打算在這睡午覺?」
喬暖等了半晌,才聽到他「嗯」了一聲。喬暖無奈,心想小屁孩什麼的真是難纏。眼看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便在涼席上坐了下來,偏過頭看著何決。
何決閉著的眼睛下有一圈很淺的黑眼圈,稚氣未脫的臉上略有疲態。喬暖一直覺得何決長相非常順眼,完全遺傳了他父母的良好基因。雖說自何決父母離婚後,喬暖幾乎就沒見過何決父親,但在她印象中,何爸爸相當玉樹臨風。假以時日,何決也肯定會成為小女生們追捧的對象。到時候她這個當姐姐的,也能趁機掙點面子。
喬暖正想得開心,忽然何決睜開眼睛,不滿地掃了她一眼。
「你看我幹嘛?」何決皺眉問。
「你不是睡覺么,我看你又不會影響你。」
何決輕哼一聲。
「好啦好啦你睡吧,我不看行了吧,你以為誰稀罕看你啊。」說著從涼席底下抽出一張報紙,挑感興趣的「新聞」有一搭沒一搭的看。
太陽雖大,雨棚下卻是陰涼,不一會就感覺到風徐徐拂過,間或撩起髮絲。不知道過了多久,喬暖換了一張報紙,翻到副刊準備開始閱讀,卻聽到本以為睡著了何決突然輕聲問:「我爸媽離婚的事,你還記得嗎?」
喬暖一怔,忙偏過頭去看何決。然而他拿手臂蓋住了臉,任何錶情都無從窺探。
「記得……怎麼了?」
何決父母當年結婚鬧得很兇,整整一年,幾乎每隔幾天喬暖都能聽見對門傳來的激烈的爭吵的聲音。何決的爸媽都是很優秀的人,因此也都心高氣傲不肯低頭。然而婚姻最容不下的就是心高氣傲,對於兩個同樣要強的人而言,一拍兩散是必然的結局。那個時候何決才七歲,每次喬暖回家在樓道里碰到何決,他都是耷拉著腦袋,緊緊抿著嘴,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走。到了門口時也會捏著鑰匙,久久不肯去開門。後來喬暖看不下去,讓他到自己家裡來寫作業。何決對別人的情緒非常敏感,喬暖花了很長時間才讓他在面對自己時放鬆下來。
後來何決父母終於結束了漫長的拉鋸戰,將離婚手續辦了下來。何爸爸搬出去的那天,何決站在喬暖家門口,抿著嘴,自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何爸爸等了很久,也沒能等到他說一聲再見。
喬暖始終忘不了那個時候何決的眼神,很空很冷,彷彿一潭很深的水,投一把石子進去,不會發出任何聲響。好像何決的靈魂也沉入了那深潭之中,再也回不來了。
她不知道一個七歲的孩子為什麼會擁有這樣絕望的眼神。只是希望以後再也不要見到,永遠都不想再見到。
然而不久之後喬暖就再一次見到了那樣的眼神,那是在何爸爸再婚典禮上。那天是一月十六日,也正好是何決的九歲生日。喬暖不只一次想過,何決真是天生來激發她的母性情懷的,每次都能隨便用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把她虐得要死不活。
「我媽……要結婚了。她之前跟我打過電話,這次回來就是專門來通知這件事的。」何決的聲音很平淡,平淡得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然而在說到「專門」這兩個字的時候,語調卻有一個並不很明顯的加強。他還沒有進入變聲期,聲音清亮裡帶著一點軟,因此這樣刻意抹平了情緒逞強的語調,反而聽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喬暖沉默了很久,也始終想不出任何妥帖的回答。不過她知道,何決的目的也並不在於獲得安慰,不過是想找個人傾訴罷了。
何媽媽這個人,喬暖有所了解。她要強的性格自離婚以後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離婚後她整個人撲在事業上,如今做到了管理層,不免習慣了發號施令,在某些事情上非常獨斷。無論是當時離開w市去b市,還是今年幫何決報了七中而非何決更喜歡的三中,何媽媽都很強勢並且不容置疑。所以這件事恐怕也是如此,她早已做好了決定,只是例行通知。不論何決同不同意,婚是一定會結的。不過是何決的同意會讓整件事情顯得更加愉快和體面罷了。
「我不是反對她結婚,能有人照顧她,我也很高興,我只是……」何決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時間空曠的天台上只有風聲和兩個人呼吸聲,靜得讓人有點難受。
作者有話要說:中午好~今天雖然是個節日,不過就不祝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