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2
「讓八娘出來見我!」
「八娘怎地還不出來?做了虧心事,沒臉見人了么?」
王氏聲音越來越尖銳,話也說得越來越難聽了。
能紅、能白,還有其餘的幾個婢女在好言好語陪著笑臉勸她,她哪裡肯理會。
「再不出來我便砸東西了!」不只不聽勸,她還越發來勁了,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白色茶壺,用力摔在地上。
她力氣很大,茶壺被摔成了碎片,被日光映著,白花花的一地。
「你怎麼能這樣呢?」
「有話好好說,為什麼要砸東西?」
能紅和能白臉色都變了。
王氏卻是大喜,「摔東西的感覺真好,真痛快!」她眼睛亂轉,看到一個花紋繁複美麗的青釉瓔珞紋蓋瓶,便伸手拿起來,捧得高高的,作勢欲摔。
「不能砸!」能紅急了,「那是我家娘子的陪嫁之物,很珍貴的!」
能白也被嚇了一跳,失聲叫道:「這是九岩窯啊,釉色高古,質地醇素,十分難得,我家娘子特地送來給八娘的!」
王氏兩眼放光,惡狠狠的道:「那更得砸了!」
就是好東西砸得才過癮啊,平平常常的物件兒砸著有什麼意思?這是范氏的好東西,那更好了!就是要砸她的!
王氏興奮得連腮幫子好像都透著亮光,雙手將這珍貴的九岩窯舉至頭頂,眼看著就要狠狠的摔下來了!
能紅眼裡似要噴出火來,擼擼袖子,要衝上去和王氏拚命,「她也太欺負人了!」能白忙拉住她,「若是和她打起來,咱們有理也變成沒理了啊。」能紅急的跺腳,「那怎麼辦?眼睜睜的看著她把蓋瓶給砸了么?那可是八娘的心愛之物!」
王氏囂張得意,她帶來的婢女和任江城的婢女推推搡搡,亂成了一團。
「砸啊,隨便砸。」清亮又安靜的少女聲音,傳到眾人耳中。
一片混亂之中,她的聲音卻是人人都聽到了,忍不住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任江城出現在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王氏,花瓣般的嘴角噙著絲輕蔑笑意。
王氏不由的張大了嘴巴。這個八娘……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眼中含淚央求乞憐,還這麼四平八穩的呢……王氏呆了會兒,更生氣了,「這可是你讓我摔的!看到一地碎片,你可不要哭!」
任江城連連冷笑,「我是不會哭的,只怕二伯母要哭。」
「我哭?」王氏差點兒沒被任江城給氣樂了,「我為什麼要哭?該哭的是你吧,八娘?」
任江城一步一步從樓梯上往下走,曼聲道:「二伯母出自名門,又嫁到了刺史府,定然是有些見識的。這九岩窯的蓋瓶值多少錢,二伯母心知肚明。你這一摔,至少得摔下去十萬錢吧?唉,六姐姐欠我的百兩金還沒交付呢,二伯母便來摔我阿母的九岩窯蓋瓶了。二房真是有錢啊,百兩金,十萬錢,想必不在話下,伸伸手便能拿出來。」
「十萬錢?」王氏愕然,「這麼個瓶子,十萬錢?」
她舉著青釉瓔珞紋蓋瓶的手,有點抖了。
她知道這蓋瓶一看上去便是好東西,卻不知道會有這麼貴。
這要是真摔了,估計刺史府上上下下,都得罵她敗家吧?一下子摔掉十萬錢啊……
任江城不緊不慢、從容悠然的下了樓梯。
王媼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一臉緊張,彷彿母雞在保護小雞。
任江城到了王氏近前,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掛著淺淡的笑,「二伯母要見我,是么?不知二伯母有何指教呢,是不是來替六姐姐交付那百兩金的?」
「你還有臉提六娘!」王氏聽任江城提起她的寶貝女兒,怒氣上涌,大聲喝道:「六娘被打被罵被罰,都是你這壞丫頭害的!你還有臉提她!」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任江城不贊成的搖頭,「六姐姐是被二伯父打罵責罰的,你這麼鬧,是在指責二伯父打的不對,罵的不對,罰的不對么?」
「你……你……」王氏被任江城氣得說話都結巴了。
任江城微笑看著她,神色誠懇,語重心長,「你和二伯父是夫妻,有什麼話和他私下商議便是,又何必這般公然指責他呢?二伯母,你這麼做,會讓二伯父很傷心的啊。」
王氏氣得身體直發抖,「八娘,你跟誰學的,這麼壞?」
王氏今天來找任江城鬧,一個是看到任淑貞受苦大為心疼,要為任淑貞出氣,另一個原因就是任江城一個十四歲的女郎,父母又不在身邊,還不是由著她這做伯母的想怎麼欺負便怎麼欺負么?卻沒想到任江城寸土必爭,寸步不讓,就這麼針尖兒對麥芒的跟她吵起來了,避重就輕,東拉西扯,把她說的啞口無言。
劉氏帶著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由數名婢女簇擁著,腳步匆匆的過來了。
王氏是背對著屋門的,並沒看到這些人。
「二伯母這話說的可不對。」任江城心思動了動,一臉無辜,委屈的說道:「我阿母遠在嘉州,我在刺史府一向是由夫人教導的。如今我這個樣子,自然是夫人的功勞了,這還用問么?」
王氏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幸虧她身邊一名婢女手忙腳亂的扶住了她。
能紅卻是眼疾手快,嗖的躥過去,把王氏手中的蓋瓶搶了過來!
「十萬錢呢。」能白過來接應她,兩人小心翼翼把蓋瓶放回原處,后怕的拍拍胸。
王氏靠在婢女身上直喘氣,伸手指任江城,「八娘,你不敬長輩,驕橫無禮……」
任江城挑挑眉毛,走近兩步,慢條斯理的問道:「我才說過,我是由夫人教導的,二伯母便質疑起我的教養來了。二伯母,你到底是對我不滿呢,還是對夫人不滿呢?若對我不滿倒還罷了,我做小輩的只有戰戰兢兢服侍討好,以圖二伯母對我觀改。若是對夫人不滿,我可就沒有辦法了。」
任江城說著話的功夫,劉氏等人已到了門口。
「誰對夫人不滿了?」劉氏高聲問道。
「她!」
王媼、能紅、能白等人不約而同指向王氏。
任江城含笑同劉氏、任淑慧等人見過禮,有些為難的指了指一地碎片,「二伯母氣得把茶壺都摔了。」
王氏大怒,「八娘你血口噴人!你是說我對夫人不滿,以至於在你房中摔東西泄憤,對不對?」
「這是二伯母說的,不是我說的。」任江城眨眨眼睛。
王氏站都站不穩了,靠在婢女身上,直喘粗氣。
劉氏和任淑慧眼中都有了幸災樂禍的笑意。王氏是次子婦,但因著是辛氏的外甥女,在刺史府內宅向來是比劉氏更得臉的。現在王氏被氣成這樣,這母女二人哪能不開心,哪能不高興?劉氏趁機訓斥王氏,「便是真對夫人有所不滿,也要當面跟她老人家說清楚,和個晚輩私下裡計較這些,成何體統。」王氏急得要辯解,「我沒有,我真的沒有……」任淑慧笑吟吟的走過去扶住她,親熱的說道:「叔母,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錯便改,也就是了。」王氏越發生氣。
王氏板起臉,「八娘混淆視聽罷了,我哪裡有對夫人不滿?」
如果王氏和任江城面對面爭執,讓劉氏支持一方,劉氏肯定還是支持王氏的。辛氏畢竟是王氏的嫡親姨母,心裡向著她,就算想挑撥離間也是做無用功。劉氏在心裡盤算了下,覺得反正也訓過王氏,出了口氣,就算了吧。
劉氏便不疼不癢的又訓了任江城幾句,「小小年紀,還是要學好。尊敬長輩,言語謹慎,不得胡言亂語,更不許誹謗長輩,違逆長輩之意。」
任江城不由的心中冷笑,果然人人看著她這父母不在身邊、無人撐腰做主的女郎好欺負么?哼,我偏不讓你們如願!
「長輩之意,這裡頭的說法可就深了。」任江城笑得溫柔,「不許違逆長輩之意,八娘省得。不過,大伯母二伯母是長輩,祖父祖母也是長輩,打個比方,若二伯母的意思和祖父的意思不一樣,那八娘是聽二伯母的呢,還是聽祖父的呢?八娘愚鈍,還求大伯母指點。」
劉氏眼神凜冽,盯著任江城看了幾眼。
任江城無知的回望過去,眼神單純而明凈。
任淑慧、任淑然、任淑清心中都是一驚,八娘變了呢,詞鋒恁地尖銳……
「自然是聽你祖父的。」劉氏忍下一口氣,語氣溫和的說道。
這刺史府的主人是任刺史,他才是家主,任性無禮的王氏到了他面前,又算得了什麼呢。
「如此。」任江城微笑。
她笑得太輕快太愜意,刺傷了王氏的眼睛,也刺傷了王氏的心。王氏橫眉立目,「聽你祖父的,又如何?你祖父忙成什麼樣子了,還管得了你們姐妹們的玩笑打鬧不成?」
任江城針鋒相對,「姐妹們的玩笑打鬧,祖父自是無睱理會。若是有人拖欠了百兩金不還,或許祖父便要問上一問了。畢竟任家的女郎賴賬,影響的是整個任家的名聲!」
王氏被她噎的漲紅了臉,啞口無言。
實際上,她今天來鬧除了想出氣,還想借著這一鬧把任江城弄的沒脾氣了,不敢再提百兩金的事。百兩金不是個小數目,她拿倒是拿得出來,不過拿出來之後,可就捉襟見肘、窘迫不堪了。
至於任淑貞,就算把她房裡全部划拉一遍,也湊不齊百兩金。
年少女郎,能從哪裡弄來這麼一大筆錢呢。
劉氏在旁聽著,心裡快要樂開了花。百兩金,這可是大出血啊,二房若是能出百兩金給了八娘,那可真是元氣大傷,精神不振,恐怕王氏三個月五個月的都緩不過來,那豈不是大快人心么?
劉氏把王氏拉到一邊,做出很為難的樣子,「論理我該幫你的。可八娘她不知怎地入了大人的眼,你想想,四娘和六娘是為什麼被罰的?都和八娘有關,還都是大人的意思啊。觸怒了大人可是不好,你說是不是?」
王氏心疼肚疼,「可是,百兩金這麼大的數目……」
劉氏笑,「六娘知道百兩金是大數目么?她可是當著大家的面誇下海口,不只咱們聽到,就連婢女下人也是人盡皆知。你若不還,連婢女僕從都會笑話二房的。」
王氏呻-吟一聲,腿一軟,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任江城微笑,「幸虧二伯母方才沒有將那青釉瓔珞紋蓋瓶給砸了,否則,還要再加上十萬錢。」
這下子王氏連椅子也坐不穩了,順著椅子滑到地上,盤腿坐著,放聲大哭。
百兩金,百兩金……
讓人心疼的恨不得立即去死啊……
王氏後來又跟辛氏求過情,辛氏沉下臉,「若是沒人知道還能賴上一賴,六娘大聲嚷嚷,刺史府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何賴得掉?真若是賴了,二房的臉面也便蕩然無存了。」
如今賭博之風盛行,貴族人家的子弟以別墅、名人字畫這樣的大賭注隨意一賭也是常見的事。便是輸了千金萬金,也要一笑擲之,面不改色,這才是名門子弟的風度。輸了若是賴賬,徒然惹人恥笑罷了。
王氏一顆心簡直要滴下血來。
心裡滴著血,賭債還是要清的。她終於還是咬著牙關湊齊百兩金,交給了任江城。
任江城對財物並不在意,收到之後,告訴王媼,「您替我收起來吧。」
王媼一臉稀奇,「八娘自打出生以來一直是往外出錢的,如今竟然賺進一筆,生平頭一回,難得難得。」拿著錢存到了庫房。
任江城無語。
能紅小心翼翼、異常輕柔的指著險些被王氏砸掉的青釉瓔珞紋蓋瓶,「十萬錢呢,這麼貴,不如也收起來吧。」能白用力點頭,「就是,擺在這兒,太顯眼兒了,太容易拿著了,太容易……」被砸了……
任江城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這蓋瓶的年頭不過數十年,又不是古董,怎麼可能值十萬錢。」
能紅和能白同時呆掉。
能紅先回過味兒來,「是您親口說的啊。」
任江城一笑,「我隨口說說罷了,莫要放在心上。」
能紅和能白一起張大了嘴巴。
半晌,能紅幽幽嘆了口氣,「您跟她說話的時候一本正經的,誰能想到您竟然是隨口說說的呢。」
「是啊。」能白一臉的不敢相信。
任江城好心安慰她倆,「和隨隨便便的人講話,不必過於嚴謹。」
能紅:……
能白:……
作者有話要說:先到這兒。
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