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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淑賢在刺史府盤桓許久,方才回了孫家。
送走任淑賢,任江城心情愉快。
知道阿父阿母這麼惦記她,千方百計想要接她走,單是這份情意,已令她心滿意足。
任江城預感到她會再次被祖父任刺史召見,把見面之後要說的話想了又想,再三推敲,務必要做到滴水不露,無懈可擊,讓任刺史欣然點頭同意她前往嘉州,和父母團聚。
但是,大概任刺史府這段時間公務過於繁忙,顧不上家裡的私事,一直沒有命人來叫她。
比任刺史的召見先到來的,是安東將軍府的請貼。
樂康公主就要回京城了,臨行之前在府中舉辦桃花盛會,宴請宣州城所有的貴婦、女郎。樂康公主這個人向來矜持,自打她來到宣州之後,雖然也宴過客,但客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從沒有像這回似的遍請城中仕女。就拿任家來說吧,任家嫡出且名聲「很好」的三娘、六娘曾經得到過樂康公主的請貼,庶出的女郎就沒有這個福氣了。就連嫡出的八娘也因為行事詭譎怪異,不為樂康公主所喜,所以,從來沒有受到樂康公主的邀請。這回大概樂康公主想著是最後一次了,格外慷慨大方,任家女郎人人獲邀。這個機會真是很難得,自從得著請貼,任家的女郎便興奮起來了,忙著制新衣、打新首飾,任淑賢送給她們的衣料,正好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
「八娘,你那匹油綠色的衣料穿不穿得出來啊?到時候你可不許穿舊衣,太寒磣了,給我們丟臉。」「就是,那麼刺眼的顏色,你打算怎麼穿?不許打扮得奇形怪狀的,知道么?」一邊忙忙碌碌的制新衣,還忘不了專程過來警告任江城。
「你們可以不和我一起。」任江城不耐煩,臉罩寒霜,「也免得我光彩照人,光芒萬丈,把你們襯得太過平常了,暗然失色!」
把任淑慧、任淑貞等人全氣走了。
任江城便得了清凈。
她出謀劃策,動腦動口,王媼和能紅、能白等人一起動手,用那匹油綠色的明光緞製成了一件漂亮的高腰襦裙。交領右衽,領口鑲以潔白細膩的綾娟,袖子寬寬的,裙擺也是寬寬的,如鬱郁竹林般青翠的綠色漫無邊際鋪開來,簡單卻又華美。
任江城身材高挑纖細,膚光勝雪,這件高腰襦裙一上身,襯得她面龐愈加精緻,身段愈發玲瓏,清新秀美,麗色奪人。
能紅喜孜孜的笑,「到了樂康公主府,咱們八娘定會艷驚四座,贏得一片讚美之聲的。」
能白圍著任江城轉了一圈又一圈,看的都痴了,「八娘太好看了。」
王媼連連點頭,「但凡長了眼睛的,都會看到八娘有多美啊,看不出來的那是瞎子!」
把任江城樂的。覺得我不好看那就是瞎子啊?乳母,你也太護短了。
到了樂康公主府宴客的這天,任淑慧、任淑貞等人早早的便梳妝打扮好了,到辛氏面前說笑了一會兒,才一起出了門。
外面停著六輛通幰牛車。時下流行牛車,就連皇族、高官也是使用牛車的,用性情溫順的黃牛拉車,悠閑緩慢,盡顯貴族風範。其中最高極的便是這通幰牛車了,車頂自前至后罩有細密的大帷子,很是講究。
「怎地八娘還沒來?」辛氏把眾人打量了一下,不滿的問道。
任淑慧、任淑貞等人都跟在她身邊呢,只有年紀最小的任八娘,這時還看不見人影。
任淑慧皺皺眉頭,吩咐婢女,「去請八娘,讓她快一點,就等她了。」婢女答應著正要走,轉過頭便看到後面蓮步姍姍來了位美人,一臉驚喜,聲音不知不覺就高了,「三娘,不用婢子回去叫,八娘來了。」
她這一聲,把任淑慧、任淑貞等人的目光全吸引了過來。
她們都好奇著呢,想看看任江城用那匹油綠色的明光緞,究竟能制出什麼樣的新衣來。
等任江城邁著不疾不徐的步子到了近前,從三娘任淑慧開始,任家女郎個個嫉妒得紅了眼睛。
油綠色這麼俗氣的顏色竟也能被八娘穿得這麼好看,沒天理啊。
任江城身上的衣衫也不見得如何繁麗複雜,層層疊疊,可她穿上去就是飛揚而洒脫,鮮艷而飄逸,漂亮極了。
任淑慧臉色大變,「你這是什麼奇裝異服,快回去換了!」
「三姐姐說的對,你快回去換了!」任淑貞也很著急,跟著搖旗吶喊。
真讓八娘這個打扮去了樂康公主府,任家女郎的風頭不都得被她一個人搶了去啊?那可不行。
她倆沉不住氣了,任江城卻是笑吟吟的,從容不迫,「牛車緩慢,咱們若這時不上車,恐怕會晚了呢,惹公主殿下不喜。這時候換衣裳不適合,還是算了吧。」
任淑貞氣得臉白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你之所以最後一個出來,就是防著這個呢,對不對?故意出來的這麼晚,便是命你回去更衣,也是來不及了!」
任淑慧眼神陰沉,咬牙道:「以為你出來得晚,我便拿你沒法子了么?八娘你若不換裝,便回去吧,不必和我們一起去公主府了!」
任江城嫣然,「我回去?三姐姐,你好像忘了,之前我從來沒有得到過公主殿下的邀請,這回還是第一次呢。我若不赴約,公主殿下會作何想?會不會以為刺史府是看不上她啊。」
「你……」任淑慧被問得無話可說,氣惱的瞪了任江城一眼。
任淑貞也是乾瞪眼,拿任江城沒辦法。
「好了,都少說兩句。時候不早了,上車。」辛氏板著臉下了命令。
任江城唇角浮上絲輕蔑笑意,命能紅和能白替她提著裙子,由王媼攙扶著,上了最後面的一輛牛車。
上車之後,任江城舒舒服服的居中坐下,能紅替她把裙擺撒開,「八娘這般坐著,下車之後裙子方不會皺了。」
七娘任淑清也由婢女攙扶著上來了。看到任江城已佔了一大半的地方,婢女眼中閃過絲忿色,任淑清卻羞澀的笑了笑,在牛車角落裡坐了下來。
牛車緩緩駛動了。
牛車行駛得很是緩慢,由刺史府到樂康公主的府邸路又不近,長路漫漫,車裡的人要是一直憋著不說話也挺難受的。任淑清臉色猶豫,掙扎了許久,小聲說道:「八娘,其實我……我對你是沒有惡意的,真的……若沒人逼我,我……」她生著清秀的面龐,這時吞吞吐吐的,倒顯出幾分真心真意來。任江城笑了笑,「我知道。」任淑清是庶出,她生母沒什麼身份,也不得任冬生的寵愛,在這刺史府便顯得無足輕重。她這樣的一個人也跟著踩任江城,為什麼啊?因為她實在太不重要了,太微不足道了,劉氏和任淑慧要她做什麼,她便只能做什麼。甚至劉氏和任淑慧根本沒有說出口的話,她也要忖度著人家的意思,上趕著去巴結。說白了,任淑清就是一個隨波逐流的人。
任淑清現出驚喜之色,「八娘,你不怪我么?」
「我至於的么。」任江城微曬。
任淑清不好意思的笑了,扭捏的擺弄起衣帶,「那,八娘,到了安東將軍府,我跟著你,好么?」到了樂康公主的府邸,任淑慧和任淑貞是肯定不會帶著她的,巴不得有多遠把她甩多遠。
任江城無可無不可,「你愛跟著我,便跟著好了。不過,我也不認得幾位貴女。」
「那也比我認得多。」任淑清忙陪了個笑臉。
任江城不在意的笑了笑。
到了安東將軍府,任江城和任淑慧等人由辛氏帶著,去拜見樂康公主。
任淑慧和任淑貞臉上都現出激動的神色。
任淑清拉了任江城一把,小小聲的問她,「三娘和六娘不是來過公主府么?怎麼也這樣啊?」她是很激動的,任淑英、任淑然也是興奮得臉頰泛起酡紅,可是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不只一次來過安東將軍府的任淑慧和任淑貞竟也會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任江城略一思忖,不由的笑了,「來過,並不代表被公主接見過。」
聽說樂康公主性情傲慢,那麼,不見得每位來到庾府的人她都肯親自接見了。或許,任淑慧和任淑貞這兩位在任家很受寵的女郎,和她們的姐妹們一樣,還是頭回見樂康公主呢。
「竟然會這樣?」任淑清愕然。
一行人隨著庾府的使女往裡走,見路兩旁植著奇花異卉,已覺賞心悅目,再往裡走,見房舍精美,雕梁畫柱,所擺設的器物無一件不講究,眼中更有了艷羨之意。
跨過一個漢白玉欄杆的石拱橋,前方是一處掩映在古樹紅牆下的幽靜庭院。
「這便是公主殿下的起居之所了。」帶路的使女笑道。
「今日竟能獲公主殿下接見,三生有幸。」辛氏笑得和煦。
「原來真的不是每回都能見著公主的。」任淑清暗暗吐舌。
一行人進到幽深的廳堂之中,不知怎地都緊張起來了。
「要……要拜見公主殿下了么?」任淑清背上開始冒汗了。
任江城不由的一笑,「這大概是等候公主殿下接見的地方。你抬頭看看便知道了。」任淑清壯著膽子悄悄往上面瞅了瞅,見上首果然沒有設寶座,只有兩旁放著案椅,便知任江城說的不錯,登時輕鬆了不少。
任江城比她膽大,也比她細心,和眾人一起坐下等候的時候,注意到這廳堂上首是空著的,兩邊卻掛有珠簾,珠簾后偶有衣影掠過,顯然是有人的。
文鄉侯府的女眷拜見過樂康公主出來,恰巧在這裡和刺史府的人遇上了。
文鄉侯府的褚夫人和辛氏客客氣氣的寒暄了幾句。
任江城看到褚夫人旁邊一位妙齡女郎沖自己擠眉弄眼的打招呼,不由的嫣然一笑。章不凡,看樣子你很喜歡我啊。
章不凡藉機溜到任江城身邊,「八娘,你今天可真是明艷照人,太好看了。我阿婆和阿母看了你好幾眼,發現了沒?真是太好看,我都嫉妒了呢。」任江城伸手掠掠雲鬢,一臉眷戀之色,「唉,生的太好了,我也沒辦法。不瞞你說,今天我路過水邊都不大敢低頭呢,就怕看到水中那美麗的倒影,會抬不起腳,走不動路……」章不凡抱著她的胳膊,笑得花枝亂顫,「八娘,你還真是敢於自誇啊。」
「臉皮厚唄。」任江城笑。
章不凡看了她一眼,露出羨慕的神色,「你這臉皮多細膩,吹彈得破啊。」
任淑清陪著笑臉走過來。
章不凡很機靈的拉著任江城走開,小聲告訴她,「哎,我方才見過公主殿下了,她很……」想說她很和氣,但是話到嘴邊,覺得就算是為了安慰任江城,這話也太昧良心了,歪頭想了想,道:「她很正派的,你依禮見她便是。」
任江城知道章不凡是特意寬慰她的,一片好心,微笑拍拍她的手掌,「知道了,多謝你。」
珠簾后,一位中年將軍負手站著,眼睛盯著正和章不凡說話的任江城。
「這便是任家八娘?陵江王一心想弄去嘉州的,便是她么?」
「是,將軍。於使君親自寫了聘書,聘孫慶之為參軍。他這封聘書是仇大娘送來的,仇大娘現在孫慶之妻室任氏身邊,暫時充為僕婦。」
「仇大娘。」將軍喃喃,彷彿不敢相信似的,「仇大娘竟然親自出馬了。」
任家這位八娘究竟何許人也,為了把她弄去嘉州,不光於使君願聘孫慶之出仕,連仇大娘這樣的奇人異士也驚動了……
「真的是仇大娘?」
「是,小的確認無疑。將軍,小的曾敗於仇大娘之手,幾乎喪命,便是化成灰也認得她。」
將軍沉默許久,道:「去請十三郎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先到這兒,明天繼續。
謝謝大家的支持,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