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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慨了一陣子,瘐家三位小娘子也就把任江城拋在腦後,挑起衣料來了。
雖然嘉苑雅集是一個月之後的事,不過那次雅集太重要了,衣裳首飾什麼的,需要提前準備,再三推敲。
瘐五娘忽地想起來,「方才任八娘總共挑了多少匹綾紗?十七八件,還是更多?」
瘐清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我也沒仔細看,大約二十多件吧。」
瘐六娘原來沒在意這些細節,聽瘐清這麼一說,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她一個人穿得完么?」心中有些羨慕,笑了笑道:「怪不得她來這裡要特地帶上錢袋子了,原來這麼能買。」瘐五娘和瘐清悶哼一聲,不約而同低下頭看一匹青蓮紫色織錦緞,不肯接瘐六娘的話。
世家大族確實豪富,家主們鬥起富來可以拿蠟燭當柴火燒,可以用糖水洗鍋,窮奢極侈,揮霍浪費的根本沒有節制。不過家大業大開銷也大,當然不可能人人像家主那樣肆無忌憚的花費。就拿瘐家來說,孫女輩的共有二十餘人,怎麼可能每個人想買什麼便買什麼,想要什麼便一擲千金?是有一定之規的。這回因為要參加嘉苑雅集瘐家女郎每位可花費十萬錢,十萬錢是大數目了,可要和任江城一樣隨心所欲的買,卻是不能夠的。
瘐六娘的話刺傷了她兩位阿姐的自尊心,惱怒得都不想理會她了。
什麼叫世家大族?祖上至少能追溯到漢朝,在漢朝時候便擔任高官要員,經過數百年的傳承,家族中人才濟濟,風雅又有權勢,部曲眾多,財力雄厚-----有人,有才,有權,有兵,有錢,缺一個都不行。現在瘐六娘有意無意的提醒她們,瘐家幾位小娘子不如任八娘有錢,這不是太讓人難堪了么?
店夥計送任江城等人出去,半晌方才回來,手中拿著封信函,笑著呈上,「這封信是任娘子給瘐家九娘子的,沒什麼事,只是回京之後向她報個平安。任娘子說,既然在這裡遇到了,也是緣份,便請瘐四娘子替她帶給九娘,並代她向九娘問好。」
瘐清沉下臉,「她要送信給九娘,不會自己差人到樂康公主府么?」想到任江城真是省事,居然連個送信的人也不肯派去公主府,順便讓她送信,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送什麼信,難道我是信差么?
店夥計陪著笑臉,「這不是正好遇著您了么?」
瘐清心裡窩火,實在不願意接過來這封信。
店夥計汗都要下來了,用央求的語氣說道:「任娘子已經走了,這封信也退不回去,您看……」
瘐五娘沖瘐清使了個眼色。
瘐清雖然很不情願,到底也沒辦法說「反正我不管帶這封信,任八娘走了,你把信扔了吧」,只好忍著氣命婢女接了過來。
瘐六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
任八娘可真會投機取巧,這下子,她連信差都省了……
瘐清命婢女接過信之後又後悔了,心中叫苦,「我即當著五娘六娘的面接了這封信,就必須交給阿敏。暫時充任信差倒沒什麼,若是被伯母知道了……她不喜八娘,知道我替八娘帶信給阿敏,說不定會遷怒於我……」有了這個心事,她失魂落魄的,連流光溢彩的衣料都沒心情看了。
瘐五娘和瘐六娘比起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三人都沒什麼情緒,胡亂看了看,便走了。
店夥計殷勤把她們送走,等她們走遠了,才啐了一口,「呸,架子傻大傻大的,什麼也沒買!和人家任娘子比差遠了!」想起任娘子那財大氣粗的阿父,熱血沸騰,雄心壯志,「下回任娘子若再來,我得賣給她二十匹絲綢。不對,得三十匹,至少得三十匹!」做著這個美夢,店夥計一整天做起事都是精神頭十足,跟打了雞血似的。
瘐清和瘐五娘乘同一輛車,到了車上,忍不住向瘐五娘訴說她的煩惱,「……任八娘真是可惡,她讓人把信送過來,我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伯母是不喜歡她的,若知道我替她送信,定會不悅。」瘐五娘低頭略想了想,道:「不如你把信先拿給伯母看,委婉說明你的無奈,之後再拿走阿敏。如此一來,伯母不光不會怪你,說不定還會賞你呢。」瘐清大喜,「你說的對極了,我也不必煩惱,先拿給伯母看看便好了!」半天的愁都沒有了,容光煥發。
瘐五娘微微笑了笑。
她垂下眼瞼,若有所思,「阿姐,這任八娘居然連個信差都懶得派,看樣子好像不願意和樂康公主府打交道似的。」
瘐清面色困惑又煩惱,「看樣子她沒打算向公主殿下獻媚討好。」
瘐五娘眸色愈深,輕聲道:「這個倒蠻有意思的。」
瘐清果然聽了瘐五娘的話,回到家之後略事休息,便拿著信到公主府求見樂康公主。樂康公主坐了許久的船,回京之後覺得疲倦勞累,需要休息,哪會願意見瘐清呢?命婢女回絕了,「公主正在小憩,不便打擾。」
婢女神色很冷淡。
瘐清臉微紅,忍著羞愧之意小聲說道:「我求見伯母,是有件事要稟告的,這件事和九阿妹有關……」婢女眼中閃過絲詫異,仔細看了看瘐清,道:「請稍等。」匆匆又進去了。
過了沒多久,這婢女又出來了,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公主讓您進去。」
瘐清暗暗鬆了口氣。
進去拜見過樂康公主,見樂康公主懶懶的,瘐清也不敢奉承說廢話,從袖中取出信函,恭恭敬敬的呈上,「伯母,這封信是任八娘給阿敏的……」
樂康公主直起身子,目光盯緊瘐清,「你說什麼?任八娘的信?」
瘐清硬起頭皮,「是,是任八娘的信。」見樂康公主臉色變的冷冽,心中一慌,趕忙為自己辯解,「伯母,是這樣的,我和五娘、六娘去看衣料,無意中遇到任八娘的……」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說了說,「她就這麼把信放在走了,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實在沒主意,只好來請示伯母……」
許久,瘐清也沒聽到樂康公主說話。
她壯著膽子抬頭看了看,只見樂康公主臉色變幻,時而惱怒,時而憤恨,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伯母。」瘐清怯生生的叫道。
樂康公主咬牙,「這任八娘半路遇到你,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便請你充任信使。她可真會省事啊!」
樂康公主心裡這個煩燥,就別提了。她雖然很厭惡任江城,可她這兩天還真的盼著任江城為表示感謝會往公主府送各種各樣的禮物呢------當然不是因為她貪戀財物,而是一旦這樣她便有機會嘲笑任江城,譏諷任江城不能免俗,要巴結討好她這位皇室公主。樂康公主閑來無事之時把如何諷刺挖若任江城好都想好了,偏偏任江城沉得住氣,一直不出現,真是把樂康公主憋的不行。
好容易等到了任江城的封,還是給瘐涵的,還是順路讓瘐清帶回來的……
樂康公主氣的都快冒煙兒了。這個任八娘,本公主把笑罵她的話都想好了,她敢這樣!
「伯母,那這封信……」瘐清壯起膽子,嚅嚅問道。
樂康公主正沒好氣,聞言淡淡掃了她一眼,「既是給阿敏的信,當然是拿給阿敏了,這樣的小事也用得著問我?」
瘐清本是來拍樂康公主馬屁的,沒成想卻拍到馬蹄上了,滿臉飛紅,含羞抱愧道:「是,伯母。」不敢再多停留,和樂康公主告辭,給瘐涵送信去了。
她出去之後,樂康公主胸口如波浪般起伏不已,眼中冒火,一套嶄新的、「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施薄冰盛綠雲」的珍貴瓷器,被她氣惱的摔在地上,一聲巨響之後,晶瑩的瓷器碎片落了滿地,看上去觸目驚心……
瘐涵收到任江城的信倒是很高興,「阿令還算有良心,總算知道寫信過來了。」謝過瘐清,把任江城的信仔細收好,「晚上再寫回信。」瘐清勉強笑了笑,「阿敏不拘寫什麼,總是喜歡晚上。」瘐涵笑,「晚上清清靜靜的,心也靜啊。」瘐清點頭稱是。
平時她是很願意陪著瘐涵的,不過今天她沒情沒緒,無精打采,坐了沒多久便要告辭。
瘐涵苦著小臉拉住她,「阿姐,我今天要去看杜大夫……」眼巴巴的看著瘐清,滿臉央求之色。
瘐清不解,「在船上的時候,咱們不是和杜大夫共用膳食,很和睦的么?」她知道瘐涵一向有些怕杜大夫,不過,在船上不是好多了么?怎麼又這樣了。
瘐涵垂頭喪氣,「我也不知道,杜大夫這幾天又板起臉了。」
瘐清打起精神,「這是為什麼呢?阿敏,會不會是……」她想起船上的情形,靈機一動,「阿敏,杜大夫脾氣怪,但是貪口腹之享,對不對?你搜羅些美味送給他,他臉色便好了。你想想,杜大夫吃卷餅喝蝦粥的時候,多高興啊。」
瘐涵凝神想了想,高興了,「嗯,我給阿令寫信的時候,求她替我弄幾樣鮮美吃食,好送給杜大夫。」
就這麼件事也要求助任八娘啊。瘐清無語。
她陪著瘐涵去看杜大夫。杜大夫正埋頭在秘室親自熬制什麼藥丸,瘐涵來了之後他被打斷了,從秘室里被叫出來,一臉的不耐煩。瘐涵見他臉色不發,便想往瘐清身後躲,瘐清福至心靈,微笑道:「不知杜大夫這兩天想吃什麼?我和阿妹正要跟任八娘討教烹飪之道呢。」杜大夫臉上的戾氣便沒那麼濃,捋起鬍子想了想,道:「有新鮮沒吃過的吃食當然好,若沒有,上回的餅和粥也湊合。」瘐清一迭聲答應,「肯定有新鮮的,比上回更好吃,您就放心吧。」杜大夫大悅。
他很耐心的替瘐涵看病,好聲好氣的交待了一堆話。
瘐涵一一答應。
出了杜大夫的院子,瘐涵回頭望了望,吐舌笑道:「原來杜大夫和饕餮一樣啊。」瘐清也笑,「敢情只要有好吃的,他便開心了。唉,早知如此,便好辦了。」瘐涵挽起她的胳臂,笑盈盈,「早知道也不好辦呀。阿姐,我阿父阿母對杜大夫的供養很豐厚,就差把他供起來了。有什麼珍饈美味不捨得給他啊?可是他都沒露過笑臉。阿姐,杜大夫之所以高興,是因為阿令煮出來的餐飯與眾不同,又新鮮又好吃。」
瘐清心中一陣煩惡。
「或許吧。」她勉強笑了笑。
瘐涵親親熱熱的挽著她往回走,「不等晚上了,我現在便寫回信。阿姐順便替我送走好不好?阿姐,我等得,杜大夫等不得啊。」瘐清嗔怪的笑,「你呀,我真是拿你沒辦法。」陪她一起回去,等她寫好信,封好了,微笑將信接過來,「我回府的時候繞個路,送到范家。」瘐涵伸手抱了抱她,開心的謝了又謝。
「阿敏,壽康公主府的嘉苑雅集……?」瘐清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問道。
她是瘐家的女郎不錯,可她的阿父是瘐家庶子,而且沒什麼本事,人到中年只做了第九品的小官,在瘐家實在太不顯眼了。壽康公主府的請貼,未必有她的份。
「阿姐放心,我親自跟姨母說。」瘐涵答應她。
瘐清這才算放心了,再三道謝,「阿敏,你對阿姐太好了。」瘐涵笑,「姐妹之間,原是應當的。」瘐清今天雖有種種不如意處,得到瘐涵這個許諾還是很欣慰的,知道瘐涵惦記信函的事,便告辭了,「我早點走,也好早點把信送到范家。」瘐涵眉眼彎彎,「有勞阿姐了。」
出門坐上牛車,瘐清從袖中取出信函看了看,氣呼呼的。
她不只「順便」替任江城送了封給瘐涵,還要「順路」再送回信給任江城,這個感覺真是很不好,太不好了……
她到了范家門前,命婢女阿桔將信送進去,「你去送信,親自送到任八娘面前,之後你自己走路回去。」命令過後,便即驅車離開。
送完信之後走路回去……很遠的,腿會不會走斷了……婢女呆了呆。
牛車已經離開了,那倒霉的婢女只好獨自進了范家。
她被帶到了一個幽靜清涼的院子外面。
院子里有人說話,她忍不住探頭往裡面看了看。
有兩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拘謹的低頭站著,一名紫衫女郎正在侃侃而談,「……豆漿煮沸之後,表面會形成一層油膜,我要你們將之挑起來晾乾,做成豆皮,這個便叫做油豆皮;另外有一種,和豆腐乾相似,不過要壓得很薄很薄,比紙略厚一些便可,這個也叫豆皮,是鮮豆皮。暫且不要別的,油豆皮和鮮豆皮你們每天試著做,做的有些樣子了,拿來給我。」
這婢女便明白了,原來這兩名布衣短褐的男子是范家豆腐坊的。
范靜講究吃是出了名的,他家有羊乳喂成的小豬,有自家專用的豆腐坊,盡人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