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情事如煙(1)
十一月的天氣,忽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的席捲了整個世界。
宗政無籌突然撿起劍,面無表情地朝傅鴛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兇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頓,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面對這來勢凜冽兇猛的劍氣,她面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著!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劃過一絲異色,「為什麼不拔劍?你就那麼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傅鳶道:「哀家了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了。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一道濃重的哀傷。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面部抽搐。
傅鳶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忘了,你開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了,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了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了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卻笑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只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了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光一閃,道:「你錯了,朕並未想過要殺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傅鴛遽然大笑,道:「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凄清的冷宮任你宰割么?」
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又道:「我為什麼要安安分分?你為了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就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卻叫我在抄家滅族之後安安分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歷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澱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對你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裡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滋味。所以,我想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嘗過了,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麼對雲兒下得了手?她那麼善良,一直視你為姐妹。」
傅鳶激動道:「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了地獄!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憑什麼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了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開,痛楚傾溢而出,面色陡然蒼白,聲音也顫了起來。
不堪回首的記憶重重掠過腦海,傅鴛閉上眼睛,平息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響又道:「三日三夜……我喊啞了嗓子,也沒人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後,卻被你送給別人當做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鼓裡,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骯髒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了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說到此處,她猛地睜開前,那麼恨那麼恨的眼光死死盯著宗政殞赫,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顫聲問道:「我有多恨……你知道嗎?」
當往事被揭開,儘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麼一點,眼淚便要流下來,她硬是給吞了回去。那一年,她發過誓,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瞳孔一縮,手中的劍又逼近幾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殞赫的人頭,來祭奠傅鴛的悲痛。
漫夭聽著心中驚顫,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歷!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微微顫了一顫,不動。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愧對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蕩不穩的時期,想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犧牲。
傅鳶深呼吸,又道:「我原本沒想留下那個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會想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兌現當初的承諾,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讓我下定決心留下那個孩子,定下了這復仇的計劃。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懷著的竟然是雙生子,這樣更好,更方便我的計劃。宗政殞赫,即便是現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企圖用『天命』讓我忘記你對我所做過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親留下的殘餘勢力,真是痴心妄想!我豈會讓你如願!」她目光依舊恨怒交加,語聲變緩,但卻字字錐心。
宗政殞赫道:「朕是想給你一條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想怎樣?」
傅鳶道:「我只想讓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但你的兩個兒子卻還活著,所以,他們的痛苦遠未結束。你就等著仔細瞧吧。」她拿眼角餘光斜斜掃過漫夭與宗政無憂二人。
宗政無憂面色陰鶩,鳳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會先讓你償還你的罪孽!」
傅鳶忽然笑道:「也罷,既然欠下了,總是要還的。你們兩個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異口同聲。
傅鳶無所謂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打敗哀家,就算你們贏,哀家就留宗政殞赫一條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說完,她親自點上一炷香,再拿了一把劍在手。
望著手中的劍,感覺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沒拿過劍了?思緒倏然飄遠,眼前浮現出那個曾不甘於命運安排而離家出走的女子。那時候,她是那麼的年輕,擁有一顆自由而瀟洒的靈魂。隻身入江湖,仗著身負絕學,而無所畏懼。只是,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為情所困,被仇恨禁錮了靈魂。
深吸一口氣,她收斂思緒,提著劍,一躍而至高台上兩丈之高的石柱上。她單腳腳尖立於石柱之頂,寒風鼓動著她華麗的衣裳,衣袂飄飄,廣袖飛揚,她頭上的金釵步搖墜子被風吹得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她面色平淡,沒有如臨大敵該有的鄭重和緊張。手中長劍斜指著深宮方向,劍氣盪空,寒光森森閃耀,在穿透漫天飛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殞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著飄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
紫竹台,飛瀑岩下,女子一身淺藍衣袍,足點清溪,一劍挑起千層浪,在水花四濺之中,劍舞如繁華盛放,美得像是身置萬丈光芒中的絕世仙子,於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然後,她回眸望他,鄭重問道:「我一生只此一願,你能做到嗎?你若能,我便放棄自由跟你走。」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宗政殞赫緩緩垂頭,閉上眼睛。
這一戰,毫無懸念,不管傅鴛武功多麼高強,都不可能敵得過他們兄弟二人聯手。
不過半柱香的功夫,便敗下陣來。漫夭利用傅鴛摔到地上的那個瞬間,趁天仇門門主分心,她飛身奪了架在臨天國太上皇脖子上的長劍。在這爭奪的過程中,漫夭無意間扯下了這名神秘門主一直蒙在臉上的黑布,露出一張常年不見光的臉。
那是一張被大火嚴重燒傷的面孔,儘管從灼傷的疤痕來看,應該已過多年,但仍然慘不忍睹。而在那張燒毀的面容下面的脖頸處,一塊烏紫色的橢圓形疤痕極為引人注目。
漫夭只看了一眼,便睜大眼睛脫口而出道:「你是……叔叔?!」
怪不得當年的酒里會有銷魂散,原來她的叔叔秦申同她的父親一樣心繫傅鳶。
天仇門門主秦申面色一變,眼光閃爍,衝到口吐鮮血的傅鳶身邊,緊張問道:「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傅鴛輕輕搖頭,她是被宗政無籌一掌拍下來的,望著面前直指著她的兩柄銳利的長劍,她笑道:「籌兒,你還是不夠狠。」
明明手中有劍,為什麼要用掌?
宗政無籌望著她,沒說話。雖然這些年她所賦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這二十多年來他寄托在她這個「母親」身上的感情卻是實實在在的。二十多年,八千多個日夜,多麼漫長的歲月。而那二十多年裡,他有多尊敬這個女人,他現在就有多恨她。
宗政無憂斜睨著她,冷冷道:「碎屍萬段、凌遲三千刀,或五馬分屍,你自己選。」
傅鳶垂下目光,眉都不皺一下,淡淡道:「隨你們高興吧,怎麼解恨就怎麼做。要不……籌兒,你幫母親選吧。」她說的極為輕鬆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宮裡的時候,別人問她:「太后,您午膳想用點什麼?」她笑著說:「籌兒,你幫母親決定吧。」
宗政無籌心微微一抽,看著她的目光益發的恨怒,手中的劍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牙道:「別再對朕用『母親』這兩個字!好,你讓朕幫你選,那就先凌遲三千刀,留一口氣五馬分屍,最後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傅鳶笑著聽他說,沒任何情緒起伏,眼光如一潭死水,彷彿此刻他們研究怎麼個死法跟她全無關係。等他說完,她笑道:「好。」
「主子!」秦申急急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