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絕世的婚禮(2)
不等他說完,宗政無憂一記利光殺來,他忙將剩下的話都吞了回去。嘆著氣,無奈搖頭走了。至少可以放心,七哥暫時不會有事。
蕭可領著兩個孩子過來,見桌上的飯菜沒動,正想上前勸一勸,念兒先一步端起一碗粥慢慢走到宗政無憂身邊,跪下去,舉起粥碗,仰著臉龐,用稚嫩的聲音道:「母親說,不吃早飯對身體不好。父皇……吃飯。」
宗政無憂微微一怔,轉眸看她,竟從她那張小小的臉龐上看出了幾分阿漫的影子,他不自覺的伸手接過碗,又看了她兩眼,然後坐到床邊。溫柔的對床上沉睡的女子說道:「阿漫,該用膳了。我喂你。」說著就去扶漫夭起來。
漫夭的身子沒有僵硬,蕭可為了保存她的遺體,用了一種葯,那種葯不僅可以保存人的遺體,還能讓死去的人身子跟活著的時候那樣柔軟。
宗政無憂扶起她,讓她靠在他懷裡,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微張的口中,但是那粥又從嘴角流了出來。他手一顫,慌忙低下頭去用唇堵住她的嘴,以為這樣,她就能喝下去。
蕭可在一旁看得心酸,扭過頭去擦眼淚。
宗政贏見父親看母親的目光十分溫柔,心底對父親的害怕便減去幾分,他慢慢走到床邊,去拉父親的衣袖,「父皇,母親喜歡早晨的太陽,她說早晨的太陽象徵希望,父皇抱著母親去院子里晒晒太陽,母親就會喝粥了。」他稚氣的聲音透著認真。
宗政無憂愣了愣,當真聽了他的話,放下碗,抱起女子往外走。
窗外梧桐樹密密的兩排,有些已經光禿。他抱著懷中全無氣息的女子靜靜地走著,腳步極為緩慢。
橙黃的光線透過青黃交錯的樹葉在他們身上打下斑駁的光影,像是被分裂開已經發舊的時光碎片,每一道,都是傷口。他望著女子蒼白而靜柔的面龐,那支離破碎的目光艱難的拼湊到一起。地上被風乾的枯葉游弋在他的腳下,發出沙沙的聲響,細碎的裂帛聲從他心底里透出來,窒痛而幽遠。
這重重宮殿,飛檐碧瓦,如畫般精美絕倫。但若沒有她,再美的風景,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寂寥的死物。
秋日的涼風吹落枯黃的樹葉落在他肩頭,映著他的滿頭白髮和那孤寂的身影,在這晨光下的滿園秋色中顯得格外的凄涼。
既然她說早晨的陽光象徵著希望,他便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走,期待在路的那頭能找到他的希望。可為什麼,他每多走一步,不但沒有感受到希望,反而越來越絕望?
是她的身子太冷,還是他的心已經太涼?
「阿漫,我知道你累了……累了就睡吧。這條路……不管有多遠,我都會抱著你走,這樣你就不會累……才能陪我走得更遠。」那時候的江都皇宮裡,他抱著她在宮人們震驚的眼光中,無所顧忌的走過一條又一條深深宮巷,她也是這般安靜的待在他懷裡,閉著眼睛放心的睡。如今,她還在他懷裡,可他卻再感受不到過去的幸福和滿足。
十日後的皇帝大婚,娶的是一具屍體,這個消息,震驚了天下人。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對,因為那個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的女子,用她的智慧和努力,得到了萬民的尊敬。
那是一場極致奢華的婚禮,全城張燈結綵,每一條街道都鋪上了鮮亮的紅地毯。
年輕的帝王一身喜慶的龍袍,眼中沒有了平日的冷酷,蕩漾著如水般的溫柔,嘴角揚著幸福的笑,笑里藏著滿滿的哀傷。他的雙臂緊緊抱住懷中的絕色女子,女子身上的大紅嫁衣長長的衣擺旖旎拖在地上。
他們身後是裝飾華麗的御輦,金光璀璨,珠光奪目。十萬大軍隨行護衛,京城的百姓采鮮花為他們鋪路,跪在道路的兩旁默默的祝福,儘管誰都知道,這場絕世的婚禮僅僅是一個痴情的帝王對他早逝的愛情的絕望書寫。
鄰近城鎮里的百姓們紛紛趕來參加這場婚禮,那些來不及趕來的江南百姓們在那一日全部都放下了生計,跪滿了街道,為那過早隕落的紅顏而悲傷,為帝王無邊的痴情而深深感動。
宗政無憂抱著她走上大殿,在丹陛之上,與心愛的女子一起接受天下臣民的恭賀。沒有封號,她依舊是一個皇妃。因為在他眼裡,封號代表著後宮妃子與妃子之間的區別,就像他的母親和當年的傅皇后,而她,是他唯一的妻子。
大婚之後,他依她所願,勵精圖治,勤於政務,廣納諫言,用人唯才,用了五年的時間創造一個清平盛世。從此,他的政績載滿青史,他的愛情千古傳頌。
五年後的京城,天水湖,攏月茶園。
「快點,快點!皇上和皇妃就要來了!」攏月茶園裡,沉魚催促著手腳不夠利索的丫頭。
那丫頭應著,抬頭好奇問道:「沉魚姐姐,為什麼皇上突然要來我們這裡啊?」
「你別多問,快乾活。」沉魚沉著臉訓斥,等丫頭走後,她望著園中最中央的那個琉璃桌怔怔出神。一晃就是十年,除了她,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茶園是那女子開始她傳奇一生的起點?那個女子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其中包括她。
「沉魚姐姐,有人送來這個。」一個丫頭從外頭進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您看,這是什麼啊?花不像花,草不像草。」
沉魚轉頭去看,只見那丫頭手中捧著一盆花草樣的東西,透明的根莖,烏黑色的葉子像是喇叭合上的形狀,有巴掌那麼大。
這是……血烏?!
她身軀一震,連忙問道:「這是誰給你的?」
那丫頭指了指園外,還沒說話,沉魚已經快步跑了出去。
春日的陽光明媚燦爛,照耀著湖中碧水,在微風中盪起粼粼波光。
湖中,一葉輕舟載著一襲灰色僧袍的男子正在遠去,男子雙手背在身後,微微仰頭望天,英俊的面容褪去了往日的稜角,眉目溫和,眼光通透,是勘破世間一切的淡泊。他抬頭看了看藍色的天空,忽然回頭,看到岸邊的沉魚,眸光不變,男子揚唇微微一笑,那笑容彷彿能容納天地萬物般的廣闊無邊。
沉魚愣在那裡,直覺的想叫住他,但是聲音卻被堵在了喉嚨。她依稀記得,那一年,那一段歲月,璃月與現在的皇上去了江南,另一名男子每天晚上都會來茶園獨坐,那名男子面容英俊,眼光深沉,好像誰也看不透他在想什麼,但她卻清楚的知道,他來此是為了尋找璃月過去的足跡,為了感受心頭女子曾經的氣息。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會不由自主的注意他,直到有一天,她看著他的眼睛,便能感覺到他藏在心裡的巨大悲痛,她自己都震驚了。原來像那樣靜靜的看著一人,也可以在無聲中了解,無聲中愛上。
「沉魚姐姐,皇上到了!」跟著她出來的丫頭扯了下她的衣袖。
沉魚轉頭便看到了抱著一名白衣女子的年輕帝王,三十齣頭的年紀,依舊是風姿卓然,俊美如仙,只是較從前更多了幾分成熟和滄桑。他眉心習慣性的輕輕鎖住,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隱藏著深不見底的哀傷。他沒有穿龍袍,只著了一件金絲線鑲邊的白色雲紋錦衣,就好像很多年前見到的那樣,只是頭髮不再烏黑。而這位帝王,此刻和她一樣,站在岸邊,目光望向遠去的輕舟,眼底盪過一絲安心的神色。
沉魚忙行禮,宗政無憂擺了擺手,看到了丫頭手上捧著的那盆血烏,他神色微微一怔,又轉頭去看湖中的灰色身影,但碧湖之中,已經空蕩無人。他眼光有些複雜,繼而釋然,像那消失了蹤影的灰衣僧袍男子那般微微一笑。
沉魚接過血烏,遞給宗政無憂身後的侍衛。
宗政無憂收回目光,徑直走進了茶園。
櫻花盛放,柳樹含煙,琉璃照水,銀波滿園。這裡依舊如仙境一般,美輪美奐。
還是那棵櫻花樹下,宗政無憂將女子安置在特意為她準備的軟椅上。周圍的人看著他極致溫柔細心的動作,忍不住唏噓。沉魚不禁想,到底是怎樣的深情,才能令一個帝王只有在一具冰冷的軀體的陪伴中,才能度過漫長的五年?這個世上,也許並不乏痴情人,但如此痴情,她聞所未聞。
「這裡不用你們,都退下罷。」宗政無憂淡淡擺手。
沉魚帶著所有人退出園外,將這一方空間全部留給他們二人。
宗政無憂走到女子對面坐了,那是背對著茶園門口方向,這兩個位置,正好是十年前他們第一次下棋的位置。
琉璃桌上,沉魚已讓人為他們備好了茶水,極品西湖龍井,清香四溢。圓形的天窗透下來的陽光照在他們中間的位置,那裡擺放著一盤棋,楚河漢界,早已經模糊不清。
宗政無憂為女子斟了一杯茶,白底青花瓷杯里泛著淡淡的碧色,水面漂浮著幾片茶葉,他細心的將茶葉挑出來,才放到她面前,溫柔笑道:「阿漫,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下棋?」
女子靜靜的靠著椅背,兩眼緊閉,雙唇微張,卻不答話。
他擺好棋子,看著女子的臉龐,似是無奈,又似是嘆息,「我們相互試探,誰也不肯先說真話。你啊,就是太謹慎!」回憶的思緒和著寵溺的口吻,他唇邊蕩漾著淡淡的淺笑,眼底幽深的空洞怎麼也望不到邊。
拈起棋子回憶著當初他們所走的每一步,就好像是重複他們曾經的路。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在他心裡留下了痕迹,可惜那時候,他不知道。
他常常在想,如果走過的路可以回頭,他們是不是可以少走一些彎路,多一些相守的時光?如果可以回頭,他願意拋下一切,至少陪她度過最後的兩年時光,不讓她在思念中徘徊,在孤獨中走到人生的終點。可是,人生沒有如果,走過的路,誰也回不了頭。
「阿漫,這裡是我們開始的地方,你說這裡寄託著你前世的夢想,你不想……睜開眼睛再看一眼嗎?以後,可就看不見了。」
他溫柔的與她說著,環視了一眼周圍,再看看面前桌上的和局,眼中透出濃濃的疲憊。眉心一點哀傷緩緩暈開,瀰漫了整顆心房。他抬眸望著女子安詳的睡臉,聲音似是穿透了時光的蒼涼,緩緩道:「阿漫,我已經等了五年,你說會有奇迹,可我卻為何看不到?」
兩千個日夜,他就是這樣和她說著話,明知永遠不會有回應,他還一直在說,不敢停下來。其實他心裡無比清楚那個奇迹不過是她留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這世上,真的有奇迹嗎?如果有,那他的阿漫為何至今不歸?
「阿漫,我累了,我不想再等!」
「我以為……只要抱著你,我就有勇氣一直這樣走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如果一直得不到你的回應……我也會累,會有走不下去的時候……阿漫,你……知道嗎?」
他深情的目光充斥著滿滿的疲憊和哀傷,隔著一張桌子,隔著一局和棋,隔著兩杯清茶,她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我知道!」身後突然有人哽咽著回答,每一個字都帶著顫抖,彷彿用盡了一世的感情。
宗政無憂雙手一顫,面前的茶杯遽然被打翻,已經涼透的茶水順著他的袖管流淌在他毫無溫度的手臂上,一滴濺下,碎開。
他緩緩地,緩緩地,回眸去看。
站在水渠邊的楊柳樹下的女子,一身白衣,眉如遠黛,雙眸明澈卻滿含淚光,她望著他的方向,目光帶著濃濃思念和刻骨的憂傷,雙唇微微張合,顫抖著,似是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無憂……我來履行約定,這一世……只愛你一個人!」
宗政無憂身軀巨震,眸光倏然顫抖,那些藏在心底壓抑了五年的劇痛猛地襲上心頭,頃刻間奪去了他的呼吸,忍了整整五年的淚水,終於遏制不住的落下來。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住,周圍的一切似是都遠去。沒有櫻花樹,沒有垂楊柳,沒有琉璃宮燈,沒有西湖龍井……只有兩雙隔絕了千年時光的淚眼,痴痴凝望……
萬和大陸蒼顯一八六年,三月,已故五年的皇妃得帝恩准,下葬皇陵。同月,承天帝冊封一女為妃,喚其阿漫。此後,帝妃二人恩愛和諧,傳為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