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公主選夫(1)
鳳紋織錦紅袍,雲髻鳳冠,珠簾遮面,滿身華貴,一步一優雅。是個女子,皇家公主出閣的扮裝,她的身後,跟著一名侍衛,侍衛面容肅穆,眉心凝重,一見殿就看到了漫夭,呆了呆,嘴巴微動,卻沒說出話。
漫夭愣住,這不是蕭煞是誰?走他前面的女子分明是她初到臨天國時的裝扮。
「容樂長公主也來了!皇上召我們參加晚宴,不會是今晚就讓容樂長公主挑選夫婿吧?」尾座那群貴族公子之中有人小聲的說。
漫夭聽在耳里,心神巨震,想起無意中聽到的宗政筱仁和余大人的那番話,定是皇兄的國書令臨天皇改變了主意,收回了她的六月之期。但這女子又是誰?打哪兒來的?是誰允許她冒充容樂長公主的名義進宮替她挑選夫婿?而且,蕭煞還跟在她身後!
腦子裡瞬間閃現無數個問題,漫夭看著朝她對面位置走過去的陌生女子,發現那女子有著與她奇異相似的身形,連步伐姿態都如出一轍,如果她不是她,那她一定會以為那真的就是容樂長公主。
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迅速掠上心頭,令她的心沉到谷底,然後聽到又有人說:「早知如此,我應該裝病不來的。你們說,她究竟長得有多醜?怎麼到現在還帶著珠簾,不敢見人?」
「看她身段不錯,可惜了!」
「她會選誰呢?可千萬別選上我,不然,洞房的時候還得蒙上眼睛……」
「哈哈哈……」
一陣鬨笑聲傳來,他們就那麼肆無忌憚的談論嘲笑,就因為傳言她容貌醜陋,個個都怕被她選中。漫夭淡淡地掃了那些人一眼,嘴角含著無盡的諷刺。看了看端坐在對面彷彿對那些人的嘲笑不曾聽到的紅衣女子,再轉頭看宗政無憂。他神情冷漠,自顧自地飲茶,始終沒看對面一眼。
漫夭忽然想問:「你為何拒婚?也是因為傳言說她長得丑嗎?」想著也就真的問了出來,聲音極輕極輕,輕到她以為他也許聽不到。
可他聽到了,並且朝她看了過來,眼光慧深莫測。
「不喜歡。」宗政無憂淡淡吐出三個字。
漫夭勾唇,微微自嘲。他不喜歡什麼?不喜歡命運由他人掌控?不喜歡婚姻被當做政治和平的籌碼?抑或是不喜歡與一個不愛的人生活一輩子?他不喜歡,她也不喜歡呢!可不同的是,他不喜歡就可以拒絕,因為不論他怎麼做,臨天皇都不會降罪於他,可是她不同,沒有人給她那樣的權利。
眸光漸暗,內心悲涼無比,她卻笑問:「如果……我說如果,如果我是容樂長公主,你……」她定定地望著他的眼睛,嘴角揚起,做出一副玩笑神態,而心裡卻緊繃著,靜靜等著他的答案。
宗政無憂挑了挑眼梢,眸光略轉,深沉不明,笑道:「倘若你是容樂長公主,我會非常佩服你的心機和手段。」
漫夭身軀一震,只一瞬,連身到心都涼了下去。如她所料,他會將一切都看成是她的計謀。她無聲笑了起來,極盡燦爛,明媚如春光,將所有的諷刺和傷感都掩藏在那溢滿笑意的唇角和眼眸深處,化作無邊的苦澀漫延在心底的每一個角落。
那樣燦爛的笑容,宗政無憂還是第一回見,看上去很美,可他卻覺得太過刻意,彷彿在掩蓋著什麼,不禁皺眉,「別這樣笑。我不喜歡!」
又是他不喜歡!
「人生在世,不會每件事都為你所喜,有些事,無論你多不喜歡,也要試著接受。無憂,人生……還很長。」她幽幽而嘆。
生活不會永遠都能讓人隨心所欲,臨天皇總有一天會離開他,若他要替他母親實踐諾言,等太子繼位之後,他的生活是否還能這般如意?
宗政無憂一怔,她向來沉靜內斂,可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她言語之中發自內心的無奈與悲哀情緒,儘管她面上看起來是那麼平靜淡然。人生還很長,不喜歡也得試著接受,他又如何不知!
「陛下駕到——」
隨著內侍一聲高呼,所有人跪地行禮,唯宗政無憂仍然安坐。臨天皇自進殿之後,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眼中並無責怪之意。
「眾卿家免禮平身!今晚君臣同樂,不必拘禮。都坐罷。」
眾人謝恩,起身落座。傅籌就坐在漫夭的斜對面,她只要一抬頭,總能對上他溫和帶笑的目光。
冗長的開篇禮過後,臨天皇心情極好地笑道:「北夷蠻族常年擾我邊境,百姓苦不堪言。朕曾說,誰能去掉朕的這塊心病,朕,定會重重封賞。白日里,朕已封傅愛卿為『衛國大將軍』,掌管三軍,享王侯待遇,現再賜離王江南封地五千里,享獨立管轄權,往後江南一切事宜無需上報朝廷,直接報去離王府。」
賜地五千里,獨立管轄,豈不相當於分割出半個朝廷?眾臣嘩然,太子臉色難看,看了眼刑部尚書,余大人連忙起身道:「陛下,離王雖退敵有功,但賜地五千里,我朝還未有此先例,恐怕……」
臨天皇面色一沉,目光陡然犀利朝余大人冷冷掃去,余大人心間一凜,立刻垂頭,聲音漸漸淹沒在冰冷的空氣里。
臨天皇語調深沉道:「先例,總得有人開了才會有。朕今日論功行賞,若不賜地千里,朕還真想不出其他合適的封賞,傅愛卿被封為衛國大將軍,較原先升了三級有餘,但離王之上,除朕以外,唯剩太子之位……太子冊立多年,雖無建樹,但也並未犯下重大過錯,諸位愛卿總不希望朕為了獎賞離王,而廢黜太子吧?除非……余愛卿知悉太子近日做出什麼有違倫常之事,因而認為他不配再為儲君?」
余大人心頭大駭,太子更是面色驚變,慌忙出席跪道:「兒臣冤枉,請父皇明鑒!兒臣一直謹守父皇訓示,不敢妄言妄行……」
「好了!」臨天皇沉聲打斷他,面無表情道:「朕只是隨便問問,入座。余愛卿也起來罷。」
太子和余大人都抹了把冷汗,回到座位身軀還在顫抖。
臨天皇厲目掃了一遍眾大臣,見沒人再敢反對,才滿意的笑了。
宗政無憂沒有謝恩,臨天皇朝陳公公使了個眼色,陳公公立刻拿著聖旨送到宗政無憂的面前,宗政無憂接了,什麼也沒說,就將這在別人眼裡看來無比神聖的聖旨隨便往桌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瞥了臨天皇一眼,微微勾起的嘴角帶著嘲弄和不屑,似乎在說:「封地千里,賜我名利與權位,就能換來你的安心嗎?」
臨天皇接到他的目光,立刻轉開眼,咳了兩聲,朝漫夭對面的紅衣女子問道:「公主為何面覆珠簾出席?」
紅衣女子聞言起身,恭敬有禮地回道:「啟稟陛下,我們啟雲國的習俗,女子出嫁,未行禮拜堂前,不可讓外人見其容顏。」
聲音清雅,宛如天籟。漫夭完全怔住,不可思議地望著那名女子,竟連聲音都與她如此相似!皇兄他……可真會挑人!
臨天皇點頭表示理解,道:「兩個多月前,朕曾允你半年之期,但前日朕收到啟雲帝發來的國書,啟雲帝希望和親之事能早日落定,朕也有此心愿,所以朕今日特地召你們入宮,想趁此機會將此事定下,也好了卻朕與啟雲帝的共同心愿,結兩國百年之好。公主意下如何?」
紅衣女子道:「陛下所言極是,都怪容樂思慮不周。」
臨天皇笑道:「公主如此通情達理,堪稱女子之典範。陳公公,還不快為公主引路介紹!」
陳公公忙領了旨,引著紅衣女子在大殿走了一圈,將名單上的人選一一介紹。每到一處,那些貴族子弟莫不緊緊低下頭去,生怕被選中。唯有傅籌若無其事地飲了一杯茶,在紅衣女子到來時,微笑點頭禮貌地同她打招呼。
紅衣女子呆了一呆,在他面前停住,漫夭看不見女子的表情,但通過其背影能看出女子的僵硬,至於為何,她不得而知。過了半響,那女子才蹲下身子,手執精緻瓷壺,為傅籌已然空了的杯子倒滿一杯水,盈盈遞了過去。
任是誰也都能明白這其中含義。容樂長公主,選了衛國大將軍!
有人慶幸,有人皺眉,漫夭嘲諷而笑,放棄最受臨天皇寵愛的離王,而選擇軍權在握的大將軍,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漫夭卻忍不住心生悲涼。難怪她先前一點消息也收不到,因為皇兄根本就沒想讓她知道。所有人口中給予她萬千寵愛的皇兄,也不過當她是一顆政治中的棋子!相似的身形,相同的聲音,萬人之中難得其一,非一朝一夕可尋。皇兄啊皇兄,他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希望她幸福么?
那些貴族子弟們同時鬆了一口氣,一個個都抬起了頭,挺直了腰板,閑坐笑看這位被「丑公主」選中的少年名將會如何應對?一個手握軍權位比諸侯的大將軍,若是很高興與一個面容醜陋的異國公主結親,必是想藉此穩固權勢,野心昭著,若不高興娶她,又是違逆皇帝旨意。
傅籌英俊的面容看上去依舊溫和,似乎沒有不高興,也並無高興,無論從眼神還是面上表情,都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他看了看女子手中的茶杯,又緩緩抬眼,目光越過紅衣女子,不經意投在對面的漫夭身上。只見漫夭垂眸靜坐,淡淡的嘲諷之意流轉在她脫俗的面龐。
紅衣女子的手就那樣停在了半空。傅籌沒接,也沒表示拒絕。
殿內的氣氛,一瞬間變得尷尬而緊張。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的身上,暗道,莫非他也要學離王拒婚?他雖立有戰功,但違抗陛下旨意,仍舊是殺頭大罪!這世上,能抗旨而不獲罪的,除離王之外,再無第二人!
「咳咳……」上頭突然傳出兩聲咳嗽,臨天皇皺著眉頭,眼光深沉,已有警告之意。傅籌似是回神,頓了一頓,低眸再抬眸之時,溫雅的笑意再度浮上唇角,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對紅衣女子躬身以示歉意,隨後接過杯子,虛扶了女子一把,禮貌周全地笑道:「勞公主親自為本將斟茶,本將受寵若驚,一時失神,請公主海涵!」
紅衣女子含笑道:「將軍言重了,請!」
傅籌舉杯送往唇邊,不著痕迹地掃了眼宗政無憂,繼而帶著無比溫柔的笑意,望住對面的漫夭,緩緩將那杯意味著他接受容樂長公主之選擇的茶水飲下。
漫夭雙唇緊抿,望著傅籌的動作,心沉如水。如果拋開政治因素,拋開皇兄的設計,傅籌也許會是個不錯的選擇,他英俊不凡、善解人意、溫雅清和,又救過她兩次,這樣的人在成親后定會尊重她吧?可是為什麼,她竟有些害怕,不想嫁給他。可這不是她最早的期望嗎?
她愣愣的看著傅籌,心思繞了一百八十個結,悲哀、彷徨、無奈,依次從她眼中劃過,被宗政無憂捕捉到。宗政無憂眉心不自覺擰緊,一把抓住她桌下的手。
「你在難過?」他用只有他們二人才聽得到的聲音問,語氣很沉。
漫夭沒有回答,悲哀沉重的無奈感壓在她心頭無法散去,她沒注意到身邊人的氣息在不知不覺變冷,手也被一點一點攢緊,很痛,她沒出聲。
直到離開皇宮,她的手還被他緊緊攢在手心裡,心依舊亂如麻,耳邊始終回蕩著那句「擇三日後完婚」的聖旨。
三日,只剩三日,她真的要服從命運的安排,嫁給傅籌當一顆政治棋子嗎?好不甘心!
五月的夜晚,仍有幾分涼意,直接滲入到她的心底。兩人出了宜慶殿,馬車在宮門外等候。二人正欲上車,忽有一人從宮牆一角朝著馬車沖了過來,急急叫道:「無憂哥哥!」
漫夭一愣,這麼晚了,昭雲郡主怎會在此出現?還躲在牆角!以她的身份,若想見宗政無憂,進入皇宮應該不難。再看昭雲精緻的面容已變得瘦削,眸子暗淡無光,與上一次相見時的美麗活潑判若兩人,且紅腫著雙眼,一看便知哭過,。
宗政無憂眉頭一皺,退開兩步,冷炎便阻攔在了昭雲的面前。昭雲生生止了步子,蓄滿眼眶的淚水忽然滾滾而落,語氣哀傷道:「無憂哥哥,我要嫁人了……」
宗政無憂語氣淡漠道:「既要嫁人,就該好生待在家裡,跑出來做什麼?」
昭雲一聽,眼淚落得更凶,哭道:「可我不想嫁給那個人,無憂哥哥,我想嫁的人只有你啊!」
在這個年代,敢於這樣直白示愛的女子少之又少,而且是對著宗政無憂這等冷漠之人。漫夭不禁佩服她的勇氣。
宗政無憂道:「可笑!你以為本王的王妃……是誰想做便能做的么?」
昭雲慌忙搖手,紅腫的雙眼含著滿滿的祈求神色,「我可以不做王妃的,我就做側妃,哦不不……侍妾也行,只要能守在無憂哥哥身邊,我不在乎有沒有名分……」
情真意切,愛可以讓人卑微到塵埃里,漫夭搖頭嘆息,心為之而動,卻聽宗政無憂截口道:「你不在乎,本王在乎!本王這一生……只會有一個妻子,不會是你!」他朝漫夭看過來,點點溫柔從他一貫冷漠的眸子里緩緩透出來,灼人眼目。
看得漫夭微微一怔,心突然顫了幾顫。一生只娶一妻么?
「無憂哥哥……你不要這麼殘忍的對我好不好?如果一定要我嫁給別人,我,我寧願死!」昭雲說著就朝馬車車轅一頭撞了過去。
漫夭一驚,眼疾手快地拽住昭雲,正想勸她不要輕賤性命,卻聽宗政無憂冷冷道:「你要死,走遠些。別擋在本王車前。冷炎,送她回國公府。」
他的聲音冷酷至極,不留餘地,聽得昭雲傷心欲絕,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回頭怒瞪著漫夭,恨恨甩開拽住她的那隻手,「你別管我!為什麼你一個男子也要來跟我搶無憂哥哥?就是因為你,無憂哥哥才不要我!我恨你,我恨你們!」
昭雲哭著跑了,漫夭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上車。」宗政無憂朝她伸出手,漫夭回過神來望他,五官俊美,身份尊貴,氣場強大,性情孤傲……這樣的男子註定是女子的劫難,而今日的昭雲,會不會就是明日的她呢?手忽然之間變得沉重,怎麼也抬不起來。
「阿漫?」宗政無憂見她久久沒反應,叫了一聲,手還停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