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蘇淺淺給桑榆發了一條簡訊:我們陳總有人臉識別障礙!!!
桑榆此刻心情正壓抑著,悶悶地坐在辦公室里,她回了一條:看來你今天妝畫得好!手裡拿著紅筆,準備批改作業本,竟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主任怎麼說?」趙冉青坐到她旁邊,輕聲問道。
桑榆聳聳肩,「這個月的獎金沒了。」
趙冉青一頓,「這算好的了,之前學校有個老師也是因為類似情狀被學校開了。」
「那我還真是幸運了。」這個帽子硬生生的給她扣下,她能說什麼,總不能扒著主任的手祈求,兩眼含淚的哭訴秦子墨是因為家庭原因出走,和她沒關係。秦家對於這件事一直是低調處理的,沒想到校方竟這麼快收到消息,她就納悶了。
「你也看開,這學校畢竟豪門子弟頗多,我們惹不起。」
桑榆冷冷的一笑,惹不起,她這輩子惹不起的太多了。
蘇淺淺拿出抽屜里的小鏡子,上上下下看看,心裡油然滿足,自己化妝的技術越來越好了。
忽然間上方一個沉穩的男聲響起,「上班時間不是讓你來打醬油的,蘇小姐。」
蘇淺淺手一抖,小鏡子差點都摔地上了,她立馬站起來,垂著頭,「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說著,手上的動作倒是很快,抓起桌上的文件就跑了。
黎旭陽立在桌邊,抿著嘴。
蘇淺淺跑到影印室,心裡呼了一口大氣,今天真是撞邪了。
一個下午,蘇淺淺忙綠地穿梭在辦公室里,累的和頭驢子一樣。下班的時候,她先打探了一下總裁辦公室,也沒什麼動靜,笑嘻嘻地和同事打完招呼,就走了。
她自我暗示到,黎旭陽應該不會真的讓她去乾洗衣服了,銀子守住了。興沖沖地去取自己的小鐵驢,公司的員工宿舍距離辦公大大概有三站路,她就自己買了一輛電動車,怎麼說自己也是有車一族。
跨上車,剛剛開到大門口就被一輛黃色的保時捷跑車攔住了,車窗緩緩而下,裡面的人露出臉,燦爛地一笑,「蘇小姐——」聲音輕輕揚揚,甚是好聽。蘇淺淺掀起頭盔,禮貌的笑著。「我的衣服,蘇小姐準備怎麼辦?」
明明當頭是熾烈的陽光,剛剛還是一片刺目,怎麼忽然感覺有一大團黑壓壓的烏雲壓在頭頂呢?
蘇淺淺咽了咽口水,黎旭陽穿著粉色的襯衫,一手搭在車窗,食指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敲著,悠哉地看著她,她雙手緊緊地握著車把,真想一把按到底,溜之大吉。
「我剛剛去您辦公室,準備去拿衣服的,看您不在,我才走的——」
「喔,是嗎?」黎旭陽挑著俊眉看著她,蘇淺淺掌心一片虛汗,後背一陣濡濕。
黎旭陽轉頭遞給她一個袋子,蘇淺淺吶吶地接過來。
「儘快給我,我可不喜歡衣服上占著一股子菊花味。」丟下這句話,車子就一溜煙的絕塵而去。
蘇淺淺欲哭無淚,咬牙切齒,心裡瞬間罵了黎旭陽八百遍,資本家就是吸血鬼,憤恨地將袋子往車簍里一扔,氣的臉色卻一陣白一陣青,一件西裝對他們算什麼?就這麼斤斤計較,她詛咒他今天爆胎!
忽然間,旁邊又一輛車停在她前面,她翻翻白眼,眼珠正處在四十五度,「蘇小姐。」蘇淺淺抬頭,白眼瞬間變成了秋波,柔柔弱弱,臉上堆上了狗腿的笑容,「陳總,您下班了啊。」
陳池的眼睛移到車簍,又將視線轉回了她的身上,隨即瞭然的笑笑,「蘇小姐,昨晚上謝謝你送她回去。」
「不用客氣,應該的。」蘇淺淺剛剛跌落谷底的心頓時又充滿了活力,臉上神采奕奕。遠遠地看著陳池的車消失在眼前,她恍恍惚惚地反映過來,敲了一下頭盔,怎麼謝她,這謝的有些莫名其妙。
再次見到葉向東的時候,桑榆正準備去藥店買葯,只不過,一出門就看到葉向東氣質卓然地倚在車邊。陽光打在他的臉上,一派風采。時光似是穿越了,彷彿那年,白衣少年,風度翩翩。
他好像早已料定到桑榆會出來一般,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桑榆恍惚地看著他,眼神忽明忽暗,濃密的睫毛上下眨了眨,頓時眼前明亮了許多。
她翩然一笑,「向東,好巧啊!」
「不巧,因為我一直在等你。」一分一秒地等著她,如果她不出來,他就要進去了。
桑榆恍惚地扯了扯嘴角。
這是她第一次坐在葉向東的車裡,車裡掛了一個大紅色如意結,倒是沒有街上賣的精緻,她細細的一摸,線條突兀,手工倒是粗糙了,「很漂亮。」她木然的說道。心裡某個角落被狠狠揪了一把,嘴角微微一記苦笑。
葉向東同樣也望著那個如意結,怔怔的出神。兩人久久的沉默著。
許久,葉向東一聲輕嘆,然後急速地開著車子。車子在一家私房菜館停下來。
桑榆抬起頭,比起四年前,如今門面裝潢的更加的精緻了。流光易逝,很多東西變得更加美好了,似乎唯有她越來越倒退。
絲竹管樂,聲聲悅耳。溫馨的包廂里,桑榆摸著一角那個典雅的景泰藍花瓶,來來回回,像是在尋找著什麼?
「喜歡?」葉向東立在她的身後,沉聲問道。他灼熱的氣息完完全全地籠罩著她,桑榆鼻尖輕輕一動,眉間細微的一皺,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改變很多東西。
她收回眼神,訕訕地一笑,緩緩開口,「你還記不記得,我家以前也有個景泰藍花瓶,和這個一般大小——」桑榆抽回手,聲音低低的,那是桑書江愛不釋手的寶貝,「我一直以為是個模擬品,呵呵,後來被我不小心打碎了,媽媽——」說道這兩個字時,她嘴裡已是一片苦澀,「媽媽罰我跪了一個下午,直到晚上爸爸回來——」
桑書江一回來,就看到桑榆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那時候家裡還沒有鋪上地毯,地磚上一片冰冷,她記得桑書江一臉的倉惶,緊張的抱起她,把她抱到床上,輕輕地揉著她的雙腿,一臉的傷心。
桑榆惴惴地看著他,看到父親的難受,她伸出小手,撫著他的眉頭,諾諾的說著,「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見上面有灰塵——」
桑書江擁著她,有些哽咽,「阿愚,沒關係——我的阿愚是爸爸這輩子最珍貴的寶貝,任何東西都比不上。」
桑榆眼裡泛著淚光,垂下眼,看著眼前的瓶子,慢慢地斂去眼角的淚。
提起回憶,葉向東再也控制不住,上前擁住她,聲音有些無法自制的顫抖,「阿愚——阿愚——」
「這幾年你是怎麼過的?過的——好不好?」
好不好?桑榆的指尖輕輕地摸索著他的衣服,慢慢地環住他的腰,這個懷抱還是和以前一樣寬大,溫暖。
那時候,她多麼期望他能在她身邊,這樣的抱著她,可是沒有,她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抱著自己,獨自熬過了那四年。
淚水終於無聲的落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胸前,這麼多年的委屈,似乎要在此刻噴發了。
四年前,那個炎熱的夏季,桑榆高考結束后,等到考生們陸陸續續地走光了,她一個人還在大門口徘徊,雙腿都酸痛了。她和父親約好,等她高考結束,桑父一定回來接她的,可是等到了下午,等來的卻是姍姍來遲的葉向東。
當時她覺得很奇怪,烈日炎炎,她拉著葉向東買了冷飲,一臉的幸福。
「向東,你在清華,我上北大,以後,我們還可以天天見面,多好。我覺得我這次發揮的很好,上北大沒問題。」桑榆一臉的驕傲,兩隻眼睛神氣的望著葉向東。
葉向東擦了擦她嘴角的奶油,兩眼有些晦澀。
「阿愚是大智若愚,一定會考上的。」
「嘻嘻,向東,我爸爸今天怎麼沒來接我啊?他和我約好的,高考結束就來接我。」
葉向東手一滯,「桑叔叔有些重要的事要處理,怎麼?我來接你不樂意?」
可惜,那時候,她小,沒有發現那天葉向東神色之間的異常。
突然間,屋外的琴聲一頓,一陣曠古的空鳴,看來是琴弦斷了,桑榆退開他的懷抱,摸了摸眼淚,笑了起來,聲音哽澀,「突然間,我很想我爸爸,好久沒去看他了。」
葉向東看著已經空去的懷抱,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著她,往事一幕幕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來。年少時快樂,情竇初開時的悸動,分別等待的痛苦,以及再見的驚訝感激,瞬間積滿了五臟六腑。
兩人面對面坐著。桑榆悲哀的想著,這四年來,她心心念念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爸爸,一個就是葉向東。如今再見了,她卻再也提不起勇氣了。原本以為遺忘了,卻再一次被生生勾起。
一會兒,菜上來了,望著那一桌子的菜,桑榆心裡悶悶的,芙蓉青蟹,麻辣香鍋,泡椒牛肉,都是昔日她最愛吃的。
紅油油的辣椒,鮮艷誘人,桑榆嗜辣成歡,身邊的人都知道,曾經大院里的阿姨還寵溺地叫她小辣椒。
葉向東也是有心,看著桑榆怔怔地出神,夾了一個青蟹,細心地挑出裡面的肉,再伴上醋,遞到桑榆面前。
心頭傳來一陣溫暖,她抬頭看看葉向東,對上一雙溫柔的眼眸,抿了抿嘴,細細地嘗了一口。
那之後,葉向東夾的菜她都吃了,葉向東只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整個人深沉的壓抑,只是偶爾夾菜時才難得露出几絲一閃而逝溫柔。
桑榆的胃漸漸的灼熱起來,後背慢慢地冒出了密密層層的汗珠,胃裡一陣一陣的抽搐,咽下口中的泡椒牛肉,整個胃都麻了。剛剛離開的那段時間,曾經她每一頓都吃辣椒,因為廉價,因為辣的心痛,她盲目地想要尋找刺痛,來隱去心裡一陣陣的抽痛。
「桑榆,」葉向東終於打破沉默,「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桑榆顫著手放下手中的筷子,面色微微發白。是啊,當年她匆忙地離去時,她也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兜兜轉轉,她發現天大地大,卻沒有她桑榆容身之地。
當年她走時,只是讓喬絲瑜傳達一句話,然後無影無蹤。葉向東覺得她無情,的確是欠葉向東一個解釋。
她拚命地想忘記,終於,在她快要掩埋了那段記憶,卻發現了事實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桑榆沉默,拿起象牙筷子敲打在碗邊,清清脆脆的一曲江南小調,這個曲子葉向東也會。葉向東一怔,細細地聽完。
桑榆放下筷子,神色有些茫然,「向東,我回來只是為了緬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