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14章
蔣衾和靳炎這兩人的性格千差萬別,究其根本來說,蔣衾最關鍵是「謹慎」二字,任何事情都謀定而後動,除非達到九成九的把握,否則絕不輕易出手。一旦他發現自己傾注了大量心血的事情有敗露、甚至威脅自身的先機,就立刻放棄所有決然抽身,半點猶疑都不帶。
這其實不是懦弱,而是心智成熟、善於忍耐的表現,不是所有人都有壯士斷腕的勇氣的。在這一點上靳炎截然不同,他善於冒險,膽子極大,好奇心強,按照古話來說就是命帶太極。哪怕事情已經非常危急了,他都能咬牙堅定的走下去,最終從九死無生的境地里發現生機。
比方說派人跟蹤這種事,要是蔣衾打發靳炎去跟蹤黎小檬,看他放學后是乖乖回家還是去網吧打遊戲,但是不巧被黎小檬發現大鬧了一場(「你們不尊重我的人格!侵犯我*權!我要上訴法院剝奪你們的監護權嗚哇哇哇哇哇!」),那蔣衾一定立刻把靳炎招回來,並且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搞這套跟蹤的把戲了。
然而換作靳炎,他就不會停止。
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會被發現,是因為那兩個小混混素質太低,昆洋辦事不力。當然方源的個人能力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過這不是重點。
於是他把昆洋找來暴揍了一頓,親自去拜訪了道上的中間人,請了據說從頂尖雇傭兵行業里退役下來的跟蹤專家,從第二天起繼續開始跟蹤蔣衾。
他非要搞清楚蔣衾知道多少,以及是誰告訴他的。靳炎有種野獸般敏銳而可怕的直覺,這個秘密必然是蔣衾要求離婚的關鍵——甚至蔣衾不僅僅知道左志傑這一件事,他一定知道些其他的,致命的,超出他道德底線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否則他要求離婚的態度不會這麼堅決。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這次高薪請來的人果然挖出了點真東西。
——左志傑從美國回來了。
靳炎一聽頓時全身發涼,而跟蹤專家的下一句話立刻把他打入了三九寒冬的冰窟里:
「這個人是大半年前回來的,而且已經跟蔣先生面對面的接觸過了。」
蔣衾推開茶室的門,走到他慣常的座位上坐下,點了一壺鐵觀音,兩碟小點心。
沒過幾分鐘只見一個戴著手套、穿銀灰色西裝的男人走到他面前,拉開椅子坐下,說:「蔣衾。」
「……左先生。」
左志傑笑了笑,不以為意的端起茶杯聞了聞香:「這段時間都沒聯繫,最近怎麼樣?靳炎的生意還好吧?」
「托福。」
「他那種人,估計想不發達都難。怎麼樣,上次我跟你說靳炎參與了當年蔣家的事情,結果你還不相信,現在問出什麼結果來沒有?」
蔣衾臉色有些不好看,半晌說:「還沒問。」
「是沒找到機會問,還是根本不想問?」左志傑又笑了笑,理解的說:「我懂的,有些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再問出個結果也沒有意思了。再說問又能問出什麼呢,同樣一件事,從不同的人嘴裡說出來感覺也是不同的,端看你怎麼理解了。」
他喝了口茶,感覺很有趣一般看著蔣衾。
蔣衾雙手交疊的放在桌沿上,修剪乾淨呈橢圓形的指甲泛出微微的光,因為從小練琴的關係手指特別長,指端一點溫度也沒有。
他面無表情看了自己的手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很久才說:「我不用去問,這些事情,想通了也就差不多知道前因後果了……倒是左先生你,大老遠把我約出來,應該不是只為說這幾句話的吧。」
左志傑也不否認,聳聳肩說:「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你要回美國?」
「嗯,左家已經敗了。托靳家幾個兄弟姐妹的福,他們現在真正能稱得上一家獨大了。你大概想不到靳炎現在手下管著多少人吧,左家事敗之後,他的勢力已經漲到前兩年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地步,像時星娛樂這樣的公司,十幾年前你幫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說不定現在已經完全不在他眼裡了。」
左志傑頓了頓,說:「你也別以為我這麼說是挑撥感情,靳炎這段時間總不去公司,動不動就把時星娛樂的業務推給手下人去做,這些你肯定也能看見。擱在幾年前他敢這樣嗎?幾年前這家公司就是他生存的老本,呵,現在他有的可多多了,靳家一大半見不得人的生意全都在他手底下。」
蔣衾微微閉上眼睛,默然不語。
「我必須得走了,我們家已經不再是靳炎那種人的對手了。你信不信憑靳炎的手段,說不定哪天高速公路邊就能找到我的屍體,甚至連死因都查不出來?」左志傑自嘲一笑,說:「我真不是挑撥你們感情,蔣衾,我是出於真心才這麼說,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把茶一飲而盡,剛要起身離開,就只見蔣衾從錢夾里抽出張支票,用指尖壓在桌面上輕輕推給他。
左志傑臉色微變:「你這是……」
「我有的也有限,」蔣衾說,「幫不了你更多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左志傑看著他的背影大聲問:「你這是幹什麼,想彌補我嗎?蔣衾——」
「不知道,」蔣衾說,「我沒想那麼多。」
他大步走出茶館,一直到消失在玻璃門外,都沒有回一下頭。
左志傑頹然坐了回去。
這個時節已經非常溫暖了,空氣裡帶著初夏濕潤的草木氣息,陽光從窗外照進茶館錚亮髮油的實木地面上,恍惚能看見空氣里漂浮著的,細小的塵埃。
有那麼幾秒他甚至忘記了這是在哪裡,忘記了自身的存在,彷彿生命里極大的恨意和執念,都隨著那個人的轉身而瞬間消失不見。
他用力捂住臉,發出一聲連自己都聽不見的悠長的嘆息。
左志傑一動不動的坐了很長時間,直到茶水涼透才起身去上洗手間,準備離開茶館。
茶館生意不算很好,這時候洗手間里空蕩蕩的,他滿懷心事的低頭洗手,只聽身後門被推開,有個人走了進來。
他也沒注意,剛轉過身就只覺得肩膀被人一拍:「左先生?」
左志傑下意識「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那人一把按倒在流理台上,隨即鐵鉗一樣的手就堵住了他嘴巴,整個人被緊緊制住。一系列動作連半秒都不用,迅猛強硬得根本不容反抗!
「唔唔唔……」左志傑根本無法掙扎,只聽那人低聲喝道:「不想死就別出聲!茶館外邊全是靳炎的人,你想讓他們現在就衝進來是吧?」
左志傑瞬間傻了。
「看你這樣子,也難怪左家要敗。」那人鬆開手,冷淡的命令:「識相點就老老實實合作,不然最多三天,靳炎就能讓你變成高速公路邊上的無名屍首。現在閉上嘴巴,去換衣服,跟我來。」
左志傑顫抖的問:「你……你想把我怎麼樣?我可警告你……」
那個男人雖然穿著便裝,全身上下卻有股精悍而不容拒絕的氣勢,聞言無聲冷笑起來:「省省吧。你這點手段,也就只夠對付我那婦人之仁的漂亮表弟罷了。」
左志傑還想說什麼,那男人卻直接扔給他一個裝了茶館員工制服的包,然後走到排氣窗前一撐窗檯跳了上去,對左志傑做了個「快跟上」的手勢。
2.
靳炎戴著耳機,把槍口伸到隔音玻璃板后的圓孔里,將快慢機調到1上,對準標靶砰的打出一發子彈。
手下人把平板電腦上傳輸進來的各項參數拿給他看,看他點了點頭,才又拿去給槍支專家。
靳炎把快慢機調到兩點連發上,這次打了一個九點五,一個九環。
手下人剛把電腦拿過來,突然有個人急匆匆推開試槍室的大門,走到靳炎身邊打開一個筆記本,上邊寫著一行字:「轉告靳先生,左志傑跑了。」
靳炎臉色不變,手指一卡放到連發上,這次砰砰砰一口氣打光了所有子彈,也不看靶,直接把耳機摘下來一摔,大步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說一個字,直到他腳步聲出了大門,才紛紛鬆了一口氣。
「左志傑怎麼跑的?」
靳炎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手指,看上去非常全神貫注,問這話的時候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然而他話音之沉,讓見慣了各種險惡場面的心腹聽了都忍不住要打哆嗦。
「我們在茶館門外等著,然後蔣先生很快就出來了,那個左志傑沒有要跟上的意思。蔣先生一個人去開了車出來,我們都不敢攔他,也不敢現身,都躲在大街上遠遠避開。過一會等他走遠了,我們再圍到茶館門口的時候,座位上已經沒人了……」
「去茶館里搜了沒?」
「搜了,沒人看他出來,帳是蔣先生付的。」
靳炎用浸透硝酸溶液的棉簽在手上沾了沾,拿去給化驗人員檢查是否還有火藥殘留物。等待的幾分鐘時間裡他沒有說話,直到對方沖他點頭表示無妨了,才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
「你們蔣哥,」靳炎漫不經心的道,「最近幾年越發心軟,又輕信,總把我當賊來防,好像我是多麼心狠手辣的人一樣。」
心腹知道他這麼說是懷疑左志傑逃跑跟蔣衾有關,但是口氣聽著,又不像不滿的樣子。
他於是想了想,自動忽略了輕信兩個字,只說:「蔣先生確實心軟,上次過年兄弟們出去吃飯的時候,席上有個猴腦和燒活魚,他聽到動靜就十分不忍,最後還出錢把那猴子和魚都買了放了。」
靳炎笑起來,說:「嗯,其實我也巴不得他離那些事情遠一些。」
他這個笑容雖然短暫,看著卻是真的。心腹跟了他很多年,知道當著蔣衾的面他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便也跟著笑了起來。
「繼續去找左志傑,但是別跟蔣衾碰上了。他不是要回美國嗎,再敢折騰的話咱們就送他一程。」
「是,我明白。」
「蔣衾最近又在往哪跑?」
「哦,蔣先生生活很有規律,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出去散步,上周末還打了場網球。唯一有什麼的,就是那天從茶館出來后往s市寄了個包裹。」
「包裹?」
「是,都是些補品人蔘之類的,收件人……」
「收件人是他父母。」靳炎冷笑一聲:「這麼多年了還不忘記他那對把面子看得比兒子還重的父母,明知道要傷心,還是一年一年的寄。等著吧,等碰了壁就知道誰對他真的好了。」
心腹知道這話也就靳炎說說,別人是說不得的,聞言只賠笑不答言。
兩人從試槍實驗室出來上了車,幾個隨從都被打發去前邊那輛suv了,到周圍沒人的時候才突然聽靳炎問:「蔣衾最近吃了什麼?」
這話問得心腹一愣,「這……酒店裡有早餐吧,中午大概是跟同事一起。」
「晚上呢?」
「抱歉老闆,這個還真沒注意,蔣先生經常叫外賣……」
靳炎有點不滿,問:「那他氣色怎麼樣,最近颳風的時候有咳嗽嗎?」
這種細節的東西一般跟蹤的哪能注意到,心腹又不敢說不知道,只含糊的回答:「沒有,蔣先生精神很好。」
「他還跟那個方源出去喝酒不?」
「沒看到蔣先生喝酒,不過昨天還跟那個叫方源的警察出去買了點東西。也沒什麼特殊的,幾個墊子一個柜子,又幫忙開車送去了那個警察家。」
靳炎琢磨了一會兒,皺眉問:「那方源真是民警?」
心腹肯定的道:「有過硬的關係幫我們查了很多遍,確實是從s市調來的民警,而且千真萬確是蔣先生一個姨媽的兒子,不會錯的。」
靳炎直覺哪裡不對,但是又琢磨不出來,只得點點頭。
突然他又想起來什麼,隨口吩咐:「哪天把蔣衾的照片給我拍幾張回來,這兩個星期不見,老子還怪想的。」
心腹哈哈一笑,想這有什麼難的,於是立刻說了聲是。
方源確實要搬家了。
他剛來這裡的時候住在派出所單身宿舍里,然而方家和蔣家一樣底子不薄,很快就拿錢在市裡繁華地段租了三室一廳的房子,蔣衾還幫忙搬了不少傢具過去。
方源為了感謝他,就想請他出去喝酒,結果蔣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說什麼也不願意喝了。
蔣衾對於家居布置很有一手——靳炎只知道破壞,黎檬就是個小豬,一對攻受帶著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如果沒人知道收拾家的話,那一家人都要睡在豬窩裡了。
他幫方源買了牆紙和壁畫,又幫他挑選跟整體布置配套的沙發和茶几,幫他買花熏了房子,最終連床上用品都一手包辦了。
整了不到一星期房子就弄得有模有樣,方源招了幾個同事回家開暖房派對,在廚房裡烤了兩排肥嫩的羊肉,空啤酒罐子滿房間都是。
蔣衾跟他那些同事遇見過幾次,彼此都很熟悉了,互相說話談笑也沒什麼隔閡。他把襯衣袖子卷到手肘上,拿著啤酒罐靠在客廳吧台後,一邊注意烤箱一邊笑著看他們滿房間參觀,非常容忍的任由他們評頭論足。
方源卻不客氣的把人從卧室里轟出來,都趕到客廳去打牌唱k,又跑來廚房拿香檳喝。
蔣衾給他一串烤好的牛柳:「來嘗嘗鹹淡。」
「唔,相當不錯嘛!這上邊加了什麼?」
「裹了點蜂蜜。」
蔣衾喝了口啤酒,熟練的用鐵鉗夾出烤盤,把肉全部翻到長方形雪白的磁碟里,又拈了兩根香菜放到盤角上。方源看他低著頭專心致志的樣子,不禁微微有些發愣。
「好了,拿去給他們吧。」蔣衾抬起頭,詫異道:「我臉上沾什麼東西了?」
方源一個激靈:「沒有。我就在想……這味道聞起來真香,你平時經常做吧。」
蔣衾笑起來:「我有個發育期永遠吃不飽肚子的兒子,你覺得呢?」
方源也笑了,端起盤子出去送給客廳的同事,很快又回到廚房,端著啤酒靠在門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蔣衾切水果。
「你不去打牌?」蔣衾頭也不抬的問。
「老打也沒意思。我在想你要不把黎檬也接過來一起吃?你有一段時間沒見他了吧。」
「……靳炎在照顧他。」
「可他到底是你兒子啊。」
蔣衾把橙子上細細的脈絡輕輕撕開,半晌才低聲道:「不是。」
方源愣了:「不是?」
「靳炎是他親生父親。」
方源瞬間想起黎檬那雙跟蔣衾一模一樣的眼睛,難以置通道:「不可能吧,他跟你長得簡直……靳炎怎麼可能是他父親?靳炎能生出那種小孩?」
「我們做過親子鑒定。」蔣衾淡淡的道,「長相可能是後天影響的關係吧,其實黎檬性格里有些地方,完全就是靳炎的翻版。」
他轉身去洗水果刀,方源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非常荒謬:「你跟靳炎那傢伙在一起十幾年,家庭前途都不要了,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你圖個什麼啊?他對你又不好,整天跟娛樂圈裡那幫三教九流的人混……」
「別說了,」蔣衾猝然打斷他:「我腦子很亂……得自己想清楚。」
方源看他的眼神簡直難以言描,半晌才勉強笑了一聲:「怪不得姨父姨母以前說你就適合搞學術,這種性格要是放到外邊,簡直……簡直能被人活吃了!你對人根本沒有任何防備!怪不得你能跟靳炎過這麼多年,他一直把你控制在手心上啊!」
蔣衾把刀子往水池裡一放,哐當一聲:「我告訴你別說了!」
他回頭的時候方源才發現他臉色很難看,帶著幾乎透明的蒼白,嘴唇抿得極緊而用力,幾乎不帶半點血色。
廚房裡一時靜寂得可怕,喧鬧聲從客廳傳來,彷彿尷尬而鮮明的背景。
「……我去靜一靜。」蔣衾匆匆擦了把手,繞過方源走出廚房。
擦肩而過的時候方源衝動的回了下頭,似乎想去抓他的手,然而終究沒有動。
實際上他伸手也來不及了,蔣衾徑直穿過走廊,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了書房裡。
作者有話要說:
吳沉水同志的新文《我們的英雄》,末世喪屍曖昧向,其實我覺得這三個片語不論哪個都很帶感,而且題目簡直了……
感謝淮大俺の嫁(快嫁過來吧本攻疼愛你),檸檬淺淺,九重殿,小喵,丁丁,大林她弟的姐,阿繻,vicky,nightale,白衣蒼貓,吃葡萄不吐柚子皮,阿繻,瀚海漪瀾,引魂曼珠沙華,涉鳥,mr_qrl,憶眠碎夢,迷淮,九龍策,碩果果yan,mio同志的地雷!!!!!!!!
感謝白衣蒼貓同志的長評《請看我咧開了三瓣嘴艱難一笑》……老黃同志你好,人民群眾向你表示深切的問候,並表示想摸摸你的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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