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 如果能重來
一大早洛櫻就把小布丁送去給尹淡月當電燈泡。
BOBO與淡月也好了一陣子,淡月這個人雖然性子霸道,雷厲風行,誰想,談了戀愛后居然也小女人起來,有時洛櫻這個外人看著也有些膩歪,嘖嘖稱奇。
這估計就是中年人談戀愛就如同老房子失火的道理。
洛櫻與言上手拉手走進花店,買了一束馬蹄蓮。
「馬蹄蓮?」言上問,這花在北疆到處都有,白的紅的。
從北疆搬出來后就不經常看見了。
「你認識啊?」洛櫻有些驚奇:「認識的人不多呀。」
「我們是去看望誰嗎?」言上問。
「嗯,去看一個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洛櫻淺笑,但眼裡卻有些傷感。
言上看著車,他覺得有些奇怪,這條路的盡頭是墓園。
洛櫻一路很少說話,只偶爾指個方向。
車真的在墓園前停了下來,言上看著洛櫻,洛櫻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帶你來看看我爸爸。」
洛櫻捧著花,在墓園前躊躇了片刻,才慢慢走了進去。
拾級而上,兩旁都是黑壓壓一大片的墓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樣的場景第一感覺竟然不是害怕,而是震驚。
洛櫻帶著言上來到一塊墓碑前,洛櫻輕輕的放下花:「我帶人來見你了。」
言上看到了墓碑上有一張黑白照片,那個男人微笑著看著他們。
墓碑上寫著:洛詠(1955、7—2000、8年)。
2000年?言上想,那時的他才不過五六歲。
洛櫻久久的看著這張照片,沒有表情也沒有眼淚。
言上看著她,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叔叔去世的時候真年輕。」言上低聲說。
「言上,這就是我的秘密。我的父親是我一輩子的傷疤,有很長時間,差不多十年的時間,我不敢踏進這裡,不敢替他掃墓。甚至於每年清明,七月半我都不敢想到他,我最愛的這個男人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內疚和傷痛。」
洛櫻蹲下來摸著照片:「他……本來就不該死。」
「洛櫻……」言上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他選擇了沉默。
洛櫻看著照片,照片里的男人還是四十幾歲年輕氣盛的樣子,烏黑的頭髮,精神飽滿的臉龐。
「你還記得我在北疆的事情嗎?我的幽閉恐懼症,還有北疆那次山崩。」洛櫻緩緩的問。
言上的心一抽,他當然記得。
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巨石而下,飛石劃破他的臉頰時,是一個如女神般的英雄抱著他躲進了山洞。
也是她在黑暗中顫慄這抱著他,在他耳邊說:「別怕,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這些,他當然不會忘記。
洛櫻站起來,她的聲音忽然有些顫抖:「你們知道我救了一個孩子,其實故事還沒有結束。」
她剋制著自己的情緒,好半天才又開口:「等我從洞里抱著孩子出來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又滿心疲憊,我眼睛被太陽光照得睜不開,感覺快要被刺瞎了。我把孩子交給了村民,四處找我的父母。那時我也不大,我也只是個孩子。我以為我會看到一個因為我獲救而喜極而泣的母親,可是,沒有……」
洛櫻的聲音越發顫抖了:「我沒有看到我媽媽,我只看到了幾個叔叔,他們是我爸爸的同事,也是他帶著村民來救我們的。我記得,我笑著問他:叔叔,我爸爸媽媽呢?他的臉色變得有些沉重,他說:洛櫻,你爸爸剛剛被送去醫院了。」
洛櫻有些說不下去了,她的眼淚滑了下來,她停頓了一下:「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我問:我爸爸怎麼了?受傷了嗎?怎麼受傷了?他沒有回答我,另一個在一旁的叔叔領著我離開了人群,帶著我向醫院走去。我們唯一的車送我爸爸去醫院了,我其實很累很餓,但是內心的焦急卻讓我忘記了餓和累。那是我走過的最漫長的路,我一路問著爸爸的情況,叔叔卻一直支支吾吾,不肯說清楚。不祥的預感湧上我的心頭,果然,當我輾轉到醫院的時候,我看見……他躺在停屍間……蓋著白布,媽媽在一旁哭到沒有力氣。」
洛櫻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輕。
言上心裡很痛,這樣的喪屍親人的痛苦他比誰都清楚,他把洛櫻抱著懷裡:「都過去了……」
「沒有過去,也過不去。言上,我看著他躺在那裡,臉上傷痕纍纍,他的手與腳已經血肉模糊。我覺得我像做夢,我喊了一聲:爸爸。可是沒有人理我,我又搖了搖他,他還是沒有理我。我就站在那裡,一滴眼淚都沒有,神情恍惚,只希望夢快點醒來。」
洛櫻看著墓碑,神情越來越黯淡。
「媽媽看到我,她站起來,步履蹣跚的走到我身邊,忽然她抬手狠狠的打了我一巴掌。那一巴掌很用力,我幾乎被她扇倒,臉上的痛楚讓我瞬間明白這根本不是夢。我媽媽眼裡是憤怒,甚至還有一些恨意,她指著我說:如果不是因為你,你爸爸根本不會死!」
洛櫻摸著自己的臉頰,眼淚順著臉龐滑落:「言上,你知道為什麼這個惡夢過不去嗎?因為我爸爸是為我而死的。我在草地里找他們的時候,爸爸其實一直在我身後,當我看見那個山下的小孩時,他也正好看到了我,山崩時,我衝上去救那個孩子的時候他其實也衝上來救我,可是………我躲進了山洞,我爸爸卻……沒有來不及,他就在我身後被巨石壓在了山底………言上,我也希望這件事能夠過去,可是過不去,因為我就是那個殺人犯……」
洛櫻掩面而泣,哽咽不止。
言上一下子感覺耳邊出現了巨大的轟鳴聲,那聲音如雷貫耳,一直震到了他的心底。
他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兩步……
他看著悲傷不止的洛櫻,心忽然被撕成碎片,洛櫻……你不是兇手,我才是。
他的喉頭一陣苦澀,慢慢的泛起一層血腥味,他知道,那是他心裡的血。
如果不是因為他,洛櫻的父親不會死,洛櫻現在應該還是快樂的待在父親身邊的吧。
他實在沒有勇氣再在這裡停留,他的生命是洛櫻給的,可為什麼要洛櫻付出慘痛的代價。
洛櫻哭泣了很久,她才抬起頭,看著言上那蒼白的臉:「曾經很長時間我媽媽都很恨我,恨我沒有聽從指揮自己下了車,恨我為什麼一個人跑進山底,我也很恨我自己,我為什麼要跑下車,為什麼要去多管閑事……」
言上的心裡轟鳴一聲,他的臉色近乎慘白,心一下子被擊中,不能呼吸。
多管閑事嗎?
他的眼睛黯淡下來,心痛到撕裂。
洛櫻沉默了一會兒:「我媽媽因為這件事患上了抑鬱症,上天派給了我們一個老劉,他幫媽媽做心理輔導也給了她愛與關懷,我在北疆時的幽閉恐懼症也是因為有了他才有好轉。慢慢的,我們都開始忘卻傷痛好好生活,可是午夜夢回之時,我偶爾還是會夢見那血肉模糊的父親,他傷痕纍纍的看著我微笑。我著急嫁給閔喆,是因為我太累了,我的父親還有我最在意的季老師都離我而去,我開始選擇逃避,沒心沒肺的生活。就這樣過了這麼多年。不過上天對我很好,他把你帶給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你在,我變得更要勇氣和底氣。」
洛櫻擦乾眼淚對著言上微笑起來。
言上的心一陣陣的痛,他看著洛櫻那似雨過天晴后的微笑,心痛得更厲害。
他慢慢上前把洛櫻輕輕的摟在懷裡,他閉上眼睛,使著全身的力氣壓抑住錐心之痛。
洛櫻緊緊抱著他:「謝謝你聽我說這麼久,謝謝你總是寬容我,也謝謝你愛我。今天帶你來見了老洛,就是正式見完家長了,言上,我是你的人了。」
言上沉默著,只是更緊的把洛櫻摟住了。
寂靜的墓地上中,無際的蒼穹之下,似乎就只有他們兩人。
洛櫻替洛爸爸把照片擦乾淨,把花放整齊:「那次在北疆,漫山遍野都是馬蹄蓮,所以我帶著馬蹄蓮來看他。他屬於北疆。」
言上靜靜的看著照片里的男人,他笑容依舊,但是人已不在。
兩個人默默的往前走,言上停下腳步問:「洛櫻,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救那個男孩嗎?」
洛櫻也停下腳步,她回頭看著言上,眼裡漸漸變得冷清:「不會。」
她說完,轉身就走了。
看著洛櫻的背影,言上的眼睛濕潤了。
他的心,他的肉體,他的靈魂都被這兩個字扯得粉碎,錐心入骨,心如刀絞。
他回頭看了一眼洛詠的墓碑:「對不起……我錯了。」
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著,洛櫻在沉默里睡著了,言上的腦子裡一旁空白,他明白,他與洛櫻已經回不去了。
如果能重來,他不會選擇在那天和夥伴們出門,如果能重來,他寧願自己不是舒可嵐的孩子,如果能重來,他寧願世上沒有言上。
洛櫻醒來時,發現車子停在一片向日葵花田。
滿目之處都是金黃色的向日葵,一大片一大片,他們如同包裹在金色的千陽中。
這向陽而開的花,開起來就像陽光般燦爛,顏色里已經充滿陽光的味道。
洛櫻詫異至極,她打開車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一片向日葵的海洋讓她如夢似幻。
她回頭睜開眼睛問言上:「我在做夢嗎?」
言上笑著搖搖頭:「沒有。」
「哇,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好美,太震撼了!」洛櫻跳起來撫摸著向日葵的花瓣。
「喜歡嗎?」
「喜歡!很喜歡!超級喜歡!」洛櫻雀躍如小孩。
言上牽著她的手:「跟我來。」
他帶著洛櫻穿過向日葵花田,走向一幢尖頂小屋。
靠近洛櫻才發覺,這尖頂小屋居然是一個小小的教堂,它牆壁上的斑駁牆灰和爬滿牆的爬山虎讓它顯得親切無比。
它矗立在這金色花田之中,自帶莊嚴也帶溫暖。像一個守望者又像是獨立於世的聖人。
洛櫻摸著它有著熱度的牆磚,驚嘆道:「言上,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言上嘴角漾起微笑,推開了教堂的門。
他答應過洛櫻要給她一個她喜歡的婚禮,為了這個承諾,他找遍了整個城市,最後他發現了這裡。
陽光,安靜,向日葵,教堂。
洛櫻喜歡的,這裡都有。
他希望在這裡迎娶洛櫻,看著她穿著白紗,捧著手花,一步步的走向他。
然後他們許下誓言,在神的面前定下終身。
從此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洛櫻就走教堂,這是一個小小的教堂,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神壇之上的十字架,莊嚴肅穆祥和。
言上牽著她來到神像前,靜靜的凝視著十字架上的耶穌。
「我,言上,對著神許下誓言:無論貧窮、疾病、困難、痛苦,富有、健康、快樂、幸福,我都願意對洛櫻小姐不離不棄,一生一世愛護,守護她,洛櫻小姐,你願意嗎?」
言上看著洛櫻,眼波流轉處,墨瞳幽沉。
洛櫻望著言上,明凈清澈,燦若繁星,面若桃李:「我,願意。」
言上第一次這麼激動,他緊緊摟著洛櫻,捧著她的臉,深情的吻著她。
洛櫻靜靜的聽著言上的心跳:「言上,你的心跳得真快,我真幸福。」
言上的眼睛濕潤了,他的心絞痛到無法呼吸。
「洛櫻,在神的面前,我發誓,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我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每一次心跳都屬於你,不管………我在不在你身邊。」
夕陽西下,暮色綺麗,殘陽如血,鑲金邊的落日,此時正圓,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夢似幻,好不真實。天空被夕陽染上了血紅色,染在那金黃色的向日葵上,艷麗無比。
「言上,你說為什麼夕陽的時候,太陽比升在天空更美?」洛櫻靠在言上的肩膀上問。
他們坐在教堂外的台階上,影子被拉得很長。
「因為它要走了,所以想把所有的美留下來。」言上緩緩說道。
「有道理。」洛櫻笑著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