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四號作品
師父是個感情細膩,很溫柔的人,而我卻常常粗枝大葉,性格暴躁,我們彼此,形成了非常好的互補。
能遇到師父,是我的幸福,師父給我很大的安全感和依賴感,我甚至為此沾沾自喜,一個最卑微的農村青年,一個早已習慣了人間冷漠,為溫飽線,為了基本尊嚴和社會認同感而掙扎,奮鬥著的底層屌絲,我能進入玄學圈子,有這樣的師父在身邊,我真的很滿足。
我可以跟每個人很自豪地說,我的師父,陰險峰,曾經是陰間的至高主宰!
我為此感到無比驕傲,哪怕這一世,陰險峰要重蹈前世的覆轍,我依舊會追隨他到底,哪怕萬劫不復。
有時候,我感覺自己是一隻踩不死的螞蟻,我甚至連家人都沒有,有人說,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以嬉皮笑臉的態度面對一切,是的,這就是我,一個只會笑的小丑。
但在孤獨的黑暗中,小丑卻總是偷偷哭泣。
我活的很自私,我認為一個人,有媳婦,有最好的兄弟,有一個牛比的恩師,這樣的人生就足夠圓滿了。
所以我總是習慣把微笑掛在臉龐,我想要的,我都有了,看誰不順眼,我就直接給他殺了,我沒有什麼遠大的志向,就這樣,為所欲為地活一輩子,挺好。
進入羅布泊腹地后,進口越野車行駛在坑坑窪窪的鹽鹼地上,灰塵把空氣濾清都嗆死了,車裡滿是塵土,我們帶足了食物和水,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選了一處七八米高的小土坡,在土坡背面的陰涼處紮營。
這個季節的羅布泊,還算涼爽,晝夜溫差很大,白天20多度,夜裡臨下10幾度,但如果到了盛夏,羅布泊絕不適合活人居住,白天氣溫可達50度,夜間又低至臨下,生存大師在這裡也很難堅持一周,這裡,是造物的奇迹,亦是生命終結的不毛之地。
嚮導將我們丟在羅布泊腹地,就駕車離開了,看在豐厚酬金份上,他非常樂意每三天來一次,為我們補充給養。
安頓下來后,我和陰險峰就開始作畫了。
繪畫,是一個對天賦要求最高的職業,沒有之一,畫魂師更是如此,沒有95%的天賦加持,單憑不要命的努力,是絕不可能成就大器的。
陰險峰經常誇獎我,說我天資過人,我生下來,就是被貧窮淹沒的畫家,我骨子裡就流淌著畫魂師的藝術血液,陰險峰常為發掘了我這顆「妖星」而感到欣喜。
「但小朱,你要記住,一個真正的畫魂師,性格一定是悲傷的,這一點,你遠不如李志文,你活的太樂觀了。」
太陽照在一望無際的羅布泊上,反射出藍色,白色的光,藍色的是天空,白色的是布滿風沙的鹽鹼地。
我們背靠土坡,坐在畫板前,聽陰險峰這麼說,我忍不住問:「為什麼?」
「因為隨著你道行,繪畫技巧的提升,你會接觸到很多,顛覆你內心認識的恐怖事物,每前進一步,你就離陰間,地獄更近一步。」
風吹散了陰險峰的長發,他輕輕敘說道,在以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陪伴我們的只有風。
還有與世隔絕的孤獨。
他邊對著遙遠的地平線作畫,邊繼續說:「你需要把經歷過的死亡和恐懼,注入到你的作品中,這絕不是單純的臨摹,一副作品的偉大與否,和線條,色彩,構圖,沒有直接關係,重要的,是畫家內心情緒的融入。」
「你不可能以嘻嘻哈哈的態度,畫屍山血海的地獄場景,就算畫出來了,它也沒有靈魂可言,而一副沒有靈魂的畫……」
我接道:「就是垃圾。」
陰險峰:「對,你目前最致命的缺陷,就是內心缺乏悲傷啊,這也是你道行停滯不前的原因。」
從青海歸來后,師父已經是阿修羅了,可我依舊還是羅剎,像他那樣生吞陰物,我實在做不到,這種方法實在太血腥,和吃活人沒區別,我需要找到另一條晉陞途徑。
我認真思索師父的話,隨手幾筆,勾勒出日光下的羅布泊,仔細端詳,果然感覺到,我的作品里,缺乏了一股味道。
悲傷的味道。
而陰險峰和我相反,我久久注視他的側臉,尋思師父這些年,身邊也沒個女人,除了在我面前,表現出的長輩溫柔以外,只剩下了……悲傷。
除了悲傷,我在師父身上,看不到人類的一切情緒,他經常沖我笑,但我知道,他過的很不開心。
「師父,等這次回去了,我給你找個師娘回來,最漂亮的那種。」我沒心沒肺地笑著。
陰險峰扭過頭,看了我一眼:「小朱,我說我來羅布泊作畫,是為了清凈,你不會真這麼以為吧?」
「不圖清凈,那還是為了啥啊?」我一臉不解道:「那師父你說,咱大老遠的,跑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圖了個啥啊?」
陰險峰搖了搖頭:「我打算在這裡,創造出四副作品,我在這四副作品中,融入了最濃烈的悲傷,前三副畫,將支撐著你,一路提升到黃泉境。」
「黃泉境之後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
我後背直接起了層冷汗:「那第四幅畫呢?是用來幹啥的?」
「第四幅作品,不是用來修行的,記住,在我離開你后,你萬萬不可觀看四號作品,除非……」
我一下坐不住了,失身道:「師父……你要離開我?你……不要我了嗎?」
「你過來。」他沖我招手。
我失魂落魄地走到陰險峰身邊,他輕輕摸著我的腦袋,輕聲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每一段旅途都有終點,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以後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
「那你準備去哪啊?」我一臉不甘心。
「海角,天涯。」陰險峰聲音變得陰鬱起來:「我的餘生,會一直追尋生命與死亡的真諦,直到最終的審判日來臨……」
「我和你一起走。」
「不,你有你的路。」
我一屁股坐倒在沙土上,久久不語,內心失落極了。
在羅布泊生活的這段時間,陰險峰日夜都在作畫,他幾乎不喝水,不進食,也很少休息,到後來我開始懷疑,他本身已成了一副畫。
這幅畫的色彩偏冷,偏陰鬱,但它卻是人間最偉大,最寶貴的藝術品。
大漠孤煙直,雲起,雲落。
羅布泊的天空,藍的太純凈,藍的刺眼,正如陰險峰的眸子,這裡常年狂風肆虐,風中,有股淡淡的水腥氣,我們經常會看到古代的海市蜃樓,碧綠的湖泊上,古代漁夫們載舟行歌。
夜裡,我獨自背靠著帳篷,仰頭注視璀璨的銀河,心中無比悲涼。
此時的李志文,在做什麼?
陰險峰繪畫時,非常專註,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嘴角露出笑意,偶爾還會偷偷哭泣。
他的畫板上,始終籠罩著一層黑霧,看不清內容是什麼。
我也在畫畫,我畫的是李志文,蘇瑤,我畫圈子裡的各種臉譜,我畫我小時候,冷漠的父母,用厭惡眼光注視我的樣子,畫老家破破爛爛的土房子,畫死去的舅老爺。
時間過的飛快,那天夜裡,陰險峰終於完成了第四號作品。
當時我在帳篷里熟睡,早上醒來時,發現陰險峰早已悄然離去,只留下了四副畫。
第四幅,被黑布嚴嚴實實包裹著,上面用石頭壓了張小紙條,我拿起來看了看:
「小朱,四號作品只有在你性命最危急,被逼到走投無路時,才能打開,切記。」
「前三號作品,足夠你修行到黃泉境,但是你要知道,一個最優秀的畫魂師,光靠在繪畫世界中修行,是遠遠不夠的,那畢竟是別人的作品,以後,你需要花費大量時間,讓自己沉澱在作品創作中,這個過程雖然漫長,但對你是最有益的。」
「畫下你所見到的一切,畫下你內心的悲傷,只有你自己的作品,才是你成長的見證。」
「別忘了拿帳篷里的銀行卡。」
我讀完最後一句話,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我撲通跪倒在地,朝著遠處磕頭:「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