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下水道
路邊熟悉的招牌,滿是鐵鏽的汽車,隨處散落的報紙傳單已經漆黑,高大的寫字樓上,爬滿了青苔,甚至從破碎的泊油路里,鑽出一顆顆碧綠的青草,而天空的異相,已經瘋狂到無法描述。
我的腳步,停在了路邊一個超市前。
裡面有人。
我看到一個面黃肌瘦的少女,正匆忙翻動著貨架上的物件,她絲毫沒察覺到我的靠近。
想不到1號作品里,居然還有活人。
「這些食物,已經高度腐爛了吧?你還有翻它們的必要嗎?」
我站在少女身後,輕聲問,我的突然出現,嚇的她尖叫一聲,大步奪門而逃。
從她逃跑方式來看,這少女已經高度適應了末世生存法則——她並沒有選擇超市正門,而是沿著事先留好的後門逃生,這做法很聰明,能有效避開我潛伏在大門外的同夥。
可我並沒有同夥,也無心傷害那少女。
我依舊駐足在陰暗的超市中,幾分鐘后,少女從後門鑽了回來,她並沒有逃遠,而是躲在暗處窺視著我。
她知道我是無害的,於是壯起膽子走上前,冷聲對我道:「食物里添加了超劑量的防腐劑,根本沒有所謂的保質期。」
「你從哪來的?這麼簡單的生活常識,你都不懂?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沒有保質期?
少女連珠炮般沖我發問,我細細打量她,如果好好收拾一下,她肯定是標誌的美女,只是她活的太過狼狽,臉上塗滿了黑灰,那靈動的眸子帶著俏皮和戒備,直直看著我。
見我目光留意到她的短髮上,少女皺著眉解釋道:「很奇怪嗎?所有女孩都把頭髮剪短,束胸,臉上塗灰,這樣,他們就會以為我是男的……」
「你不怕,我是他們的一員。」我好奇地問道。
「你肯定不是。」少女有些輕浮地沖我笑道:「你沒殺過人,或者殺的人很少,從你養尊處優的穿著,和乾淨的皮膚能看出,你肯定是罐頭廠的人。」
「說不定你爹,就是罐頭廠廠長吧?」
說完,她不再理睬我,繼續翻動貨架。
「罐頭廠?」
「對啊,他們抓窮人做成罐頭,再高價賣給窮人。」少女邊往口袋裡裝寒酸的零食,邊狐疑地打量我:「你連罐頭廠都不知道?讓我猜猜,你爹是規劃局的?」
「規劃局控制著最多的物資,他們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他們也最壞,比罐頭廠都壞。」
原來,即使在滅世后,倖存下來的人們,依舊建立起了文明和階級,以熟知的方式,殘害著同類。
我緩緩搖頭,很認真地告訴她:「我爹是個東北普通農民,但我早就和家人不聯繫了,他們恨我,我更恨他們。」
少女有些錯愕地看著我:「東北是哪?」
我直言不諱地告訴她:「我來自真實世界。」
「真實世界?那我呢?」少女的臉色更加迷茫了。
「你所生活的世界,只是一幅畫,畫的名字叫毀滅,是我師父陰險峰畫的。」
少女呆了很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人,腦子不對勁。」
「那你跟我說說,在所謂的真實世界里,你是幹什麼的?」
「畫魂師。」
「你能畫個吃的出來不?」
我沒吭聲,少女很快就把超市搜刮一空了,實際上,這裡也沒什麼可搜刮的,她總共只找到三袋零食,還都是山楂片,這玩意吃了只會更餓。
她先是緊張地探出腦袋,看了看街道四周,猶豫了下,轉身沖我道:「天已經快黑了,天黑后,那些東西就要醒來啦。」
「沒人能在野外熬過黑暗,你也不例外,走吧,我帶你去我家。」
我跟著她離開超市,七拐八拐,來到一處低矮的建筑前。
「你叫什麼名字?」
「小朱。」
「我叫沙溪。」少女毫不介意告訴我她的真名,離建築不遠的馬路上,有個井蓋子,沙溪不知從哪找來條鐵鉤,吃力地拉開井蓋,沖我輕聲道:
「楞什麼?下來啊。」
「我以為你住屋裡。」我深吸了口寒氣,指著不遠處的低矮建築。
沙溪很不屑道:「別天真了,沒人敢住在建築里,天黑后,那些東西會成群結隊四處獵食,整個城市,都會被它們翻個遍。」
「再牢固的房子也阻擋不住它們,下水道,反而很安全。」
我們沿著梯子往下爬。
下水道早就乾涸了,沙溪摸著黑,輕車熟路地帶我來到甬道的盡頭,用鑰匙打開厚重的大鐵門。
門背後的世界,居然遠比我想象的熱鬧,貧民窟的人們,居住在這裡,走廊兩旁,是一扇扇掛著白布的門,每扇門,代表一個家庭。
甚至還有商店,軍火店,那些擺攤賣東西的小販,更是隨處可見。
與地面上死去的城市不同,下水道,完全是另一個世界,這裡的人們,都活的很疲憊,很匆忙,他們早就見慣了太多生死,很清楚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那是一張張麻木,扭曲和冷漠的人臉。
可每張人臉上,幾乎都帶著最原始的貪婪,和骯髒的慾望。
陰險峰在1號作品中,留下了非常強大的毀滅意志,但是在無盡的毀滅中,他又用深邃的手法,留下了一線生機。
我需要感受1號作品,從中領悟到水墨氣場的更高境界。
我必須徹底融入繪畫世界中,也許,前方帶路的沙溪,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
沙溪領著我,走過一個滿是汗臭的光頭男人身邊時,男人壞笑著拍了把沙溪的屁股:
「小沙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個女兒身,今年多大了?有沒有17?」
沙溪臉唰地一燙,停步,冷冷地注視光頭,那光頭噁心地舔著嘴唇,眼神色眯眯地掃視著沙溪稍顯稚嫩的身體,污言穢語道:
「好美的小妮子,臉上抹了灰,都遮擋不住那股酸甜香味,小沙溪,餓了就來我家,別害羞,我給你準備了一大塊番薯。」
沙溪沒有理睬她,繼續帶著我前行,後面傳來光頭的獰笑聲:「不答應也沒用,你早晚是我的,等我拿下你,就該輪到你妹妹了。」
沒一會功夫,我們來到下水道上百個小房間中的一個,掀開帘子,沙溪笑著對我道:「我們到家了。」
家?
所謂的家,比狗窩還寒酸,這小房間總共也就兩三平米大,地上鋪著兩條毯子,一個小破方桌上,擺著個煤油燈,牆上掛著些破爛的女孩衣裳,牆角放著幾瓶渾濁的水,這些,就是沙溪的全部家當了,居然連像樣的碗筷都沒有。
其中一塊地毯上,正躺著個十來歲的小女孩,我驚悚地看著她,這小女孩,居然像極了我在《春暖花開》中,描繪出的那個,拿紅氣球的小丫頭。
這種暗合,代表著什麼?
我的意思是,陰險峰早在好久前,就創造出了1號作品,而我的春暖花開,卻是在幾十分鐘前創作的。
兩幅風格截然不同的作品中,角色出現了重疊?難道我創造春男花開的這一幕,陰險峰早在很多天前,就已經預測到了?
他試圖用這種重疊,來點醒我,或者提示我什麼?
「這是我妹妹。」沙溪鬆了口氣,坐到妹妹身邊,從兜里拿出山楂片。
「你叫什麼名字?」我蹲在小女孩面前,好奇地問她。
「沙甜。」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回答道。
沙甜,這個詞讓我想起了夏天的冰鎮西瓜。
「不用拿同情的眼光看我,這個世界,最廉價的就是同情。」沙溪冷冷對我道:「我能照顧好妹妹,白天我出去找吃的,她留在家裡,有時候運氣好,能找到稀有的死物肢體,可以在商人那換幾天的口糧呢。」
「不,你不能。」我粗暴地從她手裡搶走山楂片,丟在牆角:「你倆別吃這個,越吃越餓。」
「那吃什麼?」沙溪有些惱怒地注視我。
「先吃點番薯吧。」我想起之前那個噁心的光頭男人:「沙溪,那個人對你動咸豬手,不是第一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