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千里落花風 第五章 長亭(上)

卷一 千里落花風 第五章 長亭(上)

大鄢歷經百年,國泰民安,江山傳到上官敬堯這裡已十六年有餘。都說皇室以開枝散葉為重,可上官敬堯卻不以為然,膝下只有宛貴妃的皇長子上官涵和景舜皇后的皇次子上官濟兩位皇子,後嗣微薄。莫說皇子,就連公主也只有上官湄、上官洹和上官瀅三人。景舜皇后在世時曾經多次為上官敬堯採選佳人,可天子之心不肯轉圜又有誰能拗得動呢?一來二去,上官敬堯雖正當壯年,可後宮已多年不再有孩子長成,即使偶爾有孩子出生也不滿三歲就去世了,他國頻繁有小動作也是在所難免。

這日,上官湄從隋昭儀處出來便在宗祠里跪了兩個時辰,再出來已是午時,早過了請安的時間。上官湄於是轉道去江東閣看望上官洹,與她大致講了之前的遭遇。

「哼,那個隋昭儀!」上官洹翻身跳下床榻,怒目圓睜,「從前覺得她出身世家,還算知書達理,誰知道母后這一去她就原形畢露!來人,拿劍來,本公主要去找她算賬!」

上官湄一邊揉著自己的膝蓋,一邊皺眉按住她的手,「洹兒你安靜會吧,我才懶得卷進後宮這些無聊的爭鬥,只不過看不慣父皇沉迷聲色不問政事的頹廢樣子罷了。再說現在她正得父皇寵愛,你就這樣提劍過去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呢。」

「姐姐被罰跪還息事寧人,我可咽不下這口氣!」上官洹斜眼看著上官湄,「她狐媚也就算了,中宮空缺后妃爭寵也是正常事,可她呢?誰是君?誰是臣?如你所言搬弄是非,三言兩語就能挑撥你與父皇的父女之情,可見她上位之心蓄謀已久,而且絕對不會只局限在後宮,恐怕連前朝都已經有了她的爪牙。姐姐你別忘了,她是西薊人,從小長在西薊,就算是世家又能怎樣?誰知道她心裡是不是還在介意多年前皇爺爺和父皇收服西薊為屬國的事呢?本公主若不教訓她,怎麼對得起你?」

「早知道我就不應該告訴你,哪有那麼嚴重。」上官湄看上官洹一本正經的樣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點了點她的額頭,「年紀不大氣性倒不小,趙娘娘生前那麼低調,王昭容素日也是個和善的,你這暴脾氣也不知是像了誰。」

上官洹嘆了口氣道:「我娘親從前也不是這樣,她進府的時候也是一個直率潑辣的女子,可剛一得寵就遭人暗害。後來她若不是這般低調,妹妹可能都沒法出生……姐姐你可不知道娘親跟我說她在王府里見過多少明爭暗鬥,她教我韜光養晦避免紛爭,我卻覺得只有自強才能真正保護自己。後來有了景舜皇后,治下雖然和睦了這些年,但這後宮又有幾個人是真正省心的?之前府中有寧良娣以巫蠱害人,使得李孺人的孩子還沒出生就胎死腹中,現在隋昭儀又開始不安分。姐姐,後宮嬪妃不是你忍她們一時就能清凈一世的,女人之間的爭鬥並不比外面的官場容易應付啊!」

「不然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們都是我的長輩。」上官湄把披肩搭在上官洹身上,「詩經有云:父母『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後宮眾妃雖然只是我的庶母,但我也不能明著跟她們翻臉啊。何況我剛才的一番話以君臣尊卑和妾妃之德壓她,已經算是提醒了。若你再不依不饒,豈不是顯得我們都沒有教養不懂禮數了?」

「姐姐你啊——嗯好多了,」上官洹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目光突然變得悠遠起來,「——讀書太多,連著人都跟那些老師傅一樣迂腐了。反正妹妹所願就是強大到足以保護自己,不缺衣少食,將來遠離皇家紛爭,安安靜靜地嫁個心愛之人就好了。」

「小小個人兒就想著出嫁,你呀——」

「哪個小人兒要出嫁了?」江東閣門口響起了一個清朗的聲音,上官涵領著上官濟跳了進來,端詳了一下,「呦,洹妹妹要嫁人了?我怎麼不知道呀?」

上官洹本是與上官湄玩笑,沒想著還有別人聽見,一時羞紅了臉,一個側身甩掉披肩,抽出屏風上掛著的寶劍,直直地向上官涵刺去。上官涵將上官濟向身後一藏,慌忙招架。

「好個不正經的哥哥,偷聽我們姐妹說話還取笑我!」

「到底是誰不正經?咱們長姐還沒出嫁呢什麼時候就輪到你了?難不成我們洹妹妹有心上人了?讓哥哥猜猜——啊救命啊!」

上官涵一邊大笑一邊用劍鞘抵擋著,怎料上官洹傷已痊癒出手飛快,自己又在笑著用不上力,不出三兩招就已經被上官洹逼到了案前,上官濟則在一旁不住地拍手叫好。上官洹紅著臉氣鼓鼓地拿劍抵著上官涵的脖子道:

「打不過我還敢信口胡謅,下次定不饒你!」

「行了你們兩個,」上官湄把上官濟摟在懷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人人都縱著你們倆,怎麼在屋子裡動起手來了,越發過分了啊。」

「就是就是,姐姐說得對,洹妹妹咱們別鬧了,別把弟弟嚇壞了。」上官涵雙手舉過頭頂,可憐巴巴地看著上官洹,「我輸了,我輸了還不行么?」

「讓你再胡說!」上官洹意猶未盡地收了劍,然後一臉壞笑地衝上官涵作了個揖,「等哪日你娶個武藝超群的嫂子,就省得我動手了!話說回來,我好幾天都只能被姐姐按在床上歇著,現在偶爾鬆鬆筋骨真是舒坦,謝涵哥陪同啦!」

「瘋丫頭,變臉比變天還快。」上官涵嘟噥道,「你瞧瞧你這屋子哪裡有個公主閨房的樣子?到處兵器不說,還有這麼多破舊的古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真瘋了呢。」

「你懂什麼?」上官洹不以為然地笑笑,拿起桌台上的一卷書冊道,「這些可都是我從廢舊的書閣里向劉公公求了半天才要過來的,上面這些奇聞異事恐怕連你也沒聽說過呢。」

「奇聞異事?」上官涵乜斜著眼睛道,「自己瘋瘋癲癲,還硬拉著別人跟你一起胡鬧!」

上官洹不服道:「涵哥,那我問你:你知道哪種制弦方法弓弦最不易斷?哪條路能最快到達城外?哪種花與果同食會中毒?哪邊的地形土壤更適合種哪種草木和莊稼?」

上官涵被她這一連串的發問鬧得一頭霧水,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個鬼臉來。

上官湄笑著指著他們倆,低頭看看懷中的上官濟道:「濟兒風寒可都好了?今日風大你怎麼出來了?」

「姐姐放心,」上官濟奶聲奶氣地回答,「濟兒已經好多了,我本來跟母妃說想出去透透風,正好遇到涵哥哥,就跟著他一起過來了。」

「涵兒,」上官湄佯裝生氣地拉過上官涵的手,「下次可不許這樣,濟兒身子弱,生病了就該好好養著,你作為哥哥怎麼能不考慮弟弟的身體呢?」

「長姐呀,涵兒的本意是帶濟弟弟出門,興許有陽光有新鮮空氣弟弟能好得更快些。」上官涵撅起嘴,顯得有些委屈,「哎,到底還是挨了姐姐一頓訓斥……」

上官湄忍不住笑出了聲,拍了下他的頭,「油嘴滑舌,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哦對了,長姐我們不鬧了,我差點忘了正事。」上官涵整整衣服正色道,「上午回宮路上聽馬程說,父皇調離沂州最近的三州地方軍平亂,並且遣金大人親赴沂州任刺史之職查邊境叛亂之事……明日啟程。」

「明日?這麼倉促?」上官湄皺了皺眉頭,「父皇此舉何意啊……」

「恐怕聖心不悅吧。父皇本就不願意在喪期議政,況且此事已經把長姐卷了進來,就是明擺著你與朝臣一心和父皇過不去了。如今明賞暗罰,算是有個交代吧。」上官涵憂心忡忡道。

「我知道,但是那麼多條人命——我也不得不這麼做啊。」

「要我說,」上官洹抿了一口茶道,「金大人掌管兵部幾年來一直都沒有什麼紕漏,父皇對他也相當信任,此次由他親自坐鎮也並無不妥啊?」

「的確沒有不妥,」上官湄喃喃著陷入沉思,「但我覺得別人不一定會這麼想,要是從此言路受阻,事情就不好辦了。」

「人心難測,朝廷官員更是心懷各異。」上官涵表示贊同,「我最擔心的不是眼下,而是萬一金大人因此心生芥蒂,會有人趁虛而入,給將來埋下隱患……」

「你們有沒有觀察過,這宮裡的樹木都是從根部開始向上腐爛的。」上官洹笑道,「咱們大鄢的根還好好的,他心生芥蒂是他不安守臣子本分,愧對父皇聖恩,我們這些做皇子公主的豈能攔得住他?」

「攔不住也要攔,」上官涵突然抬起下巴道,「父皇比我們更明白這個道理。」

上官湄點點頭,突然聽到懷中的上官濟咳了幾聲,便抱他坐在榻上,不住地拍著他的後背,端了茶水一口一口小心地餵給他。

「對了,剛才姐姐走得匆忙,高中尉請求把我們聯的詩帶回去,我已經答應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想要就要,我又不在意這些。」上官湄並不以為意,隨口答道,「他今日詩作不錯,是該留個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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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顏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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