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小院 十二
半缺的月亮掛在河灣柳林的上空,河灘稻田秧圃里,蛙聲此起彼伏,更顯出川道里夜晚的幽靜。勤娃邁開大步,跳過一道道灌溉水渠,沿著河堤走著。他避開土路,專門選擇了行人罕至的河灘,要是碰見熟人,問他夜晚出村做啥,可能要引起猜疑的。
他憋著一口悶氣,想著見了丈人和丈母娘,該如何開口說出他們的女兒所做下的不體面的醜事?舅父教給他的處理此事的具體措施,似乎是一種束縛,按他的性兒,該是當著她家老人的面,狠狠罵一頓他們的女兒辱沒了家風。他走進熟悉的吳庄村了。
這樣的夜晚趕到親戚家裡去,本身就是一種不祥的徵兆。丈人吳三,丈母娘和丈人家哥,一齊圍住他,六隻眼睛在他臉上轉,搜尋和猜測著什麼,幾乎一齊開口問:屋裡出了什麼事?這麼晚趕來,臉色也不好……
勤娃看著老人擔驚受怕的樣子,心裡忽地難受了。因為給吳三打土坯而訂下了他的女兒,婚前婚後,兩位老人對他這個女婿是很疼愛的。常常在他面前說,玉賢要是有不到處,你要管她,打她罵她都成。他們是正直的庄稼人,喜歡勤娃父子的勤勞和本順,很滿意地把自己的小女兒嫁給他了。往常里,丈母娘時不時地用竹條籠提來自己做下的好吃食……現在,事情卻弄到這樣的地步,他們聽了該會怎樣傷心!
勤娃看著兩位老人驚恐的眼色,說不出口了,路上在心裡聚起的悶氣,跑光了。他猛地雙手抱住頭,長長地唉嘆一聲,幾乎哭了。
「有啥難處,說呀!」丈母娘急切地催促。
「唉——」勤娃又嘆出一聲,實在太難出口了。
丈人吳三坐在一邊,不再催問。他從勤娃的神色和舉動上,判斷出了什麼,就吩咐站在一邊的兒子說:「你去,把你妹叫回來!」
丈人家哥走出門,他覺得話好說了,這才哽哽巴巴,把玉賢和冬學教員的事說了。丈母娘羞慚得罵起來,老丈人吳三卻氣得渾身顫抖,跌坐在椅子上,說不出話了。
「我回呀!」勤娃告辭,「女兒出門,怪不了老人。我不怪你二老,你們對我好……」
「甭走!」丈人拉住他,「等那不要臉的回來再說!」
勤娃坐下了。
「你狗日做下好事了!」吳三一看見走進門來的女兒,火暴性子就發作了,「你說……」
玉賢站在當面,勾著頭,不吭聲。
這種不吭聲的行為本身,就證明了勤娃說出的那件醜事的可靠性。吳三火起,兩個巴掌就把女兒打倒了。
「甭打!爸……」勤娃拉住丈人爸的胳膊。
「不爭氣的東西!」丈母娘在一旁狠著心罵,「在娘家時,我給你說的話,全當颳風……」
「狗日至死再甭進俺家的門!」丈人哥罵。
玉賢沒有同情者,在這樣的家庭里,她不指望任何人會替她解脫。她的父母,都是要臉面的正經庄稼人。她做下辱沒他們門庭的醜事,挨打受罵是當然的。她躺在地上,又掙扎站起。
「跪下!」吳三吼著。
玉賢太屈辱了,當著勤娃和父母哥哥的面,怎麼跪得下去呢?這當兒,父親吳三一腳把她踢倒,她的腿腕兒疼得站不起來了。
吳三從牆上取下一條皮繩,塞到勤娃手裡:「勤娃,你打——」
勤娃接住皮繩,毫不遲疑地重新掛到牆上的釘子上,勸慰吳三:「算哩……」
丈母娘向勤娃暗暗投來受了感動的眼光。
吳三又取下皮繩,一揚手,抽得只穿件夾衣的玉賢在地上滾翻起來,慘痛而壓抑的叫聲顫抖著。
勤娃自己在打玉賢的時候,似乎只是被一股無法平息的惡火鼓動著。當他看著丈人揮舞皮繩的景象,他的心發抖了,看著別人打人,似乎比自己動手更覺得殘忍。他抱住了吳三的手。
「甭拉!讓我把這丟人喪德的東西打死!」吳三愈加上火,撲跳得更凶,「你不要臉,我還要!」
勤娃猛然想到,他剛才不該留在這兒。丈人留他,就是要當著他的面,教訓女兒,以便在女婿面前,用最結實的行為,洗刷父母的羞恥。他要是不在當面,吳三也許不至於這樣手狠。他勸勸吳三,就硬性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