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血疑（二）

林依琪要在奶奶家住一晚，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祖孫倆在一個床上嘮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林依琪告訴奶奶，自己在原來的鎮衛生院實習，以後天天回來吃飯，中午和晚上。如果晚上不值班，還要在奶奶家住。奶奶不住說，她好幾年沒有這麼高興了。

林依琪高中畢業前，奶奶心裡也不願意讓林依琪考大學，她覺得一個女孩兒，讀到高中畢業就行了。再說，在鎮衛生院打掃衛生的時候，她親眼看到一些不大的女學生來那裡生孩子、做流產。那時候衛生院的條件不好，婦產科的專用衛生間里經常是鮮血淋淋。很多女孩子打完針或吃完葯后，都蹲在那裡哭號，那種痛苦，奶奶想都不敢想。

奶奶顧慮是有一定道理的，想想琪琪是怎麼來的？不就是這麼來到世界上的嗎？

當時差點兒夭折的琪琪，在附院搶救了一天一夜才脫離危險，這一天一夜，花去了一萬多。這樣下去，她一個孤老太太如何吃得消？第二天，她一大早就跑回鎮衛生院，去找那個年輕的媽媽和那個狠心的爸爸。可當她趕到衛生院的時候，那個年輕的產婦已經被偷偷接走，從此音訊全無。在鎮衛生院和兒童福利院的幫助下，她順利地收養了琪琪居。

二十三年過去了，奶奶現在仍對那段歷史記憶猶新。好在，隨著琪琪漸漸長大，村裡知道真相的人越來越少。她也囑咐過鎮衛生院的王醫生和其他幾個知道內情的醫生、護士，一定要替她保密。

那些醫生和護士懷疑，這個秘密到底能保守多久？奶奶說，越長越好吧。有醫生問她，你乾脆告訴她實情，萬一小女孩兒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呢？奶奶說，不可能！她父母要是配當父母，就不會這樣拋棄她了！

琪琪在高中的時候，功課實在是太好了，她的老師沒有一個不誇她的。在奶奶流露出不想讓琪琪考大學的想法后，好幾個老師堵在奶奶家門口做工作。到最後，奶奶才橫下一條心，能考上就去上吧，是好是壞，聽天由命赭！

林依琪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來歷，特別是上了高中后，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是奶奶到場。老師曾問過林依琪，你父母呢？

林依琪說他們在廣東打工，老師問你父母一年回來幾回？林依琪說幾年才能回來一次。老師生氣了，天下哪有這樣的父母？我懷疑，你是不是你父母親生的！

那個時候，林依琪也懷疑，所以，她問奶奶，我是不是撿來的孩子？奶奶聽了很緊張，忙說，別聽你們老師瞎說，你爸爸媽媽就是重男輕女思想太嚴重！現在，你有了兩個弟弟，他們肯定就不會關心你了。奶奶還說，你這個爸爸呀，自從娶了媳婦，連我都不想養了，以後就咱們倆相依為命吧，他們不管你，我管你！

所以，奶奶是這個世界上和林依琪最親的一個人。

……

第二天，林依琪來到醫院，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白大褂上班了。在大四時，林依琪的專業參加過一次實習，為期兩個月，所以，對實習，她並不陌生。

蓮花人民醫院的婦產科，真的像王院長所說的那樣，是全院最忙的一個科室。一天下來，林依琪跟著蘇主任和另一個大夫共接診了三十多個病人，蘇主任還主刀做了兩例手術，一直忙到很晚，林依琪才回奶奶家。這次，林依琪沒有坐三塊錢一位的三輪，而是借了同事一輛自行車回去的。在林依琪看來，三塊錢可以給奶奶買一斤茭白吃，奶奶牙口不好，所以特喜歡吃軟軟的清炒茭白。

第二天，蘇主任從家裡推來一輛舊自行車，交給林依琪。不好意思地說：「琪琪，這是我女兒上高中的時候騎的車子，現在沒有人用了，你要是不嫌棄，就推到修理鋪修修，興許還能用。」

林依琪沒想到蘇主任這麼細心，連自己昨天借自行車的事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

林依琪看著那輛自行車，滿心歡喜，她想說，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輛自行車，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說了聲「謝謝」

「謝什麼？又不是值錢的東西，在家裡放著也佔地方，正好你能用得著，就送給你吧！」

當林依琪騎著修好的自行車回到奶奶家的時候，在門前將自行車擦得乾乾淨淨。自行車表面的灰塵和油垢擦掉后，林依琪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台很新的車子。車漆亮亮的，只有幾道不太明顯的划痕。她將車子推進了客廳，招呼奶奶看。

「誰的車子？還要供起來不成？」奶奶將兩盤剛剛炒好的青菜放在茶几上，仔細打量了一下那台車。

「是我們蘇主任送給我的，是她女兒以前騎的，好看吧？」林依琪撒嬌地晃著奶奶的手。

奶奶的手很粗糙，手指像雞爪一樣彎曲著。原來奶奶挺富態的，可是這幾年，不斷消瘦。自從奶奶瘦了之後，林依琪明顯感覺到，奶奶真的老了。

祖孫兩人圍著茶几吃飯，兩盤青菜，兩碗米飯，兩人吃得卻很香。

「哪個蘇主任？是婦產科的吧？」奶奶問。

「就是，就是，蘇主任對我可好了！」林依琪說。

「琪琪，蘇主任跟你說過我嗎？」奶奶若有所思，她給林依琪夾了點兒菜心，放在碗里。

「說過，說過，她說你可好了，自從你不在醫院幹了，醫院的衛生天天被領導批評，還說，後來請的那些阿姨都不如您乾淨！」林依琪說得眉飛色舞，這丁點兒的表揚，都讓林依琪感到驕傲。

「還有我們的王院長，就是原來的婦產科主任，也說起過您！」林依琪接著說，她知道奶奶聽了肯定高興，於是，她準備添油加醋地好好讓奶奶高興一番。

不料，奶奶手一抖，一隻筷子掉在茶几上，另一隻舉在半空不動了。

「奶奶，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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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哦哦……」了幾聲說：「沒事兒，沒事兒，你們王院長說什麼了？」.

「我們王院長說了，說你除了干好本職工作，還為那些產婦們忙這忙那，買雞蛋，買紅糖，做小衣服、小棉被。她說，有一次，還給一個因丈夫在外出差趕不回來，沒人伺候月子的產婦燉老母雞，幫著照看孩子。她說你是個好黨員、好同志！」

奶奶聽后鬆了口氣，她拾起掉在桌子上的筷子，說：「我不是黨員，我信佛，我知道多做善事總會有好報的。」

林依琪沒有什麼信仰，她始終弄不明白奶奶為什麼信佛。

吃過了飯，林依琪收拾碗筷，奶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村裡早就通了閉路電視，而奶奶捨不得花那每個月十八塊錢的閉路費，所以，奶奶家的電視只能收到三個台。即使這三個台也看不清楚，整個屏幕都是雪花，但奶奶仍然看得有滋有味。

林依琪坐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看了幾分鐘，已經眼花繚亂了。

「奶奶，明天是周五，醫院安排我和蘇主任值夜班。所以，明天白天我要回學校聽一節課。」林依琪說。

她見奶奶沒反應，就用手扒拉一下奶奶的胳膊。

「去吧，去吧，我自己在家沒事兒，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你不用擔心我。」奶奶顯然被電視中那個無聊的連續劇吸引了，昏花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電視。

「那你不許再去拾垃圾！聽話啊！」林依琪像哄小孩兒一樣說。

「不去了，不去了。」奶奶看著電視說。

「奶奶，奶奶，你聽我說了嗎？就知道看電視！」林依琪撅著嘴假裝生氣了。

「聽著呢，聽著呢。」奶奶還是那樣。

林依琪又好氣又好笑，索性躺在沙發上，將頭枕在奶奶的腿上。奶奶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從小，林依琪就喜歡這種味道。

「奶奶，你又瘦了！」林依琪臉朝上看著奶奶尖削的下巴和滿臉的皺紋，又看了一眼牆上的那副全家福，那還是二十年前照的，照片上的奶奶臉圓圓的，紅撲撲的。可現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奶奶，我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吧。我們醫院職工家屬半費，花不了多少錢。」林依琪又說。

「不去，不去，我又沒什麼病，花那個冤枉錢幹什麼？」奶奶不以為然。

林依琪「哼」一聲，不再理睬奶奶。她知道奶奶馬上要哄她了，她喜歡這個屢試不爽的鬼把戲。

「乖琪琪，奶奶身體好著呢！就是有點兒慢性、病，都幾十年了，要不了我的老命。奶奶還想再活二十年，住琪琪給買的樓房，給琪琪看孩子，你說，還有這麼多好日子沒過著呢，我怎麼能有病呢？」

這下，林依琪高興了，對，奶奶肯定會長壽，還要給自己照看孩子！想到這兒，林依琪的臉紅了。

她的變化，恰好被奶奶看到，因為剛好電視劇插播廣告，足有五分鐘之久。一到這個時段，奶奶就生氣，她會說，又是廣告！又是廣告！看半個小時電視，能看十分鐘廣告……

今天，奶奶沒這麼說，她看著林依琪秀氣的小臉，試探著問：「琪琪，跟奶奶說，在學校里有男朋友嗎？」

奶奶這麼一問，林依琪的臉更紅了：「奶奶，你看你，你不是不讓我在學校里交男朋友嗎？」

「就是，就是，原來我這麼說，是怕你被壞人欺負。現在你都快畢業了，要是想找的話，就找一個吧。我知道，現在大學里談戀愛的可多了，奶奶怕琪琪歲數大了不好找婆家。」

「奶奶，你壞！」林依琪抱著奶奶撒嬌，她的手無意中觸到奶奶的肋骨，那裡已經瘦骨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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