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0章 屍如林水如龍,聖子乘舟過陰河
第970章屍如林水如龍,聖子乘舟過陰河
人心嘈雜!
眾生紛紛……
勞廣銘站在金湯橋上,看著河中密密麻麻浮起來,猶如小船一般逆流向上的屍體,橋上同樣站著五河撈屍隊的人,但面對這一幕,無人敢下水撈屍。
海河彷彿成了一條陰間路,三途河!
勞廣銘站在金湯橋上,猶如站在奈何橋上一樣。
但他卻清楚,這些屍體不是厲鬼,卻比厲鬼還要恐怖,它們都是一個『人』的一部分……
河岸邊的直沽百姓議論紛紛,人心的躁動不安渲染著恐慌的情緒。
已經有人在拋灑紙錢,在岸邊焚香想要安撫亡魂,但勞廣銘知道,這些不是亡魂,而是一個活著的,剛剛誕生的『生命』。
雖然它們是屍體,但它們也『活著』。
街頭上招搖撞騙的崔道士被請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河中那數百具浮屍,轉頭就走:「伯伯,尋常的殭屍水鬼,我驅了也就給您驅了。管兩口飯就行,但這場面,像是我惹得起的嘛?」
說是這樣說,但崔道士還是把天后宮的老師兄請了過來。
面對這駭人的場面,老師兄倒也沒說什麼,只是取來了泥娃娃山上掛著的紅繩,從金湯橋的這頭繫到了那頭,將後面的浮屍都攔在了這段河道上。
說來也奇怪,浮屍逆水而上,但無論如何急流逆水,就是過不了三岔河口。
而金湯橋上,紅繩一系,其他源源不斷逆水而上的浮屍也都被攔了下來……
但天后宮的老師兄只搖頭嘆息:「這栓娃娃的紅繩,乃是由死到生的一條紅線,它拴著娃娃,猶如一條臍帶。原本若是幽冥鬼物,這紅繩一系,任由它多大本事,只要違不了天後娘娘的理,這條線它都邁不過去。」
「前日玄真教那位武執事攔下鬼船,找我們借紅繩,便是這個道理。」
「但這些浮屍非生非死,雖然與鬼物有些類似,但其本質卻是妖。我這紅繩攔得住厲鬼,但卻攔不住屍妖太久。而且妖者,邪異也!一旦讓它們進了城,必然會發生極為可怕的事情。」
五河撈屍隊的老隊長,對著老道士,抱了一個水上人家的江湖揖,道:「多謝老神仙援手。不知可有法子為我們兄弟們辟邪去祟,讓兄弟們下水撈屍。」
旁邊老隊長的兒子緩慢抬頭,拉住了老隊長:「爹,人家說了那東西是屍妖!」
「碰不得啊!」
其他鄉老也緩慢上來阻止。
「咱們吃的就是撈屍這碗飯……雖然賺的是死人的陰錢,但打撈浮屍,叫人落葉歸根,不至於淪落魚蝦之口,我覺得也是一件功德事。」
老隊長誠懇的說:「大夥對咱們也不嫌棄,便是知道咱們吃的正經的飯。」
「如今妖屍逆水入城,必有大患。而這些浮屍既然在在五河水上,就該咱們管。一個是為了阻止這大患,另一個便該是咱們的活計。就好比,水會每年逢年過節的,大家都要給他們送禮,到了火場,反而臨陣退縮……沒這個道理!」
這話聽了,眾人也為之動容。
當即撈屍隊選了水性最好的十八個人,換上了水靠,點上了避邪香,拜過了火神爺和九河龍王,準備下水撈屍。
崔不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一沓破爛黃紙,喊道:「別急,我給你們批個殃榜,或許能騙過閻王爺他老人家。」
天后宮的老師兄也給每個人手腕上繫上了紅繩。
崔不二問過了每個人的生辰八字,又算定了此時的時辰,掏出一個禿毛小筆和一盒用的只剩下一點的墨錠。
旁邊的老道士看了,也是感嘆。
「崔小子,你這東漢墓里刨出來的地下主陰墨也肯用了?你不是說,要留著給你自己寫陰契嗎?」
崔不二嘆息一聲:「沒這命啊!二爺敞亮,我也不能小氣不是!」
老道士想了想,找出一個銅盒子,打開一看是鮮亮的硃砂墨:「這龍泉八寶印泥還是前次皇帝來天后宮朝覲天後娘娘的時候,御賜下來的,後來他起了長生的邪念,已經不敢再過來了!你且用著……不夠我去問問,師弟那裡應該還有。」
崔道士笑了笑,將撈屍隊的人一一喚來,黃紙黑字寫好了殃榜,然後人人用印泥按了手印。
這是活人批殃才有的,混混們簽字畫押,以彰顯自身的膽氣,同時也有生死狀的意思,萬一有人反悔鬧成了官司,便拿著殃榜上他的手印給官府看,好確認他自己認了這條命。
這平日里,誰給活人批殃榜啊!所以一應程序,都按照混混們那套來。
直沽城裡打鬼官司的劉道元手攏在袖子里,在旁邊看熱鬧,看到水下撈屍隊的漢子一個個穿好了水靠,手中拿著墨侵的繩索,就要入水。
他伸著腦袋,大聲道:「別怕!要是真死在下面了!我去白骨娘娘面前打官司,把你們魂魄要回來!」
大家知道他這個人雖然嘴臭,但沒什麼壞心思,是個相當講義氣的人。
所以也不和他計較,一個個噗通一聲,鴨子似的栽秧跳入河裡。
老隊長一馬當先,游到一具浮屍面前,繞到它後面,用手中的墨繩繞住了它的腦袋,那是一具男人的浮屍,應該是碼頭搬運的力工,身體粗壯,在水中雖然有些浮腫,但卻還能看出面貌來。
這趟活計兇險,所以先易后難。
撈浮屍反而不怕男人的屍體,男人的浮屍都是趴著的,不會突然睜開眼睛看你。而女人陰氣重,小孩不出事還好,一出事有可能就要命,這兩種人的屍體都是仰著的,一旦睜開眼睛看到你,十死無生。
無論是水鬼也好,找替身也罷,就是漂子詐屍,老隊長祖傳的撈屍行當,都有辦法可解。
一旦浮屍睜眼,沉屍閉口,那都是大凶之兆。
但若是浮屍睜眼全白,沉屍閉口憋氣,便是神仙也無法可救。
老隊長才繞住一具屍體,就感覺水底下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脖子,但他不慌不忙,憋氣沉入了水中,果然看到一雙發青的手抓住自己的右腳脖子。
他將一條紅線系在了那隻手上,很快那隻手就鬆開了他的腳,直直沉入了海河中。
就在老隊長以為事情解決了,準備探頭上去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腳脖子上系著一根看不清顏色的繩子,上面綴著一枚銅錢。
他看著眼熟,便順手摸了下來,在手中一搓,拭去上面的綠藻,卻見上面天圓地方上四個銘文:「驅惡辟邪!」老隊長腦子一懵……
這錢是花錢,也叫壓勝錢,本是人們仿照了銅錢用來驅邪祈福用的,原本出自宮裡,用的是金銀,銘刻著吉祥話,所以也叫宮錢。
而這一枚驅惡辟邪錢,老隊長恰好知道,這是一枚宮裡流出的胎錢。
乃是甲子大歲的時候,皇帝命欽天監造了一批錢母,用作壓印泥范,熔鑄金銀宮錢,其中一枚不知怎麼的流入一個小太監手裡,他出宮的時候,便當成尋常的銅錢花掉了。
如此幾番波折,便流入了老隊長父親手裡。
他年幼的時候,身子不好。
父親老說要把錢給他,小時候也是掛著這辟邪宮錢長大的,但每逢出活的時候,無論他在哪玩,母親都會找到他,把宮錢掛回父親的身上。
這紋路他小時候,摸了沒一千次,也有八百。
這一刻,老隊長在水底劇烈的掙扎了起來,死死拽著那一枚花錢,向下鑽去,想要找到那被他繫上紅繩的手。
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撈屍撈了一輩子,沒撈上來自己的父親。
但他在水下張望,卻發現四周的人影綽綽,彷彿這不是海河之下,而是人潮洶湧的東城門口,河面上的屍體密密麻麻叫人害怕,但河底下的更勝十倍。
老隊長這番運動稍稍激烈,竟然氣息不穩,在水下吐出了一串氣泡。
這一刻,周圍閉上眼睛,逆水而上的屍體盡數……睜開一片慘白,沒有瞳孔的眼睛。
周圍的屍體伸出了手,密密麻麻,一片慘白的手在河底猶如水草一般招搖,老隊長感覺水流包裹著自己,向著那一片手臂形成的叢林而去。
他身不由己,向著河底的屍林墜落。
手腕上的紅繩已經發黑……
那一刻,他緊緊拽在手中的辟邪宮錢突然碎裂,拉住他的水流也驟然混亂,老隊長整個人天旋地轉,混亂之中,他被一隻手托到了河面。
撈屍隊的人剛剛系住了幾具屍體,就看到老隊長衝出河面,大口喘氣,驚駭的看向四周。
「快走!」
「快上岸……咱們想別的辦法,把水抽干嘍!也不能再下河了!」
老隊長大聲疾呼。
但此時這條屍河上數百具屍體突然翻了一個面,一張張面孔仰躺在河面上,無論男女,不分老少,那些系著繩子的屍體更是如小船一般環繞著靠了過來整座金湯橋都在顫動,堆積的石塊抖動著,縫隙中掉落大片的灰塵,木質的結構在呻吟,木架發出滋啞的聲音。
系在上面的紅繩被崩的緊緊的,就彷彿有一個龐大的,無形的東西在衝擊著它。
橋上的天后宮老師兄面色凝重,人們尖叫著逃下了船……
海河的河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漩渦,數十具屍體圍繞著它旋轉,它們撞擊在一起,手都向著河面舉起,猶如一棵從河裡面長出來的樹。
漩渦越來越大,顯露出河底密密麻麻的屍體……
這一刻,所有人的心終於沉了下去。
撈屍隊員手拉著手,在河面上環繞成一圈,腿不停地踢著飄過來的屍體,但他們也漸漸不可逆轉的,靠近了漩渦。
那密密麻麻的屍體如林,它們的手臂揮舞,彷彿漩渦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崔不二將自己隨身的破幌子也朝著漩渦扔下去,那幌子無風自動,招展著,上面『鐵口神算』四個字漸漸褪去,顯露出四個大字「殃神不二」。
漩渦擴大的趨勢立刻止住。
但這時候,一隻青白的鬼手突然從漩渦中抓出,一把拽住了棋幡的杆子。
緊接著便是第二隻,第三隻,密密麻麻的手從漩渦里伸出,抓住了那桿幡,將它一點一點的沉入漩渦里。
崔不二解開身上的道袍,伸手一灑,道袍迎風便長,落在河面上鋪成了三丈見方的一塊浮起來的黃布,他沖著下面的人喊道:「爬上去,快!」
那這時候,黃布下一隻手的形狀越來越明顯,緊接著就是一個被濕布緊貼,包裹的頭顱,然後是第二、第三隻手,那頭顱慢慢升高,顯露出一個張開雙臂,面朝眾人的人形,被黃布包裹著,緊貼在身上,猶如一席長袍。
他身後伸出第二隻,第三隻手,密密麻麻的手猶如法輪,在他身後,從他背後,肋下,肩膀上長出來。
河面上,他包裹在道袍之中,土黃的道袍緊貼著他,塑造出那極具衝擊力的形象。
猶如黃衣之王!
這時候,只有勞廣銘認出了那詭異的形象,正是洋人教堂里的那個主教——梅諾爾。
唯一的生路,反倒成了最恐怖的邪祟。
撈屍隊員們背靠著背,緊貼在一起,終於被那漩渦旁邊密密麻麻的屍體纏在了身上,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七八隻手,浮屍被漩渦卷著,環繞著他們,猶如一個包裹著他們的巨大屍球。
在海河邊數萬人的目睹之下,這些人就要被這屍球生生拖入了漩渦之中……
圍觀者無不心底發寒,已經有人失聲痛哭。
這時候,堵在東城門口的人突然被粗暴的推開,剛有人想要罵娘,看到來人,卻都乖乖閉上了嘴巴。
東城門口直通金湯橋,橋上跑下來的人群正要往城門內擠,就看到前方的人群猶如潮水一般分開。
密密麻麻的人被斥向兩邊。
卻是一群身穿紅黑色法衣,頭戴鬼神面具,披著披風的玄真教弟子,他們手中捏著玄真印,另一隻手揮舞著披風猶如黑色的旗幟招展,所觸及的人無不身體一輕,然後莫名奇妙的擠到了旁邊。
他們就這麼一步一步從城門擠開人群,向著金湯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