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全都是騙子
鳳明邪很想笑,可指尖卻不由自主顫了顫。
「阿蘅,你說帶本王回南屏,是認真的嗎?」他喘了口氣問道。
「當然。」陸以蘅莫名於他的古怪。
「好。」真的好。
鳳明邪的口吻帶著幾分歸於溫寧的安然,輕吻順著她的眉心落下,有一種盈淡的花香窒人心神。
桃花芳菲,是陸以蘅從開始就受到的迷戀和蠱惑。
「怎麼了?」她有些不安,鳳明邪的舉動說不出的反常叫她心神不寧的。
鳳明邪想了想,伸手將她壓進懷中:「他們說自私的人,終歸會有報應。」
陸以蘅一愣,口中似滲出些許腥味,那是從鳳明邪的唇畔傳來的。
血。
她有那麼一瞬恍惚失神,腥味淺淡卻真真實實的蔓延在唇齒間,肩頭微微一沉驚覺鳳明邪頓猝的呼吸,男人突然伸手掩上唇角極力剋制著身體不不適,隨即,側身咬牙卻還是沒有忍住那從嗓間湧上的腥熱。
血漬從唇角咳出。
頓,嘔了大片。
陸以蘅嚇得幾乎是從床榻驚跳起來一把抓住鳳明邪的臂彎,為何幾日不見,他身體如此不堪似病入膏肓。
「我去宣太醫!」
「別!」鳳明邪連忙拽回她,溫熱的血痕將兩人的掌心都濕潤黏膩,「別在今夜……」他氣息微弱帶著幾分勉力懇求,別在今夜宣太醫,這是他們的大婚。
不該破壞片刻。
陸以蘅的指腹觸碰到了男人的肌膚,猛然發覺鳳明邪的臂彎上多了不少新傷,那是千刀萬剮割下的痕迹,定是近來舊疾複發,那些潛藏遊走在身體內的銀針刺痛心脈骨髓卻無法取出。
不偏不倚,選在,良辰吉日。
「您、您不能再等!」陸以蘅的焦灼難耐寫在臉上,什麼大婚不大婚的,她從不在意這種亂七八糟的儀式感,她只要鳳明邪平平安安。
鳳小王爺其實根本阻止不了陸以蘅,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少的力量去拽住這姑娘。
「本王的造化到了。」他坦然輕道,身體究竟是如何脆弱不堪,他最清楚,宣不宣太醫,都不會有第二個結果。
「您從來不信造化的!」陸以蘅的手捏成了拳,腳步和身體都停頓了下來,聲音裡帶著連自己都畏懼的害怕顫抖,鳳明邪坦誠的口吻,說明了一切的徒勞和頹然。
銀針入體十多年,日復一日的承受所有的病變和折磨,就連北戎的瀾先生也無能為力,所有的緩解和拖延不過徒增更多傷痛。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藥到病除,沒有什麼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鳳明邪已經偷來太多太多的時光。
身體在本就多次複發的舊疾下還奔波勞累四處平亂,又如何算得好好調理?!
陸以蘅咬牙,掌心裡的血漬溫熱的發燙。
他進屋時吹熄了燭火,根本,根本是不希望陸以蘅發現他神色的倉皇和憔悴。
故意的。
鳳明邪撐起身,想要伸手去夠那小姑娘的指尖,冰冷冰冷,凍得人發憷,黑暗之中,能聽到的都是即將枯竭而艱澀的呼吸。
「阿蘅……」他低低喚,像是在討好,像是在懇求,像是,在嘗試著多喚她一回。
「你別說話!」陸以蘅發狠怒喝,「別說話!」她牙根咬的發疼,眼眶燙熱蓄滿了淚水,聲音里是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恐懼,她的背後全是冷汗,不敢挪動一步。
「我怕是不能陪你回南屏了。」就算他失信一回,他總想著再多一點,多一點的時間,又或者,快一些,偷得浮生閑情與阿蘅早日完婚,可是,朝堂上下,文武內外偏生出了許多的不如意,鳳明邪徒然覺得,自己也並不是個合格的皇親國戚。
啪嗒,滾燙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背,也同樣燙到了他的胸口。
「別哭……」
他說。
別哭,阿蘅。
陸以蘅的眼淚掉的更凶了。
那個小雪滿傾城的晚上,陸婉瑜也是這樣說著,阿蘅,你別哭,阿蘅,你別怕。
陸以蘅的手顫抖著,不,她渾身都在戰慄,她害怕,害怕的要命,痛楚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無法呼吸。
她不想聽、不要聽!
「本王有些累了,是該好好睡一會,」男人輕道,像極了情人低語的呢喃,「只睡一會兒……」
陸以蘅的心跳猝然頓止,鳳明邪的手在那瞬鬆開了她的指尖。
啪嗒,手中原本抓著的小珠子滴溜溜的滾落在地,銅雀金珠。
那是陸以蘅踏進盛京城的那天在閱華宅中燒毀的契約。
小姑娘嗚咽著聲不敢發出任何的哭喊,死死咬著唇角將血淚往肚子里咽。
那些說著別哭的人,都睡著了,那些說著愛她的人,都拋棄了她。
就在面前。
眼睜睜無能為力。
陸以蘅渾身一軟跌坐在床榻前,她得到了世人所有的祝福也得到了一個詛咒。
她走向自以為的幸福和歸宿,然後,敵不過天命,一無所有。
「鳳明邪……」她獃獃輕喚,床榻上的人不會有任何的回應,「鳳明邪……」她又喚了聲,「都是騙子。」
她聲嘶力竭,眼淚止不住。
全都是騙子!
三姐離開了,花奴離開了,大哥離開了,為什麼,要留她一個人還活著——為什麼,每個人都求著她別哭別怕。
她不想堅強,沒有那麼堅強,失去鳳明邪的每一刻都是暗淡無光的冬日。
陸以蘅不想走進永夜。
她的淚水吞沒了意志,滿手滿身的血漬打動不了心神,「呯」,木窗被吹開,寒風一瞬湧入撲面而來,屋檐下燈花搖亂,雲端的月色星光早已蒙蔽,北風席捲著白梅落雪。
深夜裡不知何時雪色蒙塵。
冰冷珠花砸在臉龐,陸以蘅失神無光的眼眸微微抬起,床榻上的男人錦衣華服,五彩雀羽金銀織花如同蝴蝶翅翼上的流光掩映,將整個大晏朝的富麗堂皇都鐫刻其上。
只是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她突地站起身撕下霞帔將鳳冠擲地。
「來人——」陸以蘅擦去淚痕大喝,「來人備馬!」
大雪傾城。
天邊還有著未消散的七彩煙花。
陸以蘅的馬車在所有人的驚駭錯愕、面面相覷中闖出了禁城,闖出了盛京,她打馬一鞭,沒有回頭。
城門之上站著兩個身影,一老一少。
顧卿洵的肩頭已經疊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他的臉上有著落寞有著歉疚,青牛寶馬七香車衝破城門時,他閉上了眼。
他知道那是陸以蘅,也知道,馬車中的人是誰,鳳明邪。
「我撒了一個謊,便要一輩子於心不安。」顧先生輕道,話是說給站在身邊的胡良泰聽的,今夜,顧卿洵沒有去參加至交好友的婚禮。
胡太醫雙手龍攏在袖中,沉沉嘆氣。
他是太醫院首,又豈會不知鳳陽王爺病入膏肓的身體狀況,可在大婚前,沒有隻言片語的透露,那個男人因為銀針入了心脈,根本,命不久矣。
也許今日,也許明日,卻不偏不倚。
顧卿洵仰頭,雪花落進瞳中,冰冷刺進熱血。
陸以蘅議和平亂回城的那天,他在御書房外遇到了她,明明對小王爺的診斷不盡如人意,明明知道小王爺勞心成疾對身體早已有了極大的傷害,可是,那個男人在房內的輕咳早已明示了顧卿洵應該回話。
不要告訴她。
不要告訴她,關於鳳明邪的一切。
只要再多一點的時間,一點點就好——
鳳明邪想娶陸以蘅為妻,哪怕,只有片刻。
所以顧卿洵對她撒了謊。
大婚之夜,傷心欲絕。
陸以蘅也許一生都不會再原諒顧卿洵。
胡良泰拍了拍顧先生的肩:「人人都說陸家姑娘固執,其實,王爺比她更固執。」
鳳明邪的假裝在胡太醫看來,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小王爺有著不可告人的私心,卻也成為了陸以蘅放不下的梗刺。
傷人傷己。
「胡太醫,我還是不懂盛京城的人情世故,」顧卿洵苦笑卻勾不起唇角,心頭擱置的大石無法撼動,「這繁華王都,就交給你罷。」年輕的神醫長長喟嘆,負手下了城樓。
馬兒嘶鳴驚蹄,顧卿洵的身影消失茫茫。
這座城池埋葬了太多的愛恨情仇、家國皇權,所有的明月光都在這一個大雪夜裡悄然暗淡離去。
空落落的,好像掏走了心臟。
無法重生。
胡良泰站在雪中,黯然傷神。
禁城金殿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像一場不醒的繁華舊夢,從酣暢淋漓中剝離出來,血肉模糊。
宮娥們說,天下兵馬小將軍哭紅著眼染花了胭脂像從閻羅殿回來的小羅剎,一身嫁衣映襯著萬家燈火,紅的如開了三途彼岸的冥花,她帶著鳳陽王爺離開了——
那個男人,還活著嗎。
誰也不知道。
盛京城裡的傳言風波蔓延到了舉國上下。
鳳陽王爺在那個晚上,藥石無救,小將軍瘋了才會帶走屍體策馬狂奔。
她能去哪兒?
不知道。
整個太醫院被宣到了御書房,從暖陽初升到夕陽西下,明湛才放了行。
沒有任何昭告。
少年天子沉默不語整整三天。
不願相信,卻不得不信。
那個五彩雀羽招搖過市,荒唐卻不荒誕的鳳小王爺,在大婚的那天,安靜的離開了大晏的山河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