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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道怎麼想的,李長林和燕尾子可不知道,見崔老道手裡攥著這塊銀元,臉上也是時陰時晴,他們也猜不透崔老道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可是開弓沒有回頭的箭,兩人沒有別的法子,已然跑到了小南河,事到如今只得聽崔老道的安排,興許還有一線生機。反正哥兒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飛不了你也蹦不了我,要死也是死在一塊兒。
石匠李長林家的這幅《猛虎下山圖》古舊殘破,不挪動還好,一折騰眼瞅要碎了,至多還能再掛幾天。哥兒仨瞅著牆上的畫直發愁,而今這張畫就是他們的命,可以說是畫在人在,畫沒了人也就沒了。胡亂啃了幾口乾糧,外邊的天也就黑了。崔老道賃來的這間房子不在村中,四周全是菜地,選這麼個地方,是為了避免驚動了同村的人。天一黑,屋子外邊又颳起了一陣陰風,飛沙走石,聽響動跟吹哨兒似的,圍繞屋子盤旋打轉,吹得窗戶格子撲稜稜亂響。不用看也知道,董妃娘娘追到了。三個人提心弔膽躲在屋中,誰也不敢出門。
挨到轉天早上,崔老道拿出那一塊銀元,吩咐燕尾子出去買東西,卻不是吃的喝的,而是要三十六根一樣長短、一樣粗細的木頭杆子,木頭杆子當中纏上紅繩,這得找木匠現做,一塊銀元剛夠,當場做當場取,千萬不可耽擱,天黑之前務必把東西帶回來。
燕尾子一向對崔老道言聽計從,知道此事生死攸關,崔老道一定是有了對策,那也不用多問,接過錢說:「這有何難,兄長和四弟且在此寬坐,我這兩條腿快,天黑之前准能帶著東西回來。」
石匠李長林坐不住了,一直待在屋裡不踏實,也想找點事干,對崔老道說:「大哥,您看我能幹點什麼?」
崔老道想了想,對李長林說道:「為兄這幾天饞耳朵眼兒的油炸糕,這不還有幾個大子兒嗎?你拿著這點兒零錢,上城裡買趟炸糕,買回來咱哥兒仨一起吃,你也記住了,天黑之前必須把炸糕拿回來。」
石匠李長林說:「大哥放心,我這兩條腿也不慢,天黑之前一定回來。」說罷拿上錢進城了。
小南河離城裡並不太遠,一來一回幾十里地的路程,可李長林既無車又無馬,全憑兩條腿一步一步地量,還得在天黑之前趕回來,時間也不富裕。不提燕尾子如何找木匠買木頭杆子,咱單說石匠李長林,趕到城裡北大關,找到耳朵眼兒炸糕鋪,可著兜里的錢,買了一大包油炸糕,急急忙忙又往回趕。
耳朵眼兒炸糕鋪在北大關,前文書提到的狗不理包子也在這附近,緊臨南運河。往來船運發達,人頭攢動,熱鬧非凡,還別說賣東西的,說書唱戲打把式賣藝跑江湖的,也願意來這兒掙錢。咱再說這炸糕的字型大小,為什麼叫「耳朵眼兒」呢?因為炸糕鋪子開在耳朵眼兒衚衕。過去的小衚衕習慣以形狀命名,一說「弓弦」衚衕,就知道從這兒走可以抄近道,一提「褲襠」衚衕,就知道這衚衕裡邊深不了。您聽「耳朵眼兒」這地名也能想得到,這是一條曲里拐彎的小衚衕。賣炸糕的這個鋪子開在這條衚衕裡頭,原本另有字型大小,叫「增盛成」,可是名字念著太繞嘴,也不好記,趕上舌頭大的,指不定念成了什麼,大伙兒就按地名叫成「耳朵眼兒炸糕」,一來二去叫出了名,倒忘了原先的字型大小。當時的兩位店主是親哥兒倆,祖傳三代的手藝,在天津衛一提耳朵眼兒炸糕,那可沒有不知道的。店主用上好的紅小豆和紅糖,拿生芝麻香油調和拌餡兒,外頭裹上江米面,做成糰子形狀,壓扁了放在油鍋中炸透,火候很難掌握,炸不好就煳了,手藝好的炸出來一不焦煳、二不跑餡兒,薄厚均勻、色澤金黃,對太陽光一照能透亮兒,吃起來外焦里嫩、香脆酥甜,咬一口順著嗓子眼兒往下流油,可還不膩,越吃越愛吃。過去有沒有錢的都喜歡吃,有錢的買一籃子提回家當早點,還得配上一碗麵茶,這兩樣東西可謂是絕配,搭在一起味道獨特。窮人吃炸糕沒有那麼講究,過去南運河邊上有不少扛著鐵杴等卸船的苦力,多了買不起,買一兩個炸糕解解饞,不夠吃怎麼辦?拿半張大餅卷上,再來一碗豆漿,吃完了夠賣一天的力氣。
石匠李長林大步流星來到耳朵眼兒衚衕,掏出崔老道給他的那幾個大子兒,買了一大包十個油炸糕,抹頭又往回走。他這一路上免不了納悶兒:這都要命的時候了,崔老道還有心思吃炸糕?難不成知道要死了,先解解饞?由於路途不近,他不敢耽擱,天黑之前進不了屋准得撞見董妃娘娘,那可不是兒戲,買完炸糕匆匆忙忙往回趕。到小南河賃來的那間房裡一看,燕尾子也剛回來,忙活了一整天累得夠嗆,雙手捧起個大茶壺,正在往嘴裡「咕嘟咕嘟」灌水。他按照崔老道的吩咐,把木頭杆子全做得了,三十六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高矮粗細一般齊,每一根都拿紅繩子系好了,足有一大捆,全戳在牆角。
崔老道將炸糕分給燕尾子和李長林吃了,留下兩個用紙包好了放在一旁。兩人不明所以,這是留下當夜宵嗎?崔老道告訴二人:「你們倆可別貪嘴吃了,想要對付董妃娘娘化成的厲鬼,少不得這兩個炸糕!」二人聽得直犯愣,怎麼也想不出用炸糕如何捉鬼,難不成崔老道想用炸糕把鬼噎死?
簡短截說吧,三個人吃完了炸糕,眼瞅天色將晚,日頭已經往西落了,趕緊把門窗關嚴實,可就不敢出去了。入夜之後,董妃娘娘又到了門口,仍是不敢進屋,只隔著門縫裡往屋裡吹氣。哥兒仨躲在屋中,但覺惡寒透骨,毛髮森豎,真可謂「刮開酆都門前土,捲起陰山背後塵」。陰風過處,直吹得那幅破畫搖搖欲墜,畫上的顏色越來越淡,撲簌簌往下掉沫子。三個人熬到天亮,眼看那幅古畫掛不住了,今夜董妃娘娘再隔著門吹上幾口陰氣,這幅畫就完了,到那時再沒對策,可就沒有能夠擋住董妃娘娘的東西了,厲鬼進得屋來,咱哥兒仨可真應了結拜時起的誓了——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崔老道對燕尾子和李長林說:「咱們弟兄能不能活命,全看今天了。」
這哥兒倆快急死了,今天半夜厲鬼找上門來,再吹上幾口陰氣,這幅擋鬼的《猛虎下山圖》非碎了不可,那可如何是好?大哥你炸糕也沒少吃,到底有招兒沒招兒?你要真說沒招兒了,咱哥兒仨別跟這兒躲了,趁著天亮找處廟宇道觀躲進去,興許也能活命。
崔老道說:「此言差矣,廟宇道觀之中供奉的不過是泥胎塑像,頂不了什麼用,根本擋不住董妃娘娘,臨時抱佛腳可躲不過這一劫。你們還得聽為兄我的,老話怎麼講,人不該死總有救!我帶上這一捆木頭杆子和炸糕出去辦件事,倘若是咱們命不該絕,這件事一定能辦成,如若辦不成,那是老天爺不給活路,我等認命罷了,大不了咱們弟兄三人一同去找老二聚首。」說完話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也不再理燕尾子和李長林二人,揣好兩個油炸糕,帶上一捆木頭杆子,一瘸一拐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