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新仇滾滾來

第三十章 新仇滾滾來

「倀鬼」這玩意兒,咱前文書也出現過。

簡單說呢,倀鬼本來也是人,但因為遭到了妖邪的蠱惑或奴役,這才變成了一種不人不鬼、非妖非魔的存在。

當然了,倀鬼和倀鬼之間,亦有差距。

比如去年在那京城智化寺中,雙諧等人遭遇的「七邪」,就是被死肖所轉化的倀鬼,那戰鬥力自是杠杠的。

而眼前這「彭家三鬼」呢,只是被一山中虎精所轉化,所以他們能幹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先前獨孤父子夜宿止馬嶺時經歷的異象,說白了就是倀鬼造的「夢境」而已,就那……還是靠虎精幫忙才製造出來的;只靠彭家三鬼自己來搞,雖也不是不行,但強度會差很多,遇上獨孤父子這種身上帶點兒正氣的人,很可能會被對方靠精神力自行脫離。

那麼話又說回來了,至此是不是可以認為彭家三鬼當時所言都是謊言了呢?

那倒也不是。

當時彭瑛對獨孤父子說的故事呢,是半真半假。

首先是彭碌這個人,手藝的確是不錯,也確實很勤奮、能掙錢,但他並不像彭瑛在故事裡說得那麼愛護家人……至少,不是愛護每一個家人。

彭家的第一個孩子夭折,以及第二個孩子彭氏會落下殘疾,都是因為彭碌對老婆生的這兩個女兒疏於關心造成的。

不過對彭瑛這個兒子,彭碌還是很關心的,這也導致了彭瑛成了個被慣壞的孩子。

是的,彭瑛生前也並非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樣謙遜有禮、才氣過人。

彭瑛的性格,你說他壞吧,也不壞,但要形容的話,就是「沒少爺的命,卻有少爺的病」。

他能考上「童生」,也是他爹使了不少銀子才「運作」來的,只是……以他們這種手藝人家庭的條件,基本上也只能運作到童生了,「秀才」他是沒什麼指望的。

至於他說自己精通音律,受到不少文人雅士賞識,這就純屬是他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了……說到底,是因為他那琴棋書畫里稍微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琴而已。

另外,那彭氏一直沒出嫁,也不是因為她真的嫁不出去,而是因為彭碌存有私心——老頭兒是想,萬一哪天自己不在了,彭氏也出嫁了,那以彭瑛這「少爺」秉性很可能會坐吃山空最終餓死,而要是讓彭氏繼承自己的手藝呢,好歹將來能讓彭瑛跟著姐姐吃口飽飯,有條退路。

至於那彭氏,就更微妙了……

她的經歷,把她逼成了一個身心都有點問題的人。

彭氏的內心無疑是記恨彭碌這個爹的,但她並不恨彭瑛這個弟弟。

彭瑛跟姐姐的關係也確實很好,但彭瑛對彭氏,是姐弟之情,彭氏對彭瑛,就有點說不清楚了……

當然她也不是往什麼有悖倫理的方向走,只是對這個弟弟有一種病態的依賴。

畢竟彭瑛是彭氏平日里除了父親之外唯一能接觸到的人,她對外面那花花世界的了解,也全是靠彭瑛每天來找她聊天所知……可以說,彭瑛是彭氏活在世上唯一的精神寄託。

所以,彭氏是並不介意一輩子不嫁人,且將來靠手藝養著這個弟弟的;所以,她也不會跟有意傳授她手藝的父親真鬧得很僵。

綜上所述,你說這家人的日子是不是過得「幸福和睦」?可以說是……但實際情況比彭瑛描述的要複雜許多。

就像這世上無數的家庭,其實在表面的平靜下都潛藏著矛盾,只是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問題……而如果把這個「家」的概念擴展到親屬層面,那矛盾就更多了,只是這些矛盾不爆發的話,大家的日子也就這麼過著。

當然,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彭家三鬼是不會對獨孤父子說得那麼明明白白的——我們大多數人,在說到自己的時候,哪怕沒有刻意為之,也都會對自己進行一定的美化……若沒有遭到逼迫,或是有恃無恐,誰又會輕易把內心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和自己的缺點說出來呢?

不過,關於邵杉虎乾的那些事情呢,獨孤父子聽到的基本就都是真的了……彭家三鬼在這個部分是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而最後,關於他們仨如何死去的那段,這裡為了避開「為虎作倀」這種很明顯的要素,他們便把自己被虎精所殺,說成了遭遇狼群。

看到這兒肯定有人要說了:那現在的問題就是,這虎精是在鬧哪樣呢?它摻和什麼呀?

誒~這就是這事兒里最寸的一個地方了。

這虎精啊,修鍊到現在這個程度,就差一步,便能自己化作人形了。

然,天地玄奧,每個山精地怪修鍊到這種緊要處,都會遇上關隘,且要突破,都得應那「機緣巧合」四字……而這隻虎精撞上的關隘就是——它得找個名字裡帶「虎」,而且是平生做慣了虧心事的人,將其收作倀鬼,方可過關。

一旦達成了這個條件,這虎精所化的第一個人形,就會是這個人的樣子。

於是這虎精就等啊等,找啊找,就愣是好幾年沒遇到過任何一個名字裡帶「虎」字的人,甚至連認識這種人的人……都沒有。

直到,遇上了彭家這三位。

那虎精一聽這仨的遭遇,那叫一個高興啊,得,就是這個邵杉虎了,只要用「倀鬼找替身」的法則,哪怕來個三換一,我也定要將其拿下。

只可惜啊,這虎精法力也有限,它沒法兒讓這仨倀鬼直接化出血肉人形遠赴滄州,所以它又只能等,等那本來就要去滄州的旅人,再用計讓他們帶著彭家三鬼的「宿物」前往。

這才有了獨孤父子夜宿止馬嶺、夢遇三倀鬼的一幕。

今夜,若真按照獨孤勝的計劃,那這虎精的事兒可能就成了。

雖然彭家三鬼也沒多厲害,但在子夜時分,這陰氣最重之際,將三件附著倀鬼的陰物直接擺在邵杉虎床底下,加上邵杉虎這人確實是虧心事幹了不少,他在夢中被幹掉的概率是極高的。

反正對彭家人來說,又能找替身兒,又能向邵杉虎報仇,他們也不會有什麼猶豫。

誰知道,這百里路行了九十九,就差一步之際,讓他們撞上了孫亦諧和黃東來。

獨孤勝一聽到黃東來那句話,隨即又想到兒子跟他說過這黃東來是「確有本領」在身,於是他趕緊上前,抱拳拱手:「黃世侄,聽聞你精通陰陽之術,看來是真?」

「呃……略知一二。」黃東來也不知對方這是要幹嘛,故不敢把話說太滿。

「好,好好好……那請借一步說話。」獨孤勝彷彿找到了救命稻草,拉著黃東來的手就走。

不多時,幾人便從街心拐到了一處無人的空地,獨孤勝特意把那幾件用黑布包的東西放到了幾丈之外……好像是怕被偷聽一樣,隨後,他才壓低了聲音把他們父子在止馬嶺的經歷跟雙諧趟趟趟這麼一說。

黃東來聽罷,想了想,便用頗為隨意的語氣開口道:「那要不,把他們仨叫出來問問?」

「媽個雞,這大半夜的伱招魂是吧?」孫亦諧一聽黃東來又要搞這種騷操作,當時就慫急了,「你都看出他們不是人了,那他們說的話能信嗎?直接把那幾件東西燒了不就完了嗎?」

「那不好說~」黃東來卻道,「倀鬼歸倀鬼,不代表嘴裡一句真話都沒有啊,再說那邵家父子的德行……咱們也都聽小林提過一二,連小林這種不愛背後嚼舌根子的人都能把他們說成那樣兒,那我估計這幾個倀鬼的描述也不全是假的啊……還是問問的好。」

孫亦諧看黃東來說這話的口氣有恃無恐,忽然就有點後知後覺了:「嗯……瞧你這完全不虛的樣子,看來這仨鬼很弱,就算翻臉你也不怕是吧?」

「嘖……」黃東來一撇嘴,「就不能是因為我強嗎?」

「呵……」孫亦諧冷笑一聲,「行行,你強你強,我信了。」

這倆貨這幾句講完,他們是沒虛,獨孤勝有點虛了,心說這倆小子到底靠不靠譜啊?別是我兒子被他們給忽悠了吧?

當然,他會有疑慮,也是由於他對雙諧不了解,但凡他對這倆人的狗逼程度知道個三成,也一定會做出和孫亦諧相同的判斷。

另一邊,且說那黃東來,跟獨孤父子又稍微說了幾句,便獨自走向了那幾件用黑布包著的物件。

為啥是獨自呢?害,另外三人都有點慫,既然他不怕,那就讓他一個人去處理唄。

只見黃東來走到那大木箱子前,解開了黑布,然後便將那破琴、腰帶和破燈籠都拿了出來,擺到了一個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然後也沒幹啥掐訣念咒之類的事情,直接就說了句:「出來聊聊吧。」

那仨倀鬼還真聽話,黃東來話音剛落,彭家那三位的身影立馬就浮現在了陰影中,不過他們身影都是虛暗的,並沒有實體。

看到這兒想必各位也能看出來,彭家三鬼確實很弱,包括那掌握著他們命門的虎精也就那樣兒,當他們面對黃東來這種有一定道力在身的人時,是完全不敢抵抗的。

「道爺饒了我們吧,我們也是被逼的啊!」彭瑛見了黃東來這第一句話就是這個,說著說著他們仨便都跪下了,接著就是又哭又嚎,求饒喊冤,鬧了那麼一屜。

黃東來呢,也是連唬帶嚇,逼著這仨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清楚了。

接著,黃東來便讓他們仨重新回到各自的宿物之中,又裝好包好,帶回了另外三人身邊。

「怎麼說啊?」孫亦諧見黃東來好像已搞定了,便如是問道。

「沒啥呀,明兒一早把東西送到廟裡找和尚念經超度一下也就得了。」黃東來回道。

「啊?如此簡單?」獨孤永一聽,不禁疑道,「東來你不是說他們是什麼『倀鬼』嗎?那背後應該什麼東西操控他們啊,那不用管嗎?」

「超度完,魂兒都歸天了,那操控自也就斷了唄。」黃東來回道,「放心吧,以那虎精的能耐……爪子伸不了那麼遠,其實你們要是知道個中門道,早就可以找個廟這麼幹了,不過也別說你們,就這仨倀鬼自己都不知道。」

「誒?那他們被那邵杉虎迫害之事,又究竟是真是假呢?」獨孤永又問。

「應該是真的……反正我聽著,邵杉虎乾的事兒至少有八成真吧。」黃東來說道,「不過咱也不能為了懲治那邵杉虎,就順帶成全了妖孽是吧?」

這點,黃東來思路還是清楚的,因為在這方面,玄奇宗有一條與「五雷誅滅」相關的門規,他上回差點兒就被執行了。

「嗯……」獨孤永聽他們這麼一說,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只能道一句,「倒是便宜他了。」

「害,也沒什麼便宜不便宜的,若這人真是多行不義,早晚會有報應。」黃東來接道,「老天不報,我們也可以找找機會……是吧孫哥?」說著,他就給孫亦諧拋了個話頭兒。

「那是……真要弄他,還不是分分鐘……」孫亦諧也是接過話頭,當場就吹了起來。

但其實呢,他倆這態度,多少也是帶著點兒私心的。

因為來到滄州后,他倆已有所耳聞:原來在那七雄會後啊,邵德錦這廝可沒少散布他們混元星際門的謠言,而且很多壞話擺明了就是針對林元誠的……只不過信的人有限而已。

所以雙諧跟邵家的關係,與當初漕幫跟正義門的關係差不多:雖然表面上都位列四門三幫,算是同盟,但背地裡都是對方真出事兒了立刻就能開香檳的仇人。

「弄他?」可孫哥的話落到獨孤永的耳朵里,後者就覺得是另一個味兒了,結合雙諧等人在悟劍山莊時乾的「那件事」,獨孤永頓時臉色一變,「難道你們是要把他……」

「哎~兒啊,有話咱明天換個地方慢慢再說嘛。」還好,這時候獨孤勝感覺兒子似乎又要因失言趟進什麼渾水了,趕緊插嘴將其打斷。

這老登的江湖經驗還是豐富——很多事情,即便你有了什麼十拿九穩的推斷,也不能隨便在人前講出來,因為萬一你的推測對了,人家就算沒有當場承認,也一樣會把你當作是「知情人」之一,從而讓你惹上麻煩。

就這樣,這幾位又簡單商議一番,把明早去哪座廟碰頭的事兒都給說好了,這才各走各路。

這一宿啊,獨孤父子就沒敢睡,他倆把東西拿回客棧,放在了一間空客房裡,他們倆自己呢,則跑到另一間客房,坐著等天亮。

又因為醒著也是醒著,獨孤勝就順帶趁著這幾個時辰詳詳細細地去跟獨孤永再次打聽了悟劍山莊里的那點事兒,也對雙諧有了更深的了解。

就這樣,熬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父子倆下樓吃了個早飯,然後就趕緊背著箱子去了昨晚約定好的去處。

這滄州不是小地方,找一間像樣兒點的大寺廟還是不難的。

獨孤永父子辰時就到位了,但也不敢自己擅動,待到巳時,雙諧磨磨蹭蹭打著哈欠出現,幾人才一同進了廟去。

接下來怎麼跟和尚交代、怎麼辦這場法事、又怎麼捐的香火錢,這就是孫黃兩位「行家」操辦了。

這點事兒呢,也辦不了一上午,因為具體做法事的時候他們幾個並不用在場,所以安排完了走人就是。

來到寺外,獨孤父子都覺得精神上的一個擔子落下了,一身的輕鬆,兩人對雙諧也是十分感謝。

但獨孤勝心裡也明白,這回是實實在在欠了這倆小子一個人情,將來也得還的。

而孫黃二人呢,也同樣在心裡留了個底兒,因為他們也得提醒自己記得——由此刻起,在那止馬嶺一帶,他倆又多了個仇人,將來最好是找個機會去解決一下,不然指不定哪天又會遭遇當初在登州那種防不勝防的危險。

至於邵家父子那邊呢,倒也不用多操心,因為沒過多久,那邵德錦和邵杉虎便又因另一件事……跟孫黃起了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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