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霍鳴意徒然
邵德錦這話說罷，孫黃二人還沒說啥呢，一旁的方丈倒是先開口了：「喂，我說姓邵的，前兩天你兒子剛因為在擂台上對一姑娘家說三道四，被人給踢了屁股，今兒你這個當老子居然也來這麼一出？一見面就在別人面前排遣人家的同門師長、各種搬弄是非……我本以為你兒子是年輕不懂事兒，合著是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方丈這幾句話，自也不是平白無故冒出來的。
首先，方丈此前就已經從海蒼峰、雙諧、乃至獨孤永的口中聽過不少關於林元誠的事兒了，且他聽到的那些內容，和他過去自己在江湖上聽過的一些說法……是可以相符相證的。
其次，邵德錦在七雄會上被混元星際門的「兩個老怪」搞得丟人現眼、以及他跟林元誠決裂的經過，方丈也早就聽說過；畢竟那次七雄會也是「魚龍混雜」、目擊者眾多，這種醜事八卦絕對會被大家事後到處去說。
再加上，方丈前幾天剛剛親眼見證了邵杉虎的德行，之後大伙兒進了老高家裡一起聊天，方丈又分別從雙諧、獨孤永、還有高家父女的嘴裡各聽到了一些邵家父子的口碑……
綜上所述，在多方的佐證之下，方丈心裡本來就是對林元誠頗有好感，而對這邵家父子頗為鄙視的。
眼下，邵德錦突然自行加入他們的談話，且一開口就來了坨大的，方丈能給他臉咯？
這方大俠那張嘴也是不饒人吶，戳人肺管子的話是張口就來。
邵德錦一聽，臉色一下子就變難看了，但他又不好發作，因為他也知道這個方丈武功高強、性格古怪，直接硬剛不是明智選擇。
於是，邵德錦只能壓住了火氣，回了句：「方大俠，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你我又是初次見面，無冤無仇……我也不過是好言提醒一下孫黃二位少俠，你又何苦要對在下出言帶刺呢？」
邵德錦到底也是個掌門，這句話迂迴得不錯，可說是以退為進，一般來說對方聽到這裡，再怎麼不給面子，最多也就冷哼一聲不接茬兒了，那他也不算太丟面子。
誰料，方丈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反而聲音大了起來：「唷！你自己先過來陰陽怪氣放一通臭屁，老子才懟了你幾句實話，倒成我話中帶刺了？聽這意思……還是我的不對，委屈你了是吧？」
方丈就這樣兒，他不想跟你客氣的時候，你別以為嘴上打打太極就能混過去了，想要他給你面子、各退一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邵德錦一聽，心說這姓方的看著也就比我小個幾歲，怎麼說話一點餘地都不留啊，難道你還想在這種場合跟我吵架乃至動手不成？
「哼……算了。」沒辦法，邵德錦只能再退一步，並搬出了今天談判的兩家來作擋箭牌，「今日我給霍掌門和慕容家主面子，不與你口舌相爭，既然大家話不投機，那邵某……」
「什嗎？放完了屁就想走？」這回方丈乾脆連他的話都沒聽完，就打斷道，「還想拿霍掌門和慕容先生來壓我？你這狗逼……」
眼瞅著這貨要用最近剛學到的髒話直球罵街，甚至已經挽起袖子要動手了，孫黃終於是看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好了，方哥！給我小黃一個面子！冷靜！冷靜……」黃東來一個箭步上去就連抱帶拖地把方丈拖走。
另一邊，孫亦諧幾乎在同一秒也朝著邵德錦那邊撲了上去，勾肩搭背道：「來來來，邵掌門，有話好說……別跟他一般見識，他這人就這毛病……不就話中帶刺嗎？黃哥還話中帶屎呢，咱們一般人遇上這種有病的忍讓著一點就是了。」
本來這矛盾或多或少有點因孫黃而起，可這會兒他倆倒是扮起了好人，把兩邊給拉開了。
那很顯然，孫黃心裡想的，就不僅僅是讓邵家父子再挨頓揍、再丟點臉的事兒了——如果他們只是想那樣，那隻要不說話、繼續看戲，方丈大概率是真敢動手的。
但是，孫黃卻並沒有跟邵德錦撕破臉，還擺出一副想藉機跟對方搞好關係的樣子，這可就嚇人了……這是當年沈幽然的待遇啊。
…………
且說這場小風波，隨著邵德錦和方丈被拉開，也就迅速平息了。
隨後雙諧還是回來跟雷不忌繼續聊著天兒，牛氏兄弟則負責跟著方丈，看住他別再去鬧騰。
在雙諧眼裡這都不叫事兒，不過在旁觀者看來，剛才這事兒的信息量就很大了……
目前，霸拳宗那邊，依然以為雙諧和方丈都是慕容世家請來助陣的，而且從方丈剛才對邵德錦的態度來看，他們是完全沒把本地的幫派放在眼裡，也就雙諧看在四門三幫的面子上才給那邵德錦留了點兒面子。
慕容世家那邊呢，作為外人他們自然不清楚雷不忌在霸拳宗的處境，只當他是霍鳴的關門弟子，結合雙諧和雷不忌這種「好兄弟」的畫風，他們這邊便推測雙諧以及他們的「保鏢」方丈很可能會偏向霸拳宗。
最後，在第三方的路人視角里，只覺得這孫亦諧和黃東來簡直是八面駛風、左右逢源……
霸拳宗掌門的關門弟子、八荒拳聖的兒子雷不忌，是他們兄弟。
人稱「天下第一槍」的方丈，是他們保鏢。
本地興義門的掌門和人人都知道是小心眼兒的方丈吵起來，他們竟然也能勸得開。
同時他們還是慕容世家的座上賓……
更不要說，這兩人與錦衣衛關係密切、以及「護國有功」的事情了……那都是去年的新聞了。
總之，這場小風波過後，那些到場的、跟孫黃不太熟的武林大小魚蝦們，都紛紛上前去跟他們打起了招呼、只求刷個臉熟。
而霸拳宗和慕容世家都因為把他們當成是對方的人，有所忌憚，故沒敢去攪合。
兩人的風頭一時間竟然比談判的雙方更盛，搞得很多人都快忘了今天來的目的是啥了。
好在，過了大約一個時辰，眼看著會場里人來得差不多了，約定的時辰也將近了，談判雙方的幾位主角終於登場，讓今兒的這場談判重歸了正軌。
霸拳宗這邊，霍鳴是帶著他的三名高徒一起「上談判桌」的。
這三人，一個叫孔標，一個叫趙力，一個叫楊浩，都是未來掌門之位的有力競爭者。
您別看他們名字挺普通，也沒有類似「霸拳三俠」之類的綽號，但那武功可是相當不錯，縱然這三人現在都只有三十多歲，但很多二三流門派的副掌門級都未必是他們對手；且這三人都沒有「偏科」的問題，他們都屬於武功高強，但智謀、膽識、經營能力也至少過了及格線的綜合人才……誰最後當上掌門都不奇怪。
這一點上，也可以看出霍鳴培養「真正的入室弟子」、或者說培養接班人時，還是喜歡選擇和自己一樣的全能型。
看到這兒肯定有人要說了，霍鳴這樣搞法，是不是會有點隱患吶？將來這三人其中的一個當了掌門后，另外兩個很可能不服他啊。
那這話又要說回來了，那種掌門候選人都各有所長的門派，不是一樣也可能發生這種情況嗎？
所以會不會有這種矛盾，其實不是看人的能力，而是看人品和性格的。
再說了，霍鳴現在正值壯年，討論下一任掌門至少也是十年後的事了。
那麼，接下來看慕容世家這邊……
慕容抒今天也帶了仨人，都是他的兒子。
此處咱也稍微說一下慕容家的家情：首先，就是他們的現任家主，即那六王之一的「賭王」，人稱「勝天半手」的慕容抒。
他本就是上一代的長子，也確有復興家族之心，十幾年前，當朝廷試探著伸來橄欖枝時，正是慕容抒牢牢抓住了機遇，這才讓慕容世家在「與朝廷合作搞博彩業」的戰略下迅速崛起。
可以說，稱其為一時梟雄也不為過。
然後，慕容抒還有個二弟，叫慕容韜，同樣是文武兼備、一表人才；當初那劉明就是因為給慕容韜當了書童，才混出了頭，從一個被賣來的僕役慢慢混成家臣的。
不過，這慕容韜的性格和他哥很不一樣，慕容韜這人生來就比較閑散無爭，他不但對家主的位置不感興趣，對家裡的事業也不咋上心……反正你問他，他就是「有事兒你們找我搭把手也行，但能不找我就別找我了吧」這種態度。
再加上，慕容韜只娶了一個老婆、只生了一個女兒，這個女兒早已嫁人，嫁的也不是江湖中人、而是書香門第……所以慕容韜這一支，基本被視為家裡的閑人，最多生意上太忙了找他幫一下，江湖事不會讓他摻和的。
也就是說，慕容家現任家主這一代，因為兄弟倆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尤其因為慕容韜為人隨和，故向來是兄友弟恭、和和睦睦的畫風。
但是，他們的下一代，也就是慕容籍這一代，情況可就比上一代複雜多了……
慕容抒年輕時因為文武雙全、又是個翩翩公子、行走江湖時難免四處留情，所以最後他娶了三個老婆。
其正妻給他生了兩個兒子，那大兒子，就是慕容籍。
這小子的性格和武功咱前文書也提過了，至少目前都還不成氣候；要不是有劉明這種老家臣輔佐，加上慕容世家的背景，他可能早就在外頭吃大虧了。
而正妻生的另一個兒子呢，就是家裡的老四，今年剛滿十七歲，名叫慕容典。
這小子腦子比他哥聰明一些，但不多，性格也同樣不咋地，不過其長相倒是比天生肥胖體質的慕容籍要俊美不少，可說是身材頎長、面如冠玉……跟他爹年輕時有著八分相似。
這慕容籍和慕容典，雖是親哥兒倆，但因為兩人年齡差距較大，加上相貌、性格、家庭地位等等因素，導致兩人之間向來有些不和。
然後再說慕容抒的兩個側室：二太太給他生了個兒子，叫慕容孝，在慕容抒的四個孩子里年齡排第二；三太太生了個女兒，叫慕容月，行三，一般都叫她三丫頭。
慕容孝這人呢，很可惜，雖然他的頭腦非常好，學什麼都極快，也確實有心扛起家主之擔，可他偏偏有先天體弱的毛病，別說是練武了，連日常生活都需要別人幫忙照顧。
縱然他在十三歲時就已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因為他這身體沒法兒獨自在考場完成考試，所以考取功名也沒戲。
這些年為了治好自己，慕容孝不但是遍訪名醫，還研習了家中流傳下來的很多醫書，可至今依然無果。
慕容抒對這兒子也很惋惜，但凡慕容孝能練一點武，以其智略和心性，下一任家主也不做他想。
故而，直到今天，慕容抒也沒完全放棄這個二兒子，像這種場合也帶著他……萬一哪天他治好了呢，這家主還是可以傳給他的。
至於那三丫頭慕容月嘛……一句話就是「她跟父親的關係很不好」。
因為慕容月對母親只能、且甘願當個「三房」這事兒很是不平；她覺得她娘當年是被慕容抒的花言巧語給騙了，要不然好端端一位女俠，要模樣有模樣、要武功有武功的，多少人求之都不得呢……幹嘛非得在慕容抒這裡委曲求全吶？
另外女孩本身也不在繼承家主的考慮範圍之內，這導致慕容月也沒啥顧忌，她跟慕容抒唱反調從來也不帶演的，家裡的事兒她不搗亂就算不錯，別說幫忙了。
綜上所述，今日慕容抒帶來的三個兒子，即嫡長子慕容籍、庶子慕容孝、嫡次子慕容典……和霸拳宗那邊的情況相似，也是三名候補接班人。
且說慕容家這四人走出來的時候，各路江湖人馬便開始竊竊私語，因為他們四人中……有一個，是坐著輪椅出來的。
那麼有人說那時候有輪椅嗎？
當然有，我們所熟悉的歷史里，也有比這個時期早得多的關於輪椅的記錄。
更何況，眼下這慕容孝所坐的輪椅，是他自己設計並督造的，哪怕歷史里沒有，出現在這裡也是沒問題的。
是的，慕容孝不僅僅是醫學、連工學也學了，畢竟他是個智商極高、有理想抱負、又基本無法運動的人，那他也只能用慕容家書庫里那海量的典籍來填充自己每天大量的空白時間了。
「呵……這慕容世家怎麼回事兒？怎麼還帶著個瘸子？」此時，那不積口德的邵杉虎，又在一邊大放厥詞了。
當然，他也不是太傻，知道在這種場合下，這種話還是要壓低了聲音，跟父親悄悄吐槽的。
「這是慕容抒的二兒子阿孝，他不是瘸子，只是因為體弱多病，很少到江湖上走動，他爹這是想讓其出來露露臉吧。」這種程度的情報邵德錦還是知道的，故小聲給邵杉虎科普道。
「那不就是個病秧子？」邵杉虎戲謔地笑著，又嘀咕道，「我看這慕容家是真不行，除了錢多，連幾個像樣兒的人都湊不出來。」
列位，您可別覺得邵杉虎這話里話外一直踩乎慕容世家……就代表他是在支持霸拳宗了。
其實他們興義門對霸拳宗的厭惡，是遠超慕容世家的——外來的連鎖店，哪兒有在本地與你直接競爭、壓著你多年的大商鋪跟你之間的仇恨深吶。
只不過，在這種本地老大和外來強者的交涉中，本地人若去貶低本地的老大，那不顯得被這種老大壓制多年的自己更菜了嗎？所以一定要踩一個，他們還是會偏向去踩外來者。
今兒要是慕容世家敗了，主辦權最終落到了霸拳宗手裡，那之後咱們再去各種褒貶霸拳宗辦比賽辦得怎麼怎麼不好，再去搞窩裡斗……這才是這些人的心態。
「滄州的諸位英雄，有禮了。」
就在眾人圍繞慕容孝的狀態議論紛紛、嘈嘈雜雜的時候，忽然，慕容抒運起內功，朗聲放出了一言。
這話，其實有點問題，因為今天來此的見證者，即便排除他們慕容世家的人，也並不全是滄州本地人。
但你要挑理兒也不好挑，畢竟大家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滄州，你也可以理解為他在說「正身處滄州的諸位英雄」。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家也能聽出來，慕容抒這話的弦外之音，就是在點名一些以邵杉虎這種貨色為代表的、正出於上面所講的心態而在小聲貶低慕容孝的滄州武林人士。
果然，他這聲一出口，場內立馬就安靜了下來，像邵杉虎這種被其暗暗點到的傢伙因為心虛，一時間都不敢去對上慕容抒的眼神。
「今日，我們是客……」而慕容抒的下一句，便是在給自己這略顯突兀的搶先發言找補，「有那叨擾得罪之處，還望到場的諸位，以及……霍掌門，多多包涵。」
就這樣，他十分自然地完成了控場，並很流暢地將發言權遞給了東道主霍鳴。
而霍掌門此刻也是在心中暗暗讚歎：「這慕容抒不愧為一方梟雄，一開口便知其氣度非凡、城府不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今天想辦的事，大有希望啊。」
看到這兒或許有人會產生疑問：霍鳴想辦的事不是爭奪少年英雄會的主辦權嗎？他是怎麼從對方說話靠譜這點，引申到這事兒大有希望的？
那這麼問的看官您就搞錯了，您可以再仔細想想——「爭奪主辦權」從一開始就不是霍鳴的目的或者說動機，他只是因為一股外來勢力到自己的地盤插旗，不得不有所表示，才趟的這渾水。
實際上霍鳴出來爭這個主辦權，他的訴求並不是主辦權本身，而是必須做個姿態。
說白了就是要讓世人看到，你到我霸拳宗的地頭辦這種大事，得先過我這關，而不是你說辦就辦了，那樣我以後在這兒沒法兒混了對不對？
所以，霍鳴的「希望」，從來不是搶著辦比賽……他最好是慕容世家去辦，他還不用費那麼多財力人力去忙活了呢……
他希望的是：咱們兩邊今天當著這麼多同道的面，把該說的話都說了，該辦的事還是給你們辦，大家一起走個流程，彼此都在考慮到對方立場的前提下給足對方面子和人情，最後事兒談完了再請到場的這幫孫子去搓一頓，酒桌上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不就完事兒了嗎？
這，才是霍掌門這個級別的人，思考問題的模式。
江湖很大，沒必要凡事都爭個你死我活，天天見不得別人的好，哪怕自己沒資格爭，最好別人也得不到……那是邵德錦父子才有的心態，這格局就流於下乘了。
只是，慕容抒，至少目前，還沒有領會到霍鳴的這個意願。
而將來他回過味兒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因為有倆孫子在這場談判中瞎拱火，最終拱出了一場……六王，爭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