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迷局由是起

「阿貫可真是個勤謹人。」

這是田貫一生中得到最多的評價。

作為一個平凡的人，能有一個突出的優點，讓你自己親人之外的人如此言說，其實已經很不錯了。

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別人在你背後談論你、評價你時，說的都是些負面的東西。

縱然他們有時也會提幾個你的優點，但那些話，往往也是作為另一個負面評價的鋪墊。

比如，你從小就常聽到的——這孩子很聰明，就是不愛學習。

長大后這話可能就會版本更新一下，變成——某某某這人是不錯，就是工作態度不太積極。

像這樣的話，本質上就是批評；那前面半句，只不過是別人批評你時，留給你的一份體面。

人家要是不想給這體面，不說那前半句，也是完全可以的。

而若一個外人，在背後談起你時，只提了那前半句，沒有後面那半句，那才真正代表你在某方面做到了讓人不可否認的優秀。

田貫的「勤謹」，就是到了這個程度。

也可以說，這就是他這人的生存之道。

在霸拳宗眾多的弟子中，田貫屬於是武學天賦最差的那幾個之一，而且其拜入師門時，年紀也不算小了。

不過他很幸運，他是在霍鳴剛剛創立霸拳宗，最需要人手的時候加入的。

那時候的霍鳴，還不挑徒弟，也沒有資格挑徒弟，基本上是你想拜師我就收，有錢最好、沒錢出力也行。

那很顯然，田貫是屬於「出力」的那一類——要錢他是分文沒有的，你還得包他吃住，不過論出力，像什麼臟活累活、跑腿傳話、以及各種瑣碎雜事……他是一點兒不含糊。

田貫便是從那時起，一直跟著霍鳴混，而混到現在他在幹什麼呢？

他是這次「爭雄杯」後台負責上菜的那些夥計們的頭兒，大致上就是在干「選手休息區食堂領班」這種職位。

你沒看錯，一個自團隊初創時便跟著掌門混的元老，如今仍在干著端盤子的事情。

但田貫，卻也沒有什麼不滿的。

因在他的「勤謹」之下，實還藏著一份大智若愚。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斤兩：他知道以自己的條件，能在霸拳宗留到現在已經是莫大的運氣；他也知道，霍鳴安排他干這事，是相當合理的。

但凡換一個人，要麼就是資歷不夠，霍鳴信不過，要麼就是資歷雖夠，但干起這活不拿手也不愉快。

也就是田貫，能樂呵呵地帶著一群比自己入門晚很多、輩分小不少的弟子一起，干著店小二的活兒，且又值得信任、又能盡心儘力。

只可惜啊，霍鳴想得是挺好的，但這些並沒有變成現實。

因為田貫，今天壓根兒就沒去比賽會場。

此刻，他正呆在滄州城郊的一口枯井裡，散發著屍臭。

而由於井口被一塊大石板封住，且此地一般也沒什麼人來，所以短時間內恐怕也沒人會發現他。

當然了，今天這比賽後台的伙食供應，並沒有因田貫的死而受到什麼影響。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死了。

那偌大的霸拳宗，愣是無一人察覺：兩天前田貫進城跑腿回來時，已經被人給替換掉了。

列位看官您還別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匪夷所思的，其實您稍微想想就能回過味來……就說咱現代社會吧，在一個規模比較大的企業里，有多少人願意去跟一個混了幾十年還在打雜的老前輩深交呢？

再加上田貫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從不主動跟人攀交情擺資歷啥的去為難別人，所以他口碑雖好，卻並沒有什麼很熟絡的朋友。

在過去那兩天里，整個霸拳宗里唯一有可能識破那個「假田貫」的人，恐怕也只有霍鳴了。

然，這幾天比賽開辦在即，霍掌門實在是太忙了……他已關注不到這方方面面。

於是，今日這個「假田貫」，或者說——無影毒尊，便靠著易容術，大搖大擺地混進了後台，當上了食堂夥計們的頭兒。

在這個偽裝下、這個職位上，毒尊對在場那些食客來說，幾乎就是「隱形」的了。

他不但可以隨意地觀察和算計別人，還可以非常方便地下毒，甚至方便到都用不著什麼高深的技術。

「來咯~五花肉一碗，糟溜魚片兒一份兒……」

那個給孫黃二人以及邵家父子那桌上菜的夥計，就是毒尊本人。

本來他的目標是坐在另一桌上的獨孤勝，且他早在給獨孤勝他們那桌上菜時就已經落完毒了……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些時候，獨孤勝就會突然毒發身亡；且只有獨孤勝一個會死，跟他同桌吃飯的另外三人都不會有事。

但，連毒尊自己都沒想到的是……方才發生了一些情況，讓他產生了新的想法。

用咱現在的話說，就是他「靈感來了」。

那麼他這靈感來自何處呢？

無疑就是來自上兩回書中，邵杉虎和雙諧之間的各種博弈了。

從最初邵杉虎那鬼鬼祟祟想要下瀉藥的舉動，到孫亦諧的調包，再到邵杉虎意識到被調包而放棄下藥，隨後孫亦諧還沒有看出來，夥同黃東來又給邵家落了葯等等等等。

這幾個貨的一系列操作，全部都被毒尊看在了眼裡，且他對這群人里每一個的心思都猜了個七七八八（邵杉虎在擂台丟人的事在城裡傳得相當廣泛，毒尊自然也知道了）。

然後毒尊就琢磨著：有點兒意思啊，這不得跟「他」玩玩兒？

於是他這就「玩兒」起來了。

看到這可能有人不理解，毒尊這事兒不是已經辦了九成了嗎？接下來他只要在獨孤勝毒發之前跑路不就完了？到時候他用易容術把臉一換，誰還能找得到他？他這會兒搞這些有的沒的，是鬧哪樣啊？

誒，那咱就要說一句了——順風浪，乃是人之本性。

殺獨孤勝，是工作；順手玩死黃東來他們幾個，是生活。

您可注意了啊，其他人無所謂，他們跟田貫一樣，在毒尊眼裡，死活都不叫事兒，但黃東來卻是要重點關照的。

原因也很簡單……誰讓他是黃門少主呢？

毒尊自認其使毒功夫天下無雙，其他「同行」沒一個是他的對手，但武林中卻並沒有那種「無影毒尊的毒功比起黃門高一個檔次」的印象。

更可氣的是，黃門有「三絕」啊，用毒只是其中之一。

這麼一算，只擅用毒這一項的毒尊，不就被比下去了嗎？

常言道，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真比過了，死也就死吧。

可沒比過，只是一群外行按照「三大於一」來算了筆糊塗賬，毒尊心裡可就不宣分了。

人在江湖，不就爭一口氣嗎？

以前沒機會也就算了，今天這送到眼前的大好局勢，這可得好好跟他耍耍。

如此一來，邵杉虎那句「要不咱跟獨孤兄他們拼個桌一塊兒吃吧」，即成了這場下毒迷局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