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當年王三少

三字王，顯然是今天這場博弈中最為靈活的一步暗棋。

關於「悟冥子就是面具人」的情報，本就是他和令狐翔、秦風一起告訴雙諧的，他當然知道悟冥子真正的實力有多強，也知道……想要對付悟冥子，僅靠一個超一流高手是不夠的。

甚至可以說，在明刀明槍的正面對決中，你上兩個、三個、乃至四個這樣的高手……也未必夠。

但，若是能有偷襲的機會，那就另說了。

宵小之輩的偷襲，有時都能幹掉大俠，那超一流高手的偷襲呢？

因此，他們也是早就計劃好了，今日一旦出現什麼重大的變故或者混亂，那整體的大局，自有雙諧去穩住，而悟冥子那邊……就以「方丈在明，三字王在暗」的方針去應對。

於是，便有了眼前這一幕突襲。

且說那悟冥子，一方面要分心去關注在後方不斷追擊的方丈，一方面又被禹望這個毛頭小子各種出人意料的舉動給攪亂了陣腳……這種種必然及偶然的因素之下，他終究是露出了破綻。

而三字王，作為一個將「突施冷箭」和「一擊斃命」作為看家本領的殺手，定然不會錯過這千載難逢、轉瞬即逝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悟冥子剛從樹上躍下，立足未定，體勢極差，且心中恍恍然還在猶疑的剎那……三字王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悟冥子的視線之中。

隨即便有一點寒芒急射而來，直刺悟冥子的咽喉。

同樣是攻擊這個致命的部位，眼下三字王的這次偷襲，跟先前悟冥子在帳篷里偷襲方丈的那回……可是天差地別。

悟冥子偷襲時，方丈基本是處於一種「等著對方動手」的狀態，而此刻三字王的偷襲，抓的是一個大破綻，縱然悟冥子有天大的能耐，這關他也難過。

然……

悟冥子，他還就是有天大的能耐。

關關難過，他關關過。

「林元誠級別」的天賦，可不是說說而已。

果然，這生死一線之間，悟冥子竟是奇招乍現！

只見他將持劍的右手微沉，同時左手手掌一扳，以掌面巧擊劍身，讓自己的劍以一種極其誇張弧度和超越正常揮舞所能達到的速度甩向了他自己的面門。

這看似莫名其妙的行為，卻剛好讓側卷的劍身變成了一道狹窄的屏障，擋在了三字王的劍路上。

且這彎折后的劍身靠著捲起的弧度和堪堪將要回彈的韌性，愣是比直挺挺擋在那裡的效果更好。

這一刻，三字王手上傳來的感覺，這麼形容吧……就像是你用一根金屬筷子往前突刺，結果捅到了一個金屬臉盆的底部斜面邊緣。

這本來十拿九穩的一劍，在這怪異的防守下，竟是「滑」開了。

而這兩劍接觸的力道，又剛好卸掉並停住了悟冥子那把劍的卷勢，最終這劍也並沒有真甩到他臉上。

「算你狠……」就連三字王，也不禁因為一陣沮喪，而念叨了這麼一句。

這是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理解的時刻。

三字王知道，悟冥子此刻做出的這個應對，絕不是什麼經過練習的招式，而只是一時的靈感，是慌亂中才催生的反應。

但，正因如此，才厲害。

三字王自問，這種反應，自己是做不出來的，這與努力無關，純粹是天賦所決定。

當初蕭准和獨孤永過招時，獨孤永也有過類似的反應，蕭准那時看了，也是同樣的心情。

不過，對此刻的三字王來說，他的心情要更加複雜一點。

除了沮喪之外，他還有著一分遺憾和悵然。

因為很多年前，他也見識過悟冥子這天賦，並且對其充滿了崇拜和憧憬……

那一年，三字王九歲。

那一年，他也不叫「三字王」，他叫王德發。

列位聽他這名兒大概也能猜到，他爹是個暴發戶……

就說他爹王老爺子，窮了大半輩子，後來一朝發跡，便馬上娶了幾房小妾，沒過幾年就給他添了好幾個孩子；那王德發呢，是二姨太生的第一個兒子，在家行三，所以大伙兒也叫他「王三少」。

王德發天生就有點口吃，加上後來王老爺的子女越來越多，導致他越來越不招待見；到最後別說是他爹了，就是他親媽在有了別的孩子之後都不太愛搭理他。

不過畢竟家裡有錢，所以王德發受教育的程度還是不錯的，他四歲便開始念書識字，七歲便把武功也學了起來。

而且他學的可不是什麼莊稼把式，家裡給他請的「教練」是正經會內功的主兒，就是類似前文中「雁回一柱」馬棹和「無影劍」趙迢迢那種給有錢有勢的人賣命的江湖/綠林打工人。

當然了，王德發他家的勢力遠沒有宋項家那麼大，所以他的啟蒙師父也並沒有上述那兩位那麼厲害，王德發的師父只是個在江湖能排三流的人物，名叫魯三。

別看這魯三能耐不大，還挺有師德，他教了王德發一兩年，看出後者武學天賦不俗，便主動去跟王老爺講：您這位三少爺給我教算是糟踐了，您若是願使點銀子，找個高門大派把他送進去培養一下，他將來定是武林中的一號人物。

那王老爺一聽，心說這結巴兒子書念得再好嘴裡也蹦不出一句整詞兒來，去考狀元八成是沒戲了，那學武也是條出路吧，反正我兒女多，也管不過來，去就去唄。

於是，九歲那年，王德發便跟著魯三，上崑崙拜師去了。

誰知，他這一走，卻是剛好躲過了一場死劫……

就在王德發離家后的第五天夜裡，他們家就被一夥匪徒給滅了門，家中錢財約有兩成被歹人盜走，剩下的八成則被當地的衙門以「證物」為名，不清不楚的就給吞了。

這案子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官匪勾結一起做的……

咱書中暗表：那幕後的黑手，實是一名朝廷大員，只因王德發的老爹曾亂說話得罪過對方，便遭此橫禍。

王家被歹人劫走的那兩成家產，即是那伙歹人的「傭金」，而被當地官府吞了的八成呢，則由那名朝廷大員和經手的那些衙門一併分了。

另一方面，來到崑崙附近的魯三和王德發，自還不知家裡出了那麼大事兒。

倒是他倆自己，也在路上遭遇了強盜，差點死在圍攻之下，還好有一名路過的青年道士救了他們。

而那名青年道士，就是悟冥子。

他是年少成名，嫉惡如仇的劍俠悟冥子。

王德發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見識到了悟冥子的劍法。

那是沒有經過任何偽裝、只為追求武道時期的悟冥子的劍法。

對於此前從沒見過真正的高手動武的王德發來說，這是何其震撼的場景，所以王德發也將其深深刻在了心裡。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在炨林中，當戴著面具的悟冥子不經意間展示出屬於他武者本心的那一面時，三字王一眼就看破了他的身份。

當然，三字王和悟冥子，最終並沒有成為同門的緣分。

魯三和王德發上了崑崙后，魯三拿出了王老爺的書信（家裡的教書先生代寫的）和「禮金」，本來已經說定了拜師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話，崑崙那邊過幾天就會給王德發辦一個正式的拜師儀式，然後這幾天里魯三和王德發就暫住崑崙，四處走走看看。

等拜師儀式完了，王德發便留在崑崙學藝，而魯三則拿著崑崙那邊管理層給王老爺寫的回信回去復命，然後繼續上他的班，去教王家的其他少爺習武。

可誰知，拜師的日子還沒到，魯三的一個江湖朋友就親自趕到崑崙，給他捎來了王家被滅門的消息。

這麼一來，那這師自是拜不成了。

那交給崑崙派的禮金，也不好再張口要回來……兩人只能先告辭，趕回去看看情況。

還好，他們身上的路費還是夠的。

就這樣，又過了半個來月，當他們終於回到自家縣城時，王家的那點事兒早已被「處理乾淨」了。

魯三稍微打探了一下，就大致明白了這是個官匪勾結做下的鐵案，那接下來……好像也沒什麼接下來了。

按身份來說，魯三就是一打工的，跟王老爺也談不上什麼主僕之情，本就輪不到他來幫王家報仇。

按心態來說，魯三如果是一個「行俠仗義」的慾望很強的人，他也不會有江湖不混，跑來給暴發戶當武師了。

最關鍵的是……按能力來說，魯三也根本沒有處理這種事的武力和智謀。

所以他就算到此撒手不管、扭頭就走，也是理所應當。

還好，魯三這人良心不壞，他教了王德發兩年，也頗有些師徒之情，所以最後他就把王家這事大致的情況跟自己那尚且年幼的徒弟解釋了一下，並勸徒弟要報仇最好是從長計議，然後他還給了王德發兩個選擇。

其一，咱們再去一次崑崙，師父去求求他們還是按照原來說好的把你留下……估計他們也不會拒絕，當然真拒絕了再說。

其二，你以後就跟著師父一起混，反正只要師父有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

王德發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跟著魯三師父。

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他作為一個孩子，當時經歷了這麼大的劇變，自然會更傾向於跟自己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那之後，九歲的王德發，便開始隨魯三漂泊江湖。

至於他後來又是怎麼變成「殺手三字王」的，說來又有些話長，這個咱今後再表。

就說眼下，三字王和悟冥子之間的這點淵源，以及他當初為什麼能識破對方的身份，原因就在這兒。

所以當他想到自己兒時看到的那個驚才絕艷的劍客，如今卻用這份才能與自己刀兵相見，多少是有點唏噓。

叱嚶——

劍鳴起，止了三字王的思緒。

悟冥子的反擊，已經來了。

三字王是記得悟冥子，可悟冥子卻是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救過一個「王三少」，更不可能知道那孩子已變成了眼前的三字王。

或者說，就算他記得，現狀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晃眼間，悟冥子已用一式「傾箱倒篋」反逼到了三字王身前。

這一式，勢走旋狂，連推帶進，其劍路剛好能剋制住三字王的細劍劍法。

三字王被這招式一迫，果然立刻就變得捉襟見肘，只能轉攻為守，將身形一挫，急忙忙騰向一旁的幾棵樹木，通過繞樹來暫緩悟冥子的攻勢。

「幸好他現在拿的不是參瑕劍……」三字王心中暗暗想道，「否則我恐怕連他十招都接不住。」

他的推測沒錯，如果悟冥子現在用的是參瑕劍，那他連防守迂迴的餘地都不會有。

當然，武器的差別也只是決定勝負的其中一個因素而已，真正讓悟冥子獲得這種絕對優勢的因素，還是其本人的硬實力。

就像三字王當初看穿了悟冥子的身份一樣，炨林一戰，悟冥子也是有收穫的——他也看了令狐翔、秦風以及三字王三個人的劍法。

換作別人，可能看了也就看了，反正是三個不如自己的手下敗將，沒啥好上心的。

但悟冥子那種「過度謹慎」的性格，加上他又是個天才劍客……他是不會看過算數的。

那一戰之後，悟冥子回去就思考了：這三個人的劍法都有什麼長處？又各有什麼弱點？如果下一次我再跟他們交手，能不能用一些針對之法更快的戰勝他們？

這些問題，自然都是有答案的。

悟冥子這絕頂的劍客，自然也是想得到答案的。

不但想得到，他還有足夠的能力去做到。

輕易就能做到！

方才那一式「傾箱倒篋」，就是他先前想到的——「如果下一次我再對上三字王，該怎麼針對他的劍法」的答案。

「當初在炨林我就該宰了你……」悟冥子這會兒已經後知後覺地想到了，自己會被雙諧和方丈早早盯上，大概率就是因為自己的身份被三字王給猜出來了，故他也不怕挑明了講，「或許我今天也不會走到這一步……」

說這話間，他又攻三式，其招式之猛，劍氣之烈，儼然已可斬斷碗口粗細的樹榦，攻擊到樹后的人。

不過三字王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絕頂級劍客的離譜攻擊了，故他也沒有多驚慌，仍是靠自己的輕功和環境儘力跟對方周旋。

也就是在這一刻，另一道青衣勁影，終於也殺到了跟前。

霎時，這林間宛如游出一條狂龍，挾風捲殘雲之勢，呼嘯著就朝悟冥子罩下一片縱橫的槍雨。